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趟过月亮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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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苦菜公

“馒头,河南馒头——”“凉粉——,酸辣粉——”“补天漏——补天漏——”“甘甜巴——”……

在竹石镇的大街小巷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充斥其间。为了生计,竹石镇与其他地方一样,都会有人变着法子赚钱。尽管有些人的做法让人不敢恭维,有些做法让人感到不适……可吆喝声依旧,尤其是恰逢镇上赶集,吆喝声就特别早,显得特别多,特别有气势,各种吆喝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部小镇集市交响曲。

然而,在众多的叫卖声中,一位叫“苦菜公”的最为让人瞩目。

“苦菜公——苦呀嘛苦菜公哟——”在独特的唱叫声中,苦菜公走进小镇人的视线里。在他的叫卖声中,人们也知道了他,了解了他,熟悉了他,至于他姓啥名啥多大年龄,没有人知道,只是他长得很矮很黑也很苍老,加上他叫卖“苦菜公”这种野菜,因而大家都叫他“苦菜公”。

称他为苦菜公,其实包含着对他的尊敬,特别是后面那个“公”字。一是他的岁数大,在小孩子面前为爷爷的辈份,二是他卖菜从不斤斤计较,至于称上的平旺全不在乎,给多少他要多少。尽管有人说他不识称不识数,数不来钱,但是他从不短斤缺两的品质,还是值得让人称他为苦菜公的。

当别人这样称呼他时,他也乐滋滋的。有时遇上一些讲礼数的人,见着他还教孩子改叫“苦菜公公”的,着实让他高兴得不得了。他没结过婚,也没有儿女,他只不过是一个孤寡老人。在村子里,很少有人叫他为公公的,就是跟他有点血缘关系的几个远房侄孙侄女,也没有这样尊敬地叫过他,他怎能不欢喜呢?因此有时遇上那些嘴甜的顾主,他直接抓一大把苦菜公,不论多少,凭大方给钱。苦菜公就是这样一位让小镇上的人们不能忘记老人。

苦菜公,不仅黑矮而且还有些驼背,他最喜欢穿一件发白了的发达呢中山装,常常背着一个大背篼,大背篼几乎把整个身子遮住,走路时,只能看见一团黑影在蠕动。

夏天,他把发达呢中山装脱下围在腰上,裸露着上身,那油腻发黑的肩膀闪着亮光,散发出熏人的恶臭。因而有时他口吐白沫的叫卖时,不少人就马上避开。

苦菜公的家在竹石镇的乡下,可一年四季从早到晚在镇上的大街小巷里都会遇上他穿梭的身影或听到他独特的叫卖声,当然他唱喊的内容,也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着的。如折耳根、鲁棘尖、伞把谷、青明菜,野葱……

因为他以卖苦菜公为主,他的吆喝是竹石镇独一无二的,他将苦菜公编成顺口溜,一路吆喝,镇上的大人小孩都十分熟悉。每一次到来,不少小孩子也跟着叫卖着:“苦菜公,苦菜公——”,然后在一阵杂七杂八的叫卖声中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更有趣的是,他还将吆喝的内容套上革命歌曲的曲子,唱出来别有一番风味:“苦——菜——公——,苦——菜——公——,苦呀嘛苦菜公哟,苦呀嘛苦菜公哟,……”歌曲唱完后,然后就是那么一句:“苦——菜——公”收尾,那吆喝声就如同听到春季里大自然里鸟的鸣叫,悦耳动听。

苦菜公在小镇叫卖的时间久了,人们开始议论他挣了不少钱。因为他每天一大背篼的野菜,一般要卖一二十块,几年下来,可能也有上万的钱吧。人们背后闲聊着,苦菜公可以找一个老婆了,有了老婆,也好穿干净一些,生活有规律一些,每日三餐也吃得饱一些。

正当人们闲聊时,“苦菜公——”一路的叫卖过来了。

“喂,苦菜公,你想不想娶个老婆?”有人问他。

“我这个样子,哪个愿意嫁我嘛?”苦菜公涨红着脸回应,“不要笑话我……”

“苦菜公,我们是说真的,你这么多年找那么多的钱,可以娶一个嘛”又有人补嘴,“说不一定早就有了,哈哈哈……”

“说什么哟,哪里有嘛?”

“听说你去过那小巷子里的鸡店里哟”又有人对他发难。

“莫乱说,别诬赖好人”

“你好人……好个屁,有天我就看到你从那里出来的……”

“苦菜公,苦呀嘛苦菜公哟……”见辩不过众人,苦菜公只好灰溜溜地唱着歌,吆喝着走开了。只是远远的,还能听到嘲讽的声音,“苦菜公,挣了钱了,少去那些小巷子里耍……”

在呵呵哈哈的笑声中,苦菜公只能落慌而逃。

其实苦菜公叫卖的野菜——苦菜公,并不是他家栽种的,而是他到满山满坡去采摘的,每天一大背的苦菜要花费他几个小时。每天天刚亮,他就要起床。一点一点的采摘,一点一点的累积。有时累了,他还要蹲在地上,抽一袋烟,歇息一会儿。

他家只有两间木制结构的瓦房,还是从上辈人那里继承过来的。竹篾墙壁,又矮又烂,关不住风,也不能完全遮雨。厨房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分不清哪是餐具,哪是柴禾,一口瓦水缸里,水与灰尘混合,没法敢喝。他的生活真如他的叫卖的菜名,一个字“苦”。

门前流淌着一条弯弯曲曲小溪,在一个转弯处有深深的一潭水,水很清冽。苦菜公每次都会把在坡地里采摘回来的野菜背到那里去洗。那些散落的菜叶,足见他清洗的痕迹。

夕阳下山了,苦菜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回家的路上,他没有吆喝,特别是进了村子,他是决不张扬。因为村子里的人不会来买,他们要吃苦菜,自己可以到山坡里去采。只有村子里个别与他同龄的人会叫着他的小名,大声骂他少去外面丢人现眼。他听着,忍着,从不回应。多年来,一个人孤独的生活,至于什么脸面的事,顾不上那么多,甚至还真有些麻木。不管村子里的人们怎样说他,春夏秋冬,他依然起早摸黑地去镇上叫卖。他知道,这种赚钱的“巧门”还是近些年来,他苦苦寻思出来的。一是外出打工,他胆小,也不会有人要他;二是他要办其他种养殖事业,但他没有文化,更没有那个能力与胆量。唯有这种无本的叫卖,还能换回现金收入,这是他最大的成就。

突然一段时间,镇上的人们发现苦菜公不见了,于是猜测声四起,“是不是死了……”有人问。“可能是娶了老婆,不会来卖了苦菜了”也有人这样说。“可能生病了,走不了路了吧”……

其实正如大家猜测中的一样,苦菜公在坡上采苦菜公时,摔坏了腿,问题不大,在家疗伤。这事还是镇上一位干部下村路过苦菜公的家时发现的。那位干部还给了他一些钱,叫他去找一个好的医生治一治。可他说没有大事,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干部劝不过他,就只好作罢。

苦菜公,不知不觉成了竹石镇人们茶余饭后的偶尔谈论对象,好像年轻人关注明星一样,关于他的生活,关于他的轶事。不管他在与不在,都要谈他议他。

苦菜公成了小镇上特有的人物形象,久了不见他在镇上活动,还真人想着人,成了小镇人的一份牵挂,这份牵挂是一种朴素的无意识的无亲情的牵挂,这也是小镇上千百年来沿袭的一种不成文的传统,那是一种无形的美,在温暖着每一个人,但愿他在人们的关怀与谈论中生活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