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恭澍临行请教许念曾:“上级既然下达了制裁令,我已经大致决定就在这两三天之内采取行动,在时间上不知道适当不适当,许先生如有什么指教的地方,请明白见告,都可以商量。”
许念曾道:“没有什么了,自然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当晚,陈恭澍又派唐英杰、张逢义去做最后一次侦察,唐英杰有飞檐走壁之能,做侦察工作最恰当不过。
陈恭澍觉得这一夜特别漫长。拂晓前,唐英杰回来报告道:“我去过了,是在张逢义的监督下进行的。我在楼顶停留了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夜里开着灯的还是三楼的一间,不会错,他就住在三楼。”
于是,高朗街27号三楼的那间卧室,就成了这次行动的最后目标。
陈恭澍、王鲁翘和余鉴声三人正吃早饭间,魏春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通知道:“汪家正在打点行装,有全家外出模样,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一分钟后,许念曾也来电话称:“他偕同家属准备午前动身到打叻去,是否在那里几天或者转道西贡,就此放洋,此刻还弄不明白。”
汪精卫去打叻干什么?是走漏了风声惊动了他?时间紧迫,陈恭澍也不及细想,立即召集众人下达命令:“张逢义、唐英杰、陈邦国、陈步云各自携带武器,集合待命,准备出发。”
陈恭澍又义对魏春风道:“春风,请你回去联系当地运用人员,不露痕迹地守候在汪的寓所附近,无论发现任何举动,务必火速电话传讯,拜托。”
之后又同王鲁翘检查了那辆轿车,加足了油,以备使用。
上午10时,魏春风打电话来通知道:“有两部黑色大轿车。已经从汪家大门开走,我如果判断不错,看样子是朝红河大桥那个方向驶去。”接着又道:“看见了,有很多人,他们两夫妇都在内。”听得出他正在一边打电话,一边监视。
陈恭澍立即带唐英杰、张逢义、陈邦国、陈步云跳上车,向红河大桥追去。
一路上几人沉默无言,无形的重压和紧张封住了他们的口。
车抵红河大桥时,偏巧遇到整修桥面,所有车辆单线通行,过个桥用了十分钟,张逢义急得不由连声咒骂。
过了桥,陈恭澍加大油门,连越数车,飞驰向前。
足日晴空万里,目能及远。走了一程,终于在八九百米的前方发现了目标,两辆黑色大轿车停在路旁。
目标渐渐接近,渐渐清晰。一辆车前座上探出一只手臂,后座窗子没有开,阳光反射也看不到什么。
陈邦国建议道:“那两个家伙一定在那两辆车上,咱们冲过去,拔枪就打,干完了再说。”说着就要起身行动。
余鉴声伸手按下陈邦国的肩膀反对道:“不要胡来,还是判明车子上究竟是些什么人,再决定下一个步骤,才比较妥当。”
陈恭澍道:“好,咱们把车子开过去,看个究竟再说。”
陈步云及时提醒道:“我们要当心对方有保护他们的警察。”
陈恭澍加快车速从那两辆车前飞速而过。他要把住方向盘,不便扭头看,嘴里提示道:“注意看清楚。”
车速太快,交叉的一瞬,如浮光掠影,但这已足够。他们要知道的已清楚了:两部车上共有九个或十个人,汪逆夫妇和曾仲鸣均在其内,其余几人均不识。
阵恭澍问道:“其他几人可有警探?”
几人异口同声道:“那几个人不像是警探。”
忽听得陈邦国大叫一声:“赶紧掉头,他们跑了。”
陈恭澍紧急刹车,这时车已越过数十米,掉转车头时,那两辆车已飞驰而回。
“追。”陈脱口而出。
载汪的车居前,另一辆居后,速度也快,双方距离逐渐拉长。
陈恭澍想,经过大桥时,车总会慢下来,到时一定能追上。
时不利兮!谁知巧事连连,就在桥边追上之际,汪精卫的两部车刚通过,啪,绿灯变红灯,给隔住了。
陈邦国又发牢骚道:“我说冲上去就干多省事,这不是找麻烦吗?”
陈恭澍也有点气急败坏,但多少还存在一点追上他们的希望。
别说,还真给他们发现了目标,可路上车辆特别拥挤,可望而不可及,只有尾随的份儿。那两部车果然又回到高朗街。
几人一路穷追,落了个徒劳往返,铩羽而归。更加暴露了身份和意图,打草惊蛇。
大家从河内桥回来,懊丧已极,既不想休息,也不想吃东西,话也不多说一句,只是越想越窝囊。
目前最重要的也只有汪精卫动态情报这一点了。陈恭澍请王鲁翘把魏春风接来,又联络方炳西,请他与许念曾保持接触,以多了解汪精卫的动态。
午后,艳阳高照。王鲁翘领魏春风和阮小姐一起进来。陈恭澍把魏春风拉到楼上,大概说了一下刚才追汪的经过后便要求道:“春风,你要尽最大努力用一切可行的办法,盯牢汪家的一举一动;你那位阮小姐如果可以帮忙,再好不过,由你去托付就是,至于……”想是要许什么愿又说不出口。
魏春风何等聪明,不待他说下去,便毅然道:“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会用心去做,但得报效国家,绝无任何要求。”
面对这个青年,陈恭澍真的有一点敬佩他了。
当天下午4时,魏春风打来电话,急火火地道:“他们夫妻俩,正站在门外的草坪上边说话,好像在争论什么,你看怎么办?”
陈恭澍道:“你先走开,我来看看。”
当即召王鲁翘、张逢义开车前往,谁料等他们赶到又是踪迹杳然,扑了个空。
事情糟到这步田地,大多数人都有些冒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陈恭澍决定就在当晚进行一次突击性的强攻。
“鲁翘、鉴声、英杰、邦国四人进入宅内,邦国见勇猛强悍,为开路先锋,英杰紧跟其后,引导上楼,你熟知地形,足当此任;鲁翘为主、鉴声为辅,二人同力执行锄奸,彼此接应,互为掩护,逢义、步云二兄在外巡逻以为哨戒。”
分派已毕,只待夜幕降临。
星移斗转,已近午夜。一辆福特轿车在高朗街左侧的一条巷道中停下来。
王鲁翘等几个人还不曾跳下车,突然两个越南警察从暗处冒出来走到车前,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又打手势,这才明白是叫他们不可在此停留。
当此进退两难之际,魏春风及时出现了,也没多问,拉着两个警探走向暗处,嘀咕了几句,然后跑回来问:“你们身边带钱了吗?”
陈恭澍伸手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魏春风数了数道:“都给他们算了。”
这才算把那两个警探打发走了。
高朗街27号笼罩在一片榕树和椰树之下,夜风吹来,有如群魔乱舞,阴森恐怖。
陈恭澍仍在车中接应,六人摸到后院门边,门是关着的。张逢义要破门而入,被余鉴声拦住,道:“不能弄出响动,英杰,你先进去设法把门打开。”
唐英杰身一纵,攀住墙头,翻身跃过。摸到门边,见门不仅上了栓,还加了把锁,试着扭了扭,没有动静,低声骂了一句:“格老子,这帮龟孙子。”
忙从墙头探出头来示意。墙外陈邦国领头一一踏着张逢义的肩头翻过来。留张逢义在后门边,陈步云游于巷道之间以为呼应。
后院与后门之内的小院隔了一道门,是通向目标的唯一途径。陈邦国推了推门,又转了转门把手,不见动静,也不多加思索,抽出腰间事先备好的板斧,连劈带砍,又用脚一踹,门果然应声洞开。
这一声巨响显已惊动汪宅的人。
王鲁翘气势如虹,不待唐英杰领路,率先手持武器冲上楼梯,余鉴声、唐英杰紧跟其后相继登楼。
陈邦国则是以攻为守,留在底层,掩护上楼,守住出路。这里刚定下神儿来,忽然发觉有人推开房门,探头偷看。陈邦国一时情急,抬枪就射,嘴里喝道:“再出来老子可要真揍了。”对方果然惊叫了两声,缩了回去。
忽然,陈邦国眼角瞅见一个黑影奔向车房躲进车下,陈邦国抬手一枪,只见火星飞迸,显然没有打中。
王鲁翘飞步上了二楼,楼梯口灯还亮着,他伸手把灯关掉,转上三楼,猛然间一个年轻人从楼梯后钻了出来,同王鲁翘打了个照面,双方各自一惊,王鲁翘见对方空手,稍稍放心,小声威胁道:“不要喊叫,赶快回去,小心崩了你。”也不顾那人反应,登上三楼。
王鲁翘到了三楼,手扶栏杆往下一瞄,见余鉴声已站在二楼楼梯口,问道:“看见那个人没有?”余鉴声摇摇头。
王鲁翘见无后顾之忧,大胆奔向右首靠前端的那间主房,推了一下门,推不动,后退两步,借着那股冲劲,一脚踹去,还踢不开。
情急智生,回到楼梯口,示意将板斧传上来。唐英杰三纵两纵把板斧带上三楼。
随后余鉴声也跟上来,叫唐英杰下到二楼警戒。同王鲁翘合力劈掉房门中间的一块木板,探手摸着里面的门把手转了好几次,还是打不开,显然是上了锁。
此刻门板已漏了一个大洞,王鲁翘蹲下身子,歪头朝里一看,灯光照射下,只见床铺底下趴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大男人,上半身隐蔽在床下,腰背双腿全露在外。
王鲁翘先入为主的意识作用,立即判断,这个人就是汪精卫。
当下也不迟疑,举枪便射,一连三枪,眼见那颗颗子弹洞穿那人腰背。
王鲁翘站起身来,又踢了一脚门板,骂了一句“他妈的”。对余鉴声道:“完了,撤!”
陈恭澍等在车内只不过几分钟时间,却好似过了很久。不明事态进展,更是忧心如焚。
其时已过午夜,陈恭澍开着车在附近兜着圈子等候接应退出的人员。
约摸过了两三分钟,突然发现王鲁翘双手插着口袋,从一条巷子中转出来。陈恭澍戛地刹住车,王鲁翘也已看见,奔过来跳上车。
二人开车又转了一圈,可一个人也没接到,这时只听得警笛尖鸣,警车呼啸而来。二人不敢再逗留,驾车返回寓所。
路上,王鲁翘叙述了一下经过。陈恭澍顿时如释重负,这是受命执行此任务以来最为兴奋的一刻。
二人回到寓所,静待其余五人归来。过了七八分钟,唐英杰和陈步云二人先后回来,其他三人却是毫无音信。
陈步云提议道:“我出去找找看。”
陈恭澍拦住道:“我看不必了,该回来都会回来,现在到哪里去找?外面情况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弄不好反而坏事,一动不如一静,还是等一等好。”
凌晨5时许,电话铃响起。
是许念曾,他劈头就道:“你们搞错了!那人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受伤的是曾仲鸣……”
王鲁翘问了句:“什么事?”
陈恭澍轻描淡写地答道:“打错了。”
许念曾又接道:“有三个人被逮去了。”陈恭澍知道是余鉴声、陈邦国、张逢义三人。许念曾在电话里沉默了良久叹道:“唉,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戴笠接到行动失败的消息是否也会发此感慨呢?
这次行动自始至终是由他亲手或幕后操纵的。博浪一击,误中副手,戴笠当然没有想到这次曾仲鸣的被误刺,更加快了汪精卫投敌卖国的步伐,促成了汪伪政权的建立。
戴笠怒火渐息,眼望窗外。
窗外。西风萧萧,春水犹寒。
汪抵沪后,戴笠接二连二地派自己的亲信去暗杀汪精卫,但最终都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