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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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兵部尚书(2)

高永亨所料不差。西夏大军杀声震天,如潮水般涌向环州城,顷刻便竖起数十架攀梯,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向城头爬去。不料宋军早有防备,顽强抵抗,一时间箭飞如雨,巨石从城头滚滚而下。西夏军连连惨叫,从攀梯上跌落,城下的也被射杀无数,登时死尸遍野。

消息传至大帐中,梁太后气得直抖,忽又接到奏报:宋军挖断道路,拆毁桥梁,设置路障,沿途袭扰,粮草无法按期运至。水井已被宋军填平,找不到水脉,挖井十口,有九口不能出水,且井深要数丈,十分耗费军力。

梁太后急得来回踱步,一旁的将军禀道:“往年攻城,只须十日以内。但此次与以往不同,宋军战术古怪,恐有不测。此次进入宋境,也与以往不同,遭到他们多次阻挠,故意避而不战,拖累我主,使粮草不能及时补充,现已使军力、物力消耗甚大。此时军队已成疲兵,若再战,无异送死。粮草不济,饮水缺乏,士兵久战,均是兵家大忌。”

梁太后皱起眉头,盯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撤兵?”将军低头道:“末将不敢言。”梁太后道:“赦你无罪。”将军道:“此时撤军,还可全师而退。暂且撤回,待修整后重新杀回就是。”半晌,梁太后长叹一声:“看来,只好撤了。”

西夏大军疲惫不堪地撤退,广漠的荒原上尘土飞扬。夜间,行军至洪德城外,忽然听到鼓声、喊杀声如滚滚怒雷。“抓住梁太后,赏银五千两!”“冲啊,杀呀!”原来,陈慥、折可适早已率军埋伏于此,欲杀他个措手不及。

西夏军阵脚大乱,梁太后大惊失色。身旁的将军登高一看,向军中大喝道:“宋军不多,不过是袭扰!压住阵脚,乱动者斩!”小将又来报,粮草被宋军烧了。梁太后既惊且怒:“啊,快去救火!”

巢谷率军烧了敌军的粮草,也正要后撤,却见几个宋军军官被西夏部队围攻,大喝一声,拍马赶到,以长枪隔开西夏兵的刀枪,大吼道:“快走!有我在此挡住,快走!”那几个军官无奈离去。

一阵厮杀后,陈慥、折可适带领宋军后撤。二人不见巢谷,心中诧异,勒马回望,却见远处巢谷奋力舞动着银光闪闪的长枪,挑落数名西夏官兵,已然身陷重围。陈慥大惊:“将军,将军,快救巢谷,快!”折可适一脸无奈:“此刻我们要是救他,就是自寻死路。”陈慥急红了眼:“你……我要到兵部去告你!你不去,我去!”说罢,狠命拍马冲了过去。折可适只好带领军队杀过去。

巢谷满身溅血,左冲右杀,连杀数十人,直逼梁太后,大喊一声:“西夏太后,拿命来!”正要挺枪上前,不料梁太后的卫士一拥而上。众箭齐发,一人举锤将他打下马来,登时众刃齐加。这时,陈慥、折可适带领宋军杀了过来,喊声彻天。梁太后惊魂未定,慌忙下令:“快,快撤!”

陈慥滚下马来,扑向巢谷。巢谷已满身是血,身受重创,气息微弱:“季常兄,我死得其所。告诉子瞻,把我葬在密州……”说罢,带着一脸微笑,安详地合上了眼睛。陈慥捶地大哭,直哭得声嘶力竭:“巢谷兄……巢谷兄!”然而,厚地高天如死寂一般,回应他的只有荒原上的猎猎西风。

次日,西夏军行至牛圈,饥渴难忍的残兵败将忽见沙漠中的断壁残垣围着一湾水,一下子蜂拥而去,有的提着羊皮桶前来饮马。为争水,士兵们甚至吵闹、殴斗起来。梁太后也是狼狈不堪,脸上尚有灰迹,由几个宫女扶着下马,坐到绣墩上,气喘吁吁地说:“快让他们清点人数!”

一帮将卒丢盔弃甲,瘫倒在地。突然,不少士兵捂着肚子倒地打滚,转眼都七窍流血而死。不少马匹也口吐白沫,纷纷倒下。一名将军慌忙来报:“太后,不好啦!宋军在水里下了毒,快撤!一会儿宋军就杀来了!”梁太后“呀”了一声,不知所措,慌乱中被宫女们扶上马,仓皇而逃。未喝水的士兵们争相奔命而去,所有辎重一概遗弃。这时杀声大起,宋军杀来,西夏人马死伤不可胜数。

宋军大获全胜,陈慥却了无喜色,不知向苏轼如何交代。他快马回到汴京,将巢谷的棺材寄放在城西门外。料理完毕,便直奔苏轼家中,一头撞进门来,大哭道:“巢谷兄死了……”苏轼闻声跑出来,颤声问道:“什么?”陈慥已是泣不成声:“巢谷兄战死了!”苏轼如遭雷轰,心中如被剜了一刀,“啊”了一声,站立不稳,扶着柱子,久久回不过神,半晌才流下泪来。朝云也抽泣不止。

陈慥哭着断断续续地叙明原委。苏轼又问巢谷有何遗言。陈慥道:“他说……说要把他葬在密州,我也不知是何意。”听了此话,苏轼想起巢谷临走前的表情恍然大悟,闭目仰天,泪流满面:“巢谷兄,这是何苦啊?你定是抱定必死之心,我……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啊!巢谷兄啊,我……我对不起你啊!”说罢,跌坐在地,掩面而泣。

良久,苏轼抬头吩咐朝云、苏迨、苏过一起到巢谷灵前祭拜,让苏迨、苏过扶柩将巢谷安葬在密州小莲的坟墓一侧。苏轼心中默念:“黄泉路上,你二人相伴,也不孤单了……”

这次大获全胜,一洗六城之耻,太皇太后大喜过望,命有司重赏苏轼、章粢、折可适等人,追封巢谷为“义勇真人”。从此,太皇太后更视苏轼为文武双全的天纵奇才,倚用之如臂膀腹心。朝中上下,也都视苏轼为国之栋梁。就连刘挚、王岩叟等人,心中也不得不服,但对苏轼的嫉恨也更深了。

苏轼和巢谷自幼就情同手足,从来不以异姓相待,其间虽有小莲之事,但心中都没有芥蒂,仍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他不论遇到什么风雨,都能随缘自适,但巢谷之死实在让他痛不欲生,越发感慨人生如梦。他料定西夏元气已伤,一时不敢再来进犯,便乞求再次外放。

苏轼自入仕以来,在朝为官没有多少日子,一次次的外任,走过的地方最多,走的路也最长,岁月都失于路上。他为官多年,本就两袖清风,且“搬家十年穷”,弄得家中一点积蓄也没有。因此,这次再请外放,太皇太后坚决不准,苏轼也只得作罢。

哲宗对这位苏师傅也越来越敬佩,这日下朝后虚心向他请教兵法。苏轼淡淡一笑:“身为帝王,应懂武略。陛下有此爱武之心,实为我大宋之福。只是兵乃凶器,非万不得已不可用兵。水无常形,兵无常法,没有要诀。但有可循之道,总括起来讲,叫‘一二三四五’。”哲宗一听,深感兴趣,忙问何谓“一二三四五”。

苏轼一一说道:“一直,就是正。直在我,则我胜;曲在彼,则彼必败。二信,就是取信于民,取信于将士。民无信则兵衰,将士无信则军无气。三宜,就是因时因地因人而宜。四知,就是知天知地,知己知彼。知天就是知天时、自然气象,知地就是知地理地势、风土人情。五奇,就是出奇兵、出奇谋、用奇术、用奇人、造奇势。造奇势就是兵不厌诈。”

哲宗深以为然地沉思点头。这时,王岩叟正巧路过,见苏轼在,忙要躲闪,却被哲宗喊住。原来,苏轼为兵部尚书时,王岩叟曾打赌发誓:“要是苏轼能获胜,就给他磕三个响头。”哲宗翻出这旧账,问道:“王岩叟,子曰:‘民无信不立。’是也不是?”见王岩叟支支吾吾,哲宗追问道:“是也不是?”王岩叟憋了半天,只得挤出个“是”字。

哲宗道:“那就磕吧。”说罢,仰脸看天,不理不睬。王岩叟结结巴巴地说:“臣遵旨。”说罢,极尴尬地跪在苏轼面前。不料哲宗仍是不依不饶:“慢着,这不是遵旨,而是你践行诺言。人无信,何以立于天地之间?”王岩叟只得极不情愿地磕起头来。苏轼急忙扶起王岩叟,笑着打圆场:“不用,不用,玩笑而已。”这笑看在王岩叟的眼里,却成了胜利者的讥讽。

见王岩叟爬起来灰头土脸地走开,哲宗扬扬自得地说:“师傅,你教我的‘一直,二信’,我用上了吧!”苏轼却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小皇帝如此活学活用,这老师实在不好当,却只得笑道:“可臣还说过,不可轻用!”

过了几日,哲宗又在禁苑中召见苏轼与范祖禹两位帝师。三人说笑而行。哲宗问道:“二位师傅,请问,晋有陶渊明,唐有李白,二人的诗相较,孰优孰劣呢?”范祖禹笑道:“要评诗,苏大人乃我朝的大诗人,他最有资格说话了。”苏轼不假思索地说:“陶渊明知世而得远,李太白脱俗而得高。”

哲宗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苏师傅的诗呢?”苏轼笑道:“臣的诗,有陶渊明的二分田园,有李白的三分酒气,有杜甫穷于道路的二分咏叹,有孟浩然的三分山水,还有白居易的一分平实。所以,什么也不像。反倒不如不经意间填的几首词。”哲宗与范祖禹都笑起来。

范祖禹赞道:“苏公之评,字字珠玑。平心而论,我大宋诗人中,还未有能超过苏……”一语未了,却见梁惟简匆匆跑来,神色慌张,急报道:“圣上,大事不好,太皇太后她……”哲宗等人大惊。

一时,哲宗等人赶到崇庆殿后阁。太皇太后半卧于帘内,吕大防、范纯仁、范祖禹已侍其一旁。青儿红着眼圈告诉哲宗等人,先时太皇太后在延和殿召见吕大防,为的是董敦逸、黄庆基弹劾苏轼任中书舍人时制词有斥责先帝之处一事,不料谈话间一阵晕眩,险些倒下。

太皇太后见哲宗等人赶来,吃力地说:“哀家病势有加,与诸卿见面,已时日无多。望汝等竭尽忠心,扶保幼主。”又道:“哀家听到谣言,说哀家要用自己的儿子取代我的孙子。先帝临终,嘱咐哀家在当今皇帝幼小之时处理国政。时已九年,诸卿曾见哀家对娘家高姓人特施过恩典吗?”众臣都道:“太皇太后从未对娘家人特别开恩。”“太皇太后全以国事为重。”太皇太后垂泪道:“正因如此,哀家病危也不敢见自己的亲生儿女呀!”

太皇太后又看着哲宗,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哀家当着众卿要对圣上说几句话。哀家知道,哀家死后,大臣之中会有许多人愚弄圣上。孙儿,你可要提防那些人呀!”哲宗心中不以为然,应付地点头道:“太皇太后,皇孙是大人了,不糊涂。”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却也无法,命哲宗先去用饭,转脸对吕大防、范纯仁道:“哀家死后,幼主定要起用一批新人,你二人最好辞官归隐。”又道:“都用饭去吧,苏卿家留下。明年今日,当思老身。”二人含泪谢恩,与范祖禹行礼退下。

大皇太后命青儿给苏轼赐坐,凄然道:“哀家来日无多。命你担当幼主之师,意在幼主执政后成为辅佐之臣。时下看来,一片苦心将付诸东流。幼主对元祐国策并不以为然,加之性情轻率鲁莽,脾气暴躁,性好女色,易为老奸巨猾之人玩弄于股掌。自其继位以来,老身对其要求甚严,未料使他心生怨恨,蓄怒已久。他亲政后,必另寻股肱大臣,可能会重用熙丰党人。唉,人算不如天算哪。哀家死后,你马上到外地做官,可到河北任西路安抚史兼马步军都总管,兼任定州太守,对你和家人都有好处!”

苏轼“扑通”跪倒在地,哽咽道:“多谢圣慈恩典。做不做官,无足道哉。只是微臣万死不足以报圣慈之恩!更为惭愧者,微臣有罪,未能当好幼主之师。”太皇太后摇头道:“不必自责。学问人可教,秉性天难易呀!哀家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多多珍重……”苏轼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