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闰之、采莲、王朝云各自将酒洒在地上。已经微醉的苏轼将酒洒落,抬起泪眼低低吟诵,再次抬头望月,缓缓吟出一首词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王闰之、采莲、朝云等人都被此词优美的意境和宏大的气魄感染,一时间忘了叫好。王闰之默默地流下泪来。朝云满脸仰慕地看着苏轼。
苏轼接着拿起挂在凉亭上的剑,一边舞剑,一边低吟:“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最后以剑拄地,泪如雨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颓然倒地。
苏轼自赴京及第后便闻名天下。他在凤翔、杭州的作品都广为传颂,自至密州,其《超然台记》、《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江城子.密州出猎》等更是洛阳纸贵,中秋之夜所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也不久就传遍中华大地。上至达官贵人、书生士子,下至黎民百姓、贩夫走卒都争相传诵。书商争相结集刻印售卖。
除夕夜,皇城外鞭炮声如春雷滚滚,燃放的烟花火树银花。相比之下,皇宫却显得冷冷清清。神宗在院前抚摩着由苏轼监制的钧瓷,听到鞭炮声,慢慢走出大殿,吟叹着:“‘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唉,还是苏轼……懂得朕哪,他没有忘记朕。”说完仰望夜空……
自王安石二次罢相后,吕公著、陈襄等人多次向圣上推荐司马光、苏轼、范纯仁等。神宗对吕惠卿等领导下的变法极度失望,加之苏轼在密州解饥荒、抗旱灾、除匪患、兴水利、办乡学,政绩斐然,于是令苏轼移任山西大名府太守,随后又下诏命苏轼改任徐州太守。
此刻,王珪官邸大门前车马喧闹,进进出出的达官贵人纷纷借拜年之际抬箱送礼,结交这新任的宰相。喜庆之气盈满这豪华的朱门大户。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红红火火,红彤彤的春联金光闪耀,写着“相府”两个金字的横匾格外醒目。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官颇有兴致地在门前驻足而观,读着那副春联:“瑞雪宣天意恩泽京城宰相府;春风送暖情惠施神阙大人家。横批:皇恩浩荡。”读完,嘻嘻哈哈地走进了大门,二门仆恭恭敬敬地将其引入门内,其他门仆抱拳恭迎其他官员……
王珪正将李定等人引入小会客室,春风得意地抱拳笑问除夕来访,有何见教。众人行弟子礼,齐声说:“春节已至,学生前来贺喜新春。”王珪笑着说:“诸位,介甫公退相后,老夫与吴充承蒙圣恩,担此相职,还望诸位多多襄助。”众人又齐声请相国多多栽培。王珪笑着说:“言重了。还望大家齐心协力,为圣上分忧。”
客套话说完,李定便提及吕公著、陈襄等多次向圣上推荐司马光、苏轼、范纯仁等人。舒掸、张璪等人纷纷附和,说起圣上进膳时也手不释卷地读苏轼文章,而且自欧阳修死后,天下文坛领袖的美名已落在苏轼的头上。王珪明白张璪等人的心思,却并不点破,而是一脸忧虑地说:“你们有所不知,苏轼原去山西大名府任太守。可圣上又决定苏轼改任徐州太守了。徐州乃天下兵家必争之要地,改任此州,虽为太守,却也可看出,圣上有重用苏轼之意。”舒掸立刻说出自己所忧之事,那就是:苏轼上任,途经汴京,一旦圣上召见,说不准圣上会留他在朝廷担任要职。
王珪起身,称赞舒掸此言有理。舒掸面露喜色,张璪急忙恨恨地说:“恩师,不能让此人有抬头之日。当年大比之时,你也是考官之一,可苏氏兄弟眼中就只有欧阳修、范镇。不仅如此,他还戏谑恩师说是‘三旨宰相’。”
王珪摆了摆手,叹口气,一脸正色地说:“对老夫的毁誉嘛,无关大体;但他反对变法,毁圣上大业,我等却不能不顾啊。”张璪立刻阿谀称赞说:“恩师真是胸襟宽广,以天下为怀,谨记恩师教诲!”王珪笑着点点头,接着说:“故而此次上任,不能让他进京面圣,免得蛊惑圣心!”李定点头称是,并主动请缨……
苏辙从济南转官,暂留在开封,得知苏轼移任徐州,特意在开封城东大路上的长亭中等候,以期一见。第三天,终于见到远处出现了一队车马,苏辙上马迎去,渐渐看清苏轼的样子。苏轼也看见苏辙,两兄弟骑马奔驰,终于相见。
苏轼与苏辙骑马带着两辆马车走向汴京城,二人有说有笑。突然汴京陈桥上,一小吏上前喝命二人报上名来。他身后一队士兵列队站立,威风凛凛。没想到京城的小吏竟然飞扬跋扈到如此地步,苏轼诧异而应:“新任徐州太守苏轼。”小吏也不回话,只是背手来回走了几步,一副傲慢无礼、小人得志的嘴脸。
苏轼对苏辙说:“我等遇上灞陵尉了。”小吏接口问说:“请问苏太守,灞陵尉是何意思?”苏轼反问:“为何要对你讲呢?”小吏眯起眼睛看着苏轼说:“因为我可以不让你进去!”
苏辙又惊又怒,苏轼冷笑一声,说:“人过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如此,那你听着。灞陵亭乃进出古都长安的重要通道,汉将军李广被罢职后,去蓝田南山中狩猎,归来晚了。守灞陵亭的一个小小尉官,狗眼看人低,不让他通过,随行的人告诉他,这是原来的李将军。小尉说,就是现任李将军也不行。李广只好寄宿于桥亭。”
小吏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不管他狗眼还是人眼,李广毕竟还是没过去。”苏轼看着他宵小得志之样,笑问他是否还想听听小尉的最后下场,小吏好奇地点点头。苏轼接着说:“后来他被李广斩了。”小吏“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你斩不了我,我是奉命行事。”
苏轼喝问:“奉谁之命?是不让苏某一人进还是所有外任官员都不让进?”
小吏回答:“我只知不让你进,奉谁之命也不告诉你。”苏轼又问原因,小吏只说不知道。苏轼无奈地对子由道:“我们转道进城,看看北门如何。”
二人打马绕道而行。苏轼叹道:“这陈桥乃是太祖兵变夺来江山之地。今天,太祖的一州太守竟遭小吏侮辱,足见江山情势如何了。”苏辙紧锁眉头说:“这件事好生奇怪,定有文章。”苏轼点了点头。
苏氏兄弟一行来到北门,不料仍有领兵小吏阻拦。而且回答与前面也都一样,就是上司有令不让苏轼进内城,而且上司不让说出自己姓名。
苏轼仰天大笑,说:“汴京城里好光景,太守吃了闭门羹。”然后对苏辙提议说,去洛阳范老爷子那里喝喜酒去!苏辙高兴地答应,又问苏轼为何而笑。苏轼回答说:“此事不可笑吗?说不定圣上正虚席以待我呢,只是有人怕我面圣,故出此下策。这说明,愚兄的名气已经使有些人害怕了。”苏辙点头称是。
神宗虚席以待之臣就这样被阻拦于汴京城外,愤而离去……
按照惯例,转任官员路过京师都要拜见皇帝。神宗没有见到苏轼,大为奇怪,询问王珪。本就是王珪授意李定等将苏轼挡在城外,见神宗问起,他却装作一无所知地回答说苏轼拜访了司马光和范镇,然后就上任了。神宗心中不悦,也不再说什么。
苏轼和苏辙到洛阳拜访了司马光和范镇,更在范镇的提议下,给范镇十六岁的孙女和十八岁的苏迈定下婚约,苏、范两家结为秦晋。临别之际,范镇忧心忡忡地叮嘱苏轼,今年雨水甚大,要警惕黄河决口,洪水冲击徐州。
徐州古称彭城,位于今江苏西北。北接山东,西邻安徽,属华夏九州之一。徐州地处古淮河支流下游,又曾是黄河故道,京杭大运河傍城而过,是水利要道。但也因河流众多,且处下游,历史上洪水泛滥多次。
熙宁十年(1077)夏秋之际,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奔腾咆哮的黄河水带着泥沙巨浪滚滚而泻……黄河堤岸某处,渐渐地裂隙、坍塌,狂奔咆哮的洪流汹涌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吞噬着大地上所有的一切:牛羊被吞进去,房屋被卷走,大树被摧折……
熙宁十年七月,黄河在澶州决口,注巨野入淮河、泗水,下游徐州地区大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