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家不肯从宽，必遭横祸；聪明人不肯学厚，必夭天年。
【译文】富贵人家不肯宽容，必定遭受祸害；聪明的人不肯宽厚，必定夭折天年。
倚势欺人，势尽而为人欺；恃财侮人，财散而受人侮。
【译文】倚仗权势欺侮别人，权势丧尽则被人欺凌；凭借财富羞辱别人，财产散尽则受人羞辱。暗里算人者，算的是自家儿孙；空中造谤者，造的是本身罪孽。
【原注】天道好还，不爽一线。未有不反中其身者。
世间奸险之徒，纵不为他人谋，独不为自己虑乎？古诗云：“于今看破循环理，笑倚栏杆暗点头。”
【译文】暗地里算计别人的人，结果暗算了自己的子孙；无中生有诽谤别人的人，到头来造成自身的罪过。
饱肥甘①，衣轻暖②，不知节者损福；广积聚，骄福贵③，不知止者杀身。
【原注】天道忌盈，满则必覆，此理之一定者。王允昌《家训》云：凡非分之富贵，能于此看得破，远之，避之，自是天地间一好人；虽贫贱以死，光荣多矣。若念头一错，必将攘臂，何所不为，无论为千古笑骂，往往奇祸随之。吾愿子孙以此为戒。
【注释】①饱肥甘：吃又肥又甜的食物。②衣轻暖：穿又轻又暖的衣服。③骄富贵：以富贵为骄傲。
【译文】吃上又肥又甜的食物，穿着又轻又暖的衣服，却不懂得节制的人将会损失福分；广泛积蓄财富，以富贵为骄傲，不懂得适可而止的人将会招惹杀身之祸。
文艺自多，浮薄之心也：富贵自雄，卑陋之见也。
【原注】此二人者，皆可怜也，而雄富贵者，尤鄙。
满面富贵气，此是市井小儿，不堪入有道门墙。
【译文】以文才自我骄傲，这是轻浮浅薄的意识。以富贵自我称雄，这是卑劣鄙陋的表现。位尊身危，财多命殆。
【原注】田静持云：位高未必危人，而祸常加之。家富未必树怨，而怨常集之者，知进而不知退，知得而不知廉也。故处世宜知退，律身须知廉。张梦复云：人生适意之事有三：曰贵，曰富，曰多子孙。然是三者，善处之则为福，不善处之则反足为累。至为累，而求所谓福者，不可见矣，何则？高位者责备之地、忌嫉之门、怨尤之府、利害之关、忧患之窟、劳苦之薮、谤讪之的、攻击之场。古之智人，往往望而却步，况有荣则必有辱，有得则必有失，有进则必有退，有亲则必有疏。若但计邱山之得，而不容铢两之失，天下安有此理？但己身无大谴过，而外来者平谈视之，此处贵之道也。前人以货财为五家公共之物，一曰国家，二曰官吏，三曰水火，四曰盗贼。五曰不肖子孙。夫人厚积，则必经营布置，生息防守，其劳不可胜言，则必亲戚之请求，贫穷之怨望，僮仆之奸骗，大而盗贼之劫取，小而穿窬之鼠窃，经商之亏拆，行路之失脱，田禾之灾伤，攘夺之争讼，子弟之浪费，种种之苦，贫者不知，惟富厚者兼而有之。人能知富之为累，则取之当廉，而不必厚积以招怨。视之当淡，而不必深忮以累心，思我既有此财货，彼贫穷者不取我而谁取？不怨我而谁怨？平心息忿，庶不为外物所累。险于居身，而裕于待物，薄于取利，而谨于盖藏，此处富之道也。至子孙之累，尤多矣！少小则有疾病之虑，稍长则有功中之虑、浮奢不善治家之虑、纳交匪类之虑，一离膝下则有道路、寒暑、饥渴之虑，以至由子而孙，辗转无穷，更无底止。夫年寿既高，子息蕃衍，安保无疾病痛苦之事？贤愚不齐，升沉各异，聚散无常，忧乐自别。但当教之孝友、教之廉让、教之立品、教之读书、教之择友、教之养身、教之俭用、教之作家，其成败利钝，父母不必过为萦心，聚散苦乐，父母不必忧念成疾。但念己无甚刻薄，后人自当无悖出之患；己无甚偏私，后人自当无攘夺之患；己无甚贪婪，后人自当无荡尽之患。至于天行之数，禀赋之愚，有才而不遇，无因而致疾，延良医，慎调治，延良师，谨教训，父母之责尽矣。父母之心尽矣，此处多子孙之道也。予每见世人，处好境而郁郁不乐，动多悔吝忧戚，必皆此三者之故。由不明斯理，是以心褊见隘，未食其报，先受其苦。能静体吾言，于扰扰之中，存荧荧之亮。岂非热火坑中，一服清凉散？苦海波中，一架八宝伐哉？
【译文】地位尊贵的人，处境危难；财产富裕的人，生命危险。机者，祸福所由伏，人生于机，即死于机也；
巧者，鬼神所最忌，人有大巧，必有大拙也。
【原注】今人无事不用机巧，殆未之思耳。
【译文】所谓“机”，是祸福所潜在的地方，人因“机”而生，就会因“机”而死。所谓“巧”，是鬼神最忌讳的，人有大巧，必有大拙。出薄言，做薄事，存薄心，种种皆薄，未免灾及其身：
设阴谋，积阴私，伤阴骘，事事皆阴，自然殃流后代。
【译文】说刻薄话，做刻薄事，存刻薄心，种种都是刻薄的，难免使自身遭受灾祸。设计阴谋，积聚阴私，伤害阴德，事事都是阴险的，自然使后代遭殃。
积德于人所不知，是谓阴德。
阴德之报，较阳德倍多；造恶于人所不知，是谓阴恶。
阴恶之报，较阳恶加惨。
【译文】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积德，这叫做阴德；阴德的回报，比阳德多一倍；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作恶，这叫阴恶；阴恶的回报比阳恶更加惨重。
家运有盛衰，久暂虽殊，消长循环如昼夜；人谋分巧拙，智愚各别，鬼神彰瘅①最严明。
【注释】①彰瘅：即彰善瘅恶。《尚书·毕命》：“彰善瘅恶。”疏：“彰明其为善，病其为恶。”
【译文】家道有兴衰，虽然时间长短不一样，但是兴替循环就像日夜交互一样；人的智谋有精明愚笨的分别，聪明的人与愚蠢的人各有不同，但是鬼神扬善惩恶最为严明。
天堂无则已，有则君子登；地狱无则已，有则小人入。
【原注】或问天堂、地狱之说。曰：善则心体洁净，光明正大，为阳刚君子。恶则心体邪暗，偏曲昏晦，力阴柔小人。阳从阳类入乎天，阴从阴类入乎地。
【译文】天堂没有路也就罢了，有路就该君子登上；地狱没有门也就罢了，有门就该小人进去。
为恶畏人知，恶中冀有转念；为善欲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译文】做坏事担心别人知道，坏事中有转为好事的希望，做好事希望别人知道，好事中却潜伏着恶根。
谓鬼神之无知，不应祈福；谓鬼神之有知，不当为非。
【译文】如果说鬼神无知，就不应祈求福禄；如果说鬼神有知，就不该做坏事。
势可为恶而不为，即是善；力可行善而不行，即是恶。
【原注】若更乘势以行善，此是大善。若更加力以作恶，此是极恶。
【译文】有机会做坏事而不做，就是善德；有能力做好事而不做，就是恶心。
于福作罪，其罪非轻；于苦作福，其福最大。
【原注】颜光衷云：济人利物，无时之一分，可当有时之万分。若必待富有而后行，诚恐后来之富有不可必，而今日之美事反虚过矣。
【译文】在幸福的时候作孽，这种罪孽不轻；在贫苦的时候造福，这种福泽最大。
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消，日有所损。
【译文】做好事就像春园里的草，看不到它的生长，其实每天都在增长；做坏事就像磨刀的石头，看不到它的消损，其实每天都在消损。使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凶之，子孙羞之。宗族乡党贱恶之，如此而不为善，可也。为善则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子孙荣之，宗族乡党敬信之，何苦而不为善！
使为恶而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子孙荣之，宗族乡党敬信之，如此而为恶，可也。为恶则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子孙羞之，宗族乡党贱恶之，何苦而必为恶！
【译文】如果做好事让父母生气，兄弟埋怨，子孙感到羞愧，同宗同乡的人感到厌恶，这样不做也是可以的。如果做好事让父母热爱，兄弟喜悦，子孙感到光荣，同宗同乡的人敬重信任你，何苦而不做好事？如果做坏事让父母热爱，兄弟喜悦，子孙感到光荣，同族同乡的人敬重信任你，这样就可以做。如果做坏事让父母生气，兄弟埋怨，子孙感到羞耻，同宗同乡的人感到厌恶，何苦一定要做坏事？
为善之人，非独其宗族亲戚爱之，朋友乡党敬之，虽鬼神亦阴相之；为恶之人，非独其宗族亲戚叛之，朋友乡党怨之，虽鬼神亦阴殛①之。
【注释】①殛（jí）：诛杀。《尚书·舜典》：“殛鲧于羽山。”
【译文】做好事的人，不仅他的宗族亲戚热爱他，朋友乡人敬重他，连鬼神也暗中帮助他。做坏事的人，不仅他的宗族亲戚背叛他，朋友乡人埋怨他，连鬼神也暗中惩罚他。
为一善而此心快惬①，不必自言，而乡党称誉之，君子敬礼之，鬼神福祚②之，身后传诵之；为一恶而此心愧怍③，虽欲掩护，而乡党传笑之，王法刑辱之，鬼神灾祸之，身后指说之。
【原注】此二者，孰得孰失？
【注释】①快惬（qiè）：愉快惬意。②福祚（zuò）：赐福。祚，福。③愧怍（zuò）：惭愧。怍，愧。
【译文】做一件好事内心愉快惬意，不必自己说出来，而乡亲会称赞你，君子会敬重你，鬼神也会赐福给你，死后人们会传诵你。做一件坏事内心羞耻惭愧，即使想掩盖隐藏，而乡亲会传为笑谈，王法会刑罚你，鬼神会降灾给你，死后人们会指名道姓唾骂你。
一命之士①，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无用之人，苟存心于利己，于人必有所害。
【注释】①一命之士：有命在身之士，指做官的人。
【译文】做官的人，如果存心爱物，对人一定有所帮助；无用的人，如果存心利己，对人一定有所危害。
膏粱积于家，而剥削人之糠覆，①，终必自亡共膏粱；文绣充于室，而攘②以人之敝裘，终必自丧其文绣。
【原注】人谓不知足者，无时而足。吾谓不知足者，必有时而真不足也。周石藩云：人心无厌，得陇望蜀，势所必至。告之以蜀不必望，退而守陇足矣，而其心且拂然怒；必至求蜀不得，并其陇而亦失之，而后悔其心之过奢，才之妄用也。人情往往如此。
【注释】①糠覆，（hé）：指粗糙的食物。《汉书。东平传》：“亦食糠覆，耳。”注：“孟康曰：‘麦糠中不破者也。’”②攘：侵占。敝裘：破旧衣服。裘，皮衣。
【译文】自己家中积满鱼肉精米，却还剥削别人的糟糠之食，最终必然自己失去自己的鱼肉精米；自己室内充满锦绣衣服，却还侵占别人的破旧衣服，最终必然自己失去自己的锦绣衣服。
天下无穷大好事，皆由于轻利之一念。利一轻，则事事悉属天理，为圣为贤，从此进基；天下无穷不肖事，皆由于重利之一念。利一重，则念念皆违人心，为盗为跖①，从此直入。
【原注】曹凝庵云：天下无舍不得钱之好人也。余尝谓鄙吝之人，为天下之大恶人。谓其心之不仁也；亦天下之大愚人，谓其心之不智也。君子亦仁而已矣，智而已矣。未有仁智之人，而无慷慨之行者。恻隐之心，是天地生人的种子，重了财，不肯救济，这点灵根，渐消渐灭，便卖绝生生世世人的种子了。陈几串云：谚称富人为财主，言其主持钱帛也。祖父传业，虽不可浪费。然约己周人，则业不堕而德可行。今之多财者，皆役于财者也。能守能散，是名财主；日悭日吝，是名财奴。世有一种人，其待兄弟亲戚故旧也，丝毫必较；及争虚体面，为无益之事，则不惜无穷浪费，此全不知本末轻重，而丰俭倒施者也。夫人至于丰俭倒施，岂尚有善行足观也哉？
【注释】为盗为跖：泛指成为盗贼。跖，人名。春秋战国时人民起义领袖，旧时被诬称为盗跖。【译文】天下无穷无尽的大好事，都是出自轻视财利的思想。一轻视财利，就事事都处理得符合天道公理，成为圣贤，就是从这轻利打下基础的。天下无穷无尽的坏事，都是出自看重财利的思想。
一看重财利，各种想法就都违背人心，成为盗贼，就是从这重利直接开始的。
清欲人知，人情之常。
今吾见有贪欲人知者矣，朵其颐①，垂其涎②，惟恐人误视为灵龟而不饱其欲也；善不自伐③，盛德之事，今吾见有自伐其恶者矣，张其牙，露其爪，惟恐人不识为猛虎而不畏其威也。
【注释】①朵其颐：朵，动。颐，腮颊。②涎：口水。③伐：夸耀。
【译文】清廉而想让人知道，这是人之常情。现在我看到有人贪婪却也想让人知道，鼓动腮颊，流着口水，惟恐别人误认为他是灵龟而不能满足他的欲念。善良而不自我夸耀，这是品德高尚的事，现在我看到有人自我夸耀自己的凶恶，张牙舞爪，面目可憎，惟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凶猛的老虎而不畏惧他的威势。
以奢为有福，以杀为有禄，以淫为有缘，以诈为有谋，以贪为有为，以吝为有守，以争为有气，以嗔①为有威，以赌为有技，以讼②为有才。
【原注】末劫蚩蚩，颠倒滋甚，良可浩叹。先辈诗云：“阴功须向生前积，孽债休令身后还。”宜猛省之。
【注释】①嗔（chēn）：怒，生气。②讼：诉讼。
【译文】把奢华当作有福气，把嗜杀当成有俸禄，把淫秽当成有缘分，把欺诈当成有智谋，把贪污当成有作为，把吝啬看成会守财，把争夺看成有气势，把嗔怒当作有威风，把赌博看成有技艺，把诉讼当成有辨才。
谋馆①如鼠，得馆如虎，鄙②主人而薄弟子者，塾师之无耻也。卖药如仙，用药如颠，贼③人命而诿天数者，医师之耻也。觅地如瞽④，谈地如舞，矜异传而谤同道者，地师⑤之无耻也。
【原注】世人有三无耻，人每以神明事之，可恨！
【注释】①馆：旧时称学塾日馆，如蒙馆。②鄙：鄙视。薄：轻薄对待。③贼：残害。诿：推诿。④瞽：目盲。⑤地师：俗称风水先生。
【译文】谋求教职时胆小如鼠，取得教职后威猛如虎，鄙视主人并薄待学生，这是私塾老师的无耻。卖药时像神仙一样吹嘘灵验，用药时像疯子一样胡乱处方，残害了病人生命却推诿天数已尽，这是庸医的无耻。寻觅风水时像盲人一样瞎指点，谈论风水时又眉飞色舞，矜夸其异传，又诽谤同行，这是风水先生的无耻。
不可信之师，勿以私情荐之，使人托以子弟。
不可信之医，勿以私情荐之，使人托以生命。
不可信之堪舆①，勿以私情荐之，使人托以先骸②。
不可信之女子，勿以私情媒之，使人托以宗嗣③。
【原注】此数者，人生极坏阴德。不可不戒者也！
【注释】①堪舆：相地者曰堪舆，俗称风水先生。②先骸：先人的尸骨。③宗嗣：同宗之后嗣。
【译文】不可信任的塾师，不要凭私情推荐他，让人把子弟托付给他。不可信任的医生，不要凭私情推荐他，让人把性命托付给他。不可信任的风水先生，不要凭私情推荐他，让人把先人的尸骨托付给他。不可信任的女子，不要凭私情为她作媒人，让人把后代托付给她。
肆傲者纳侮，讳过者长恶。
贪利者害己，纵欲者戕生。
【原注】古诗云：“虎尾春冰寄此生。”君子以为虎尾春冰者，小人以为大欲存焉。此所以君子小人不容并立，而修吉悖凶甚悬殊也。
【译文】放肆傲慢的人招致侮辱，讳忌过失的人助长恶习。贪图财利的人危害自己，放纵欲望的人戕害生命。
鱼吞饵，蛾扑火，未得而先丧其身。猩醉醴①，蚊饱血，已得而随亡其躯。鹚②食鱼，蜂酿蜜，虽得而不享其利。欲不除，似蛾扑灯，焚身乃止。
贪不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原注】世之皇皇求利者，大率类此。
【注释】①醴（lí）：薄酒。②鹚（cí）：鸬鹚，水鸟，善捕鱼。通称鱼鹰。
【译文】游鱼吞饵，飞蛾扑火，未能得益却先断送了自己的性命。猩猩喝醉了酒，蚊子吃饱了血，虽然已经得到好处，但随后丧失了自己的性命。鸬鹚吃鱼，蜜蜂酿蜜，虽然有所收获，但不能享受自己的利益。不消除欲望，就像飞蛾扑火，焚烧了身躯才罢休。贪得无厌，就像猩猩嗜好酒一样，被鞭打到流血方才罢休。
明星朗月，何处不可翱翔？
而飞蛾独趋灯焰。
嘉卉清泉，何物不可饮啄？
而蝇蚊争嗜腥膻。
【译文】星明月朗，什么地方不可飞翔？可飞蛾偏要扑向灯火中。香草清泉，什么东西不可吃喝？可苍蝇蚊子偏要追腥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