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复古笑呵呵地问苏轼:“你谢我,徐州城中的百姓又该谢谁?”苏轼一怔,说:“谢谁?谁也不用谢!”吴复古接着问他:“那你为什么谢我?”苏轼也“呵呵”一笑,说:“我们还是一见面就夹缠不清。”吴复古立刻纠正说这不是夹缠不清,是苏轼说不过自己。
苏轼问起巢谷的情况,吴复古叹了口气。这次他本要巢谷一起来,但巢谷不肯。苏轼疑惑巢谷是在怨他。吴复古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苏轼,说巢谷已心灰意冷。苏轼叹息道:“所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是我害了巢谷兄!”
吴复古摆摆手,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说:“怎能怪你,谁都不怪!你也有一句诗说得好,‘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经此一劫,巢谷如今才算真的入我道门!”苏轼长叹一声。
吴复古忽然捋髯笑道:“不说这个了。这大水要退去,尚需些时日,那群废物堵不住缺口。”吴复古所说的缺口就是徐州上游黄河的缺口。苏轼询问他为何不去给他们献上一计,吴复古叹息一声,原来他就是从澶州曹村来的。他心忧百姓,给那里负责堵口的官员献了一计。
苏轼带领一行人朝城墙走去,又询问吴复古所献何计。吴复古将其堵口之计一一道来:首先在百米决口之处,两头并进,先打进两行木桩,然后用藤条编成的条席固于桩上,这样,决口处的洪水就减了四分力,这叫减缓水力;第一道木栏打下后,再在内侧丈余处打一道木栏,这样,决口处的洪水又减了三分。苏轼听到这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十分赞叹。他立刻猜出,之后要往两个木栏中间投掷沙袋。吴复古大赞苏轼聪明,苏轼也说此方法很好,定能成功。
吴复古却告诉苏轼,当地官员非但不采纳他的计策,还要他回观里打坐去。吴复古又生气又无奈,感叹天书不授愚人,心想无数百姓的性命就掌握在官员的手里,官员们却自以为是,视百姓生死为儿戏,便直接来徐州帮助苏轼。苏轼也感叹不已,打算写奏折给圣上,请圣上下旨,那些官员也就不得不从。
吴复古摇摇头说:“算啦,等来回一折腾,黄河的洪水下去了,他们也就把决口给堵上了。还是固好你的堤坝吧。”苏轼却是忧心不已,他认为决口不堵,洪水不退,徐州之围终是难解。对此,吴复古神秘一笑,不再作答。
苏轼、吴复古、赵通判等人登上城头,苏轼无奈地望着波光粼粼的一片汪洋。赵通判说:“水困徐州已六十余日,大人几过家门而不入,吃住城头,也该回家看看了。”苏轼看着城下洪水,慨然说:“大水不退,何以为家!”
突然,赵通判手指西北说:“太守,你看,那是何物?”苏轼等人顺其所指方向望去,只见甲光鳞鳞,不知是何物,结一字队形而来,足有半里,前大后小,甚是奇异。众人见了,有些恐慌。少顷,人们终于看清,是一队巨鳖正向山口而去。
大家惊恐万状,议论纷纷:“这下麻烦了,巨鳖都要在此安家,焉有水退之理?”“如此巨鳖,从未见过,天意难卜。”在大堤上的百姓惊呼:“怪兽来啦!”
吴复古见状,哈哈大笑。苏轼问他为何发笑,不想,吴复古竟说洪水不日将退。众人听了目瞪口呆,纷纷施礼请吴复古明示。吴复古捻须微笑,说:“诸位免礼,听我细细道来:此鳖乃黄河之灵物。黄河水泛滥,搅其不能潜底蛰伏,故聚浮于水面,至决口处,被激流冲出,来此徐州水域小住。现黄河水已复故道,此鳖乃是结群回黄河去了,故知徐州之水必退。”众人大惑始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赵通判敬佩之至,赞叹:“道长深得造化之理,非我等凡夫所能解。”
这时,一兵卒在城下舟中大声报告说:“水位已降小半尺!”众人兴奋不已,忧愁之色顿时缓解不少。
吴复古忽然严肃地板着脸,说:“越是此刻越不可松懈麻痹。须知,退水也需十日左右,百姓们皆已疲惫不堪。城墙与大堤已浸泡六十余日,退水之时,极易形成坍塌,大家要百倍警惕,直到洪水全退!”
苏轼命令大家一定按吴复古道长说的办。众人抱拳施礼,请苏轼放心,表示一定始终如一,直至洪水全退!苏轼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声命令众人立即动员守护堤坝,不可松懈。众人齐声答应。
吴复古说:“大水即退,我也放心了。我这老鳖也该走了。”说毕,携舟子飘然下城,乘舟而去。苏轼和众人纷纷挽留,吴复古摇头大笑,转身跳下城头,在水中翩然前行。众人纷纷惊叹:“真是神仙啊!”
洪水逐渐退去,徐州城外虽然仍是浅水片片,但土埂、土包已经露出,河堤也已隐约可见,被大水浸泡过的一棵高高的柳树杈上夹着一条小舟,悬在空中。
已是深秋时分。徐州城内,大街小巷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苏轼站在城头,望着城外已渐渐露出的原野大地,热泪滚滚。站立一旁的赵通判及其他文武官员纷纷拭泪。马户曹情不自禁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七十四天哪!我们终于熬过来啦。”
敲锣打鼓的百姓在敲梆老人潘大的带领下云集而来,他们抬着一块巨匾,上面刻着“再生父母”四个大字。
苏轼疾步转身来到女儿墙处,动情地望着万众百姓,激动地招手喊道:“父老乡亲们,我们得救了!谢谢了!”言毕,他向百姓们深鞠一躬。
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潘大哭喊道:“苏大人啊,我们州城的百姓送给您一块匾,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七十四天,你几过家门而不入,吃住在城墙上,带领大伙抗洪,没有您,哪有我等的今天呀!”
苏轼也领着众官员向百姓跪下说:“父老乡亲快请起,这本就是我们这些人该做的啊!”百姓们哭声如雷。
苏轼扶起潘大,两眼含泪地说:“乡亲们快起来吧,要谢就谢圣上吧!还有,抗洪得胜,全靠你们!希望乡亲们赶快准备抢种庄稼,明年丰收的时候,我与你们共欢共庆!”大家兴奋地站起来,欢呼着,跳着,哭着,笑着……
崇政殿早朝,神宗早已得到苏轼在徐州率领官兵、百姓抗洪胜利的消息。他无比喜悦地大赞苏轼说:“黄河澶州决口,崩坏千里,所经之地,生灵涂炭,朕甚痛之。而苏轼亲率官吏,驱督兵夫,救护城壁,一城生灵并仓库得以保全。为官之道,当须牢记圣人之言,上效朝廷,下护黎民,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苏轼尽职守责,朕当嘉奖。”神宗决定拨钱三十万贯,米粮一千八百石,民工七千二百员,以帮助苏轼修城。众官员齐呼:“吾皇圣明!”
王珪登时一震,颇感忧虑,下朝回家后,就将张璪找来商议对策。张璪一进书房就为王珪愤愤不平,认为水患退去是王珪统管全局的功劳,却被苏轼给抢了风头。
王珪仍是一脸沉静,品着杯中香茗,缓缓地说:“一点嘉奖倒在其次,厉害的是,苏轼在密州治饥荒,平匪患,面对十分棘手的局面,却日益显出稳健的政风,让人吃惊。如今他又在徐州治水成功,更属不易。其政绩显赫,以致现在圣上的眼里只有一个苏轼,吃饭的时候还不忘看他的文章,满朝文官皆不在眼中!”
张璪恍然大悟,登时失色,忧心忡忡地说:“相公,如此说来,苏轼卷土重来,回到朝廷已是大势所趋了!相公,不可让他回来啊!”
王珪略微沉吟,无奈地说:“他迟早要回来的,岂是人力所能阻挡?只不过苏轼回朝任官,老夫这几年苦心经营的这个一团和气的朝廷又将被他一举扰乱,不复平静了!”说完满脸忧虑。
张璪忙请王珪快想办法,阻止苏轼回来。可是王珪忽然一转话,问起张璪为什么一直不喜欢苏轼这个同年。张璪恨恨地说:“苏轼恃才狂傲,目中无人,好像天下兴亡就在他一举之间,别人都是凡夫俗子,只能夸他敬他恭维他。我偏不服!”小人往往不是不自知,而是自知却更嫉恨君子之德、才子之才。
王珪点点头,两眼直视前方,思索片刻,说:“这就是了,苏轼这个人最大的毛病是,他只会做他自己,不会做人。做自己,在地方为政,出政绩不难;但不会做人,在朝廷上就举步维艰,反成纷争之源。苏轼虽然才华冠绝天下,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想不明白。可惜,可惜啊!”张璪忙点头称是,认为苏轼若回来,必将又引起纷争,而此时正是大宋中兴之机,朝廷已经不能再乱了。
王珪手拍大腿,一脸郑重,好像作了很大的决定,慨然说:“好!为朝廷大局计,阻止苏轼回京,老夫当义不容辞!”接着命张璪将屋角的一只书箱拿过来,将其所装之物全倒于桌上。张璪依言而行,书箱里的信札顿时堆满了桌面,张璪不禁错愕。原来这些信都是王珪的眼线报告苏轼言行的密信。
王珪手指堆成小山状的信件,说:“苏轼自外放杭州通判以来,所说过的话,作过的诗都在这些信里。老夫以为,该是用的时候了。难道这么多信札里,就找不出苏轼一点纰漏?”王珪随手翻出一封信札,打开阅看,张璪欢喜异常,忙拿信检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