事隔两天,蒋鼎文接到洛阳航空站站长张明顺的报告,说发现洛阳机场南端枯井被石土填平,其中一定有些蹊跷。蒋鼎文这几日来一直思索着韦孝儒的行踪,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手下人更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中统又跟他要人,焦急之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命河南省主席李培基带人去看看。
张明顺陪同洛阳专员李杏村一伙来到了机场南端。
“这儿原来是一口枯井,可是前几天突然被石土填了,也不知是谁干的?据机场工作人员回忆,好像是3月15日或16日填的。”张明顺道,“我想大致与韦孝儒失踪日相近,故而向上头反映了情况。”
李杏村对这个神秘的失踪案也是毫无头绪,听到张明顺的话,马上领着手下士兵开始了挖掘工作。
土渐渐挖了出来,堆在一块儿,士兵们架起了木架,商量说谁下去探险。
“咱哥俩亲,亲上亲、俩好,巧七……”士兵们都是河南人,一番划拳,决定出一个倒霉鬼,那人嘴里咒骂着被众人放下井去。
井里先传出一声惊叫,接着又传出一声“往上拉”的话,几个士兵齐摇转轮子,从井里拉上一个水淋淋的东西,“死人!”众人惊叫道,李杏村捂住鼻子,上前观看:“放在一边,看看下边还有没有?”
一具、二具……六具,李杏村认得韦孝儒,尸首虽有些腐烂变臭,但临死前的惊惧之色仍挂在脸上,“快,抬上车,向长官报告!”
李杏村指挥一干人等将尸体抬上车,刚要离开机场,却听得井底有人声传出:“长官,李长官,拉我上来!”李杏村听得哭笑不得,原来他们只忙于收拾尸首而忘了拉井下士兵上来了。
六个人被活埋于枯井的消息在洛阳城迅速传开,全城百姓为之骇然。蒋鼎文闻之也大为震怒,即严令岳烛远等破案缉拿凶犯。
岳烛远召集洛阳城里军统头目,研究破案对策。
岳烛远说道:“此事影响太大,说明凶手之凶残,蒋长官严令我十天破案,可我从何处着手呢?”
赵理君没想到尸首会这么快便被发现,叫来曹银屏狠狠训了一番,以执行任务为名,将参与韦氏一案的特务全部派往中条山区。听岳烛远说完,赵理君道:“这种手段也只有共匪才能做得出,外面早有传言。”其实嫁祸共产党所为的谣言也是赵理君派人传播的。
岳烛远苦笑了一声,说道:“共匪所为,证据何在?况且就算是共匪所为,也不用隐藏尸体吧?”
赵理君与岳烛远在军统之中,一向私交甚厚;两人经常同饮同嫖同欢乐。赵理君此刻也明白上到重庆下到第一战区都对活埋韦孝儒一案卜分关注,他虽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没想到此事越闹越大,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岳兄,你我好久不谈,不如去我居处喝它一杯。”赵理君想把实情告诉岳烛远,谋求岳烛远的支持,好把此事掩盖过去。
岳烛远对军统杀手赵理君一直持迁就之态,知道此人仗着戴笠的器重骄横跋扈,所以自打赵理君来到洛阳,岳烛远一直做出结交赵理君的姿态,故而每次饮酒作乐。只要是赵理君相邀,岳烛远从不推辞。
“什么?是你干的?”岳烛远刚喝进一口酒,还未咽下,听到赵理君一番叙述,酒从口中喷了出来,人也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赵理君一脸的毫不在乎,夹了一块肥肉,放在嘴里狠命地嚼了起来,“烛远兄,韦孝儒踉咱们军统过不去,我是替兄弟们出头,官司打到戴老板那里我也不怕!”戴笠对散布在各地的特务们是相当“照顾”的,只要在地方犯了事,戴笠一个电话一个批函事情便会了结,戴笠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所谓的“义气”,他以家长地位笼络其成员为其尽忠效命,增强军统内部的凝聚力。赵理君屡受戴笠恩宠,自认为这次是为军统出气,也可以得到戴笠的包庇。
“这事极其棘手,早已惊动了全国,我可做不了,你的主,你真是的,下手也太狠了!”岳烛远愈想愈是心惊,埋怨着赵理君。
“你也忒胆小怕事,谁不服气让他来找我好了,也见识见识我的手段。烛远,今晚就别回去了,兄弟们刚刚弄回个姑娘,等着你去梳拢呢!”赵理君喝了口酒,咂着嘴唇,色迷迷地对岳烛远说道。
岳烛远叹了口气,道:“你——你还有心思谈女人,唉!你没听外面怎么说的?说韦孝儒跟咱们军统有过节,没准就是——不说了,我回去,你这几日就待在这里别出去!”
回府路上,岳烛远越琢磨越是心惊。赵理君的嚣张气焰他是早已领教过了,可没承想竟如此毒辣,自己与他共事,说不定哪天不遂其意也会给他活埋掉。岳烛远越想越是可怕,只感到黑夜漫漫、杀气腾腾,一股血腥味直刺鼻息。
最后,赵理君案真相暴露,因其杀的是中统骨干,国民政府的高级文官,加上河南民怨绅沸,迫使蒋介石将赵理君判处死刑。由此一事即可见军统杀手多么胆大包天。
戴笠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中的气氛颇有些紧张。
“戴先生,人到齐了。”余乐醒附在戴笠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戴笠慢慢睁开眼,环视了一下站在周围的众人,说道:“大家坐吧。”
众人落座之后,戴笠起身踱了几步,说道:
“你们上次搞的计划不行,在大西路杀杨杏佛虽然很容易,但这样不能很好地警告其他激进分子,而且人要死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我们无法交代。”
不久前,赵理君搞了一个计划,准备乘杨杏佛去大西路骑马之机下手。但戴笠认为这样既达不到威吓宋庆龄、蔡元培的目的,又可能会引起各方面指责,非破案不可。这种要留下尾巴的事,戴笠自然不愿干。
“那我们就在中央研究院动手,杨杏佛每天都要进出几次,在门口狙击他也是有把握的。”余乐醒揣摩出戴笠话中之意,插言道。
众人也纷纷附和。
戴笠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说道:
“杨杏佛擅自组织非法组织,损伤党国威信,对蒋委员长恶意诽谤,实是罪大恶极,这样的人我们决不能留他。”说到此处,戴笠眼露凶光,环视了一下众人,众人皆心头发冷。
戴笠信步走到窗前,掀起窗帘向外望了望,接着转身说道:
“这次行动事关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行动时若有同志不幸被捕,应即自决,千万不可泄露行动秘密。”
“不成功,便成仁,严守组织秘密。”众人站起齐声说道。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们赶快去准备吧。”
十分钟后,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赵理君带领手下住进了法租界迈尔西路的一幢三层楼中,这里成了行动组织部,住进去后,赵理君等人昼伏夜出,以免暴露行踪。沈醉那边也加紧了对杨杏佛的监视。
6月14日,一切准备就绪后,赵理君派人给杨杏佛送去了最后一封恐吓信,信中什么话也没有,只有一颗子弹。
杨杏佛拿到这封信时,隐约地意识到这不仅仅只是恐吓,特务们似乎真要动手了。
自己的生死,杨杏佛并不在意,多年以前,他即以诗明志:
人们,你苦黑暗么?
请你以身作烛。
用自己的膏血换来的,
方是真正光明之福。
同志们,我疲了!
但是不敢后退。
与畏缩落伍的行尸作伴,
还情愿和被创的战士在血泊中僵睡。
杨杏佛此刻最担心的是宋庆龄的安全。几天前,他的一位朋友从南京来,带过一份特务杀人的“黑名单”,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宋庆龄。在此之前,宋庆龄也多次收到恐吓信。
杨杏佛心情异常烦躁,他在屋中踱来跛去,心神不宁。
“父亲,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身着睡衣的小佛出现在杨杏佛身后。
杨杏佛回头看了看儿子,不知怎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他强做笑颜,说道:“我没事,你去睡吧。”
小佛听话地回房去了,杨杏佛望着儿子瘦小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他也不知道还能和小佛待上几天。
6月16日一大早,杨杏佛来到了宋庆龄家中。
“宋女士,你近来还好吧?”一进屋,杨杏佛就急切地问道。
“我很好,”宋庆龄看到杨杏佛急切的神情,不禁有些纳闷,随即问道:“杏佛,出什么事了?”
“宋女士,你现在要多加小心,特务们可能要动手了。”说着杨杏佛拿出那颗子弹。
宋庆龄扫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他们这种下流手段我见多了,不必理会他们。”说罢她转身从卧室取出一叠恐吓信递给了杨杏佛。
“杏佛,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这几天会多加注意的,你也必须小心,近来你抛头露面太多。”宋庆龄也和杨杏佛的心情一样,对自己的安全不放在心上,但对对方却异常关心。
“宋女士,你一定要小心,南京的屠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杨杏佛的言语中带上了一份请求。
宋庆龄见杨杏佛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全,不禁有些动情:“杏佛,我知道了,我会小心,你也务必小心,还有小佛。”
杨杏佛见宋庆龄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心头为之一松,又坐了片刻,他便起身告辞。
宋庆龄送他到了门口,两人又再三互相叮嘱“务必小心”,方才分手。此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是生离死别。
此刻,正是杨杏佛从宋庆龄家中走出之时,此刻,亦正是戴笠暗杀杨杏佛计划出台之时。
法租界枫林桥戴笠租住的房间里,暗杀小组成员都已到齐,戴笠一扫众人,冷峻地说道:“此次行动的重要性我就不必多讲了,不成功则成仁!”
“不成功便成仁!”赵理君领头大声应道。
“嗯!”戴笠满意地点点头,一扫桌上的地图,继续道:“明日一早,你们就按原计划进行。过得诚、李阿大、施芸之、王克全你们都是我栽培多年的学生,这次就要看你们的了。”
几人面色沉重,点头应是。其后戴笠又详细说明了各项步骤,最后他笑道:“事成之后,除了委员长的嘉奖之外,我还要奖赏诸位——”
赵理君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问道:“不知老板要奖励什么?”
“除了金钱,我们可只对一件事感兴趣。”过得诚笑眯眯地对其他人道。
戴笠一拉衣袖,道:“女人,哈哈,正是我要赏你们的。”
翌日,晨风徐徐。几人持着戴笠送的精制手枪已然埋伏到亚培尔路三百三十一号中央研究院的附近。小特务在路的两旁放哨。赵理君坐在一辆车中,准备接应,过得诚三人则扮作行人模样在亚培尔路街头散步。
杨杏佛从中央研究院走了出来,施芸之的手抬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杨杏佛那宽阔的胸膛……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警笛之声,居中策应的王克全坐着一辆人力车走了过去,低声道:“笨蛋,别开枪,法国巡捕房的巡逻车要过来了。”
巡逻车呼啸而过,杨杏佛转眼又走了回去。这时,赵理君的车也开了过来:“都上车!戴老板接到情报,今日法租界大巡逻,暂且回去。”
几人长长吁了口气,然而却也令杨杏佛在阎罗面前走了一遭。“我几乎快要开枪了。”施芸之得意地说道。
“开枪那你他妈的可就死定了。”过得诚骂道。施芸之回骂道:“你他妈才死定了。”赵理君皱着眉头,道:“行动明日继续,记住不成功便成仁,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6月18日,是星期日。杨杏佛老早便起身收拾,他与儿子决定去大西路骑马场游玩。如今他已与夫人赵志道离异,星期日往往是属于他与儿子的。
出了房门,清新的空气袭来。杨杏佛解开上衣纽扣,冲屋内喊道:“小佛快点,马上8点多了,再迟可来不及了。”
杨小佛穿一身短衣服,打扮得十分精神,快步跑出屋。“爸爸坐那辆道奇车吧,它跑得快。”
两人坐进车内,却不见司机。朝窗外望去,来往行人中,并无司机的身影,只见到几个身着长衫的人在研究院门口摇来晃去。
这几个人正是杀手,从杨杏佛、杨小佛一登上车便已盯上了他们。
“换辆吧,祥度好像在。”杨杏佛一指远处的一辆红车。杨小佛点点头,两人下了汽车。
几个特务吓了一跳,莫非父子二人发现了他们,过得诚等人对望一眼,正待冲进去,看见二人进了另一辆车,这才缓了口气。
汽车徐徐驶出,红色的轿车里,杨杏佛、杨小佛谈笑风生,马路旁突有四人跳起冲出,掏出盒子炮,围集车身两旁射击,弹如雨下。
司机胸部首中两枪,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杨杏佛一闻枪声,立刻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一个跃起,将儿子压在身下,结果中了二枪。杨小佛腿上也中了一枪,幸免于难。
“快走,上车!”赵理君紧张地说,“人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