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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025.朵朵花开淡墨痕

帝与孙盛论史。

盛曰:“良史不隐。”

帝曰:“信史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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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绍在建康待了一日,又匆匆返回京口。

回到世子府的他沾床就倒,府中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几天的天翻地覆,但他疲惫的神色却看得清楚。

今天讲到宣公二年,便是著名的“赵盾弑其君”。

董狐直笔,是上古推崇的“良史不隐”的精神。

但在小绍看来,这只不过是“儒教”以礼治天下的精神狂热。

人性总是利己的,即使不是,自然选择也会迫使人性走向利己。要绕过纳什均衡实现帕累托最优,首先在数学上就不成立。

果不其然的,百年之后的襄公二十五年,崔杼弑齐庄公,而这次,为了“崔杼弑其君”五个字,付出了两条人命。

崔杼或许是杀累了,杀怕了,或许是不在乎身后名。越是强调道德约束,没有下限的人就活的越好。

而且,道德约束对国家大事有用吗?李世民七改唐史,世称千古一帝;海瑞饿死女儿,终身不过知县。

当然历史并非只有“春秋褒贬”的意义,历史的价值,更在于记录文明的得失脉络,使文明得以成长。

“世子可有高论?”王述性急,见小绍低头不以为然,便问道。

“并无所见。”小绍自知很多东西不是能破就能立的,当年破了“四旧”,“四新”真的立起来了?跟祖逖开开玩笑便罢了,在这里胡说便是误人子弟了。

“王述你别为难他了,他能有什么高见?将来说不得还要被董狐记上一笔咧。”

谁啊这嘴不带把门的,小绍回头一看,孙盛正冲自己一笑。

小绍知道他俩是看自己消沉,所以开些玩笑,只是此时却起了好胜之念:两千多年啊,史学理论总不能毫无长进吧。有顾颉刚给我背书,好歹说点一二三出来。

对于两千年后世而言,春秋时代的“褒贬”本身意义不大,重要的是形成这种“褒贬”的物质文化背景。

孔子也好,董狐也好,他们只能代表“一个人的观点”,仅靠褒贬本身,是无法证明其背景的。

要证明背景,就需要史料,大量的、可信的史料。

只要有充足的史料,后人就能够在把握前人风俗的前提上,以新的伦理道德去辨析古史,历史就能够永葆青春。

比如说很多人总想着去解放明清的小脚,却看不到性质更恶劣的扬州瘦马问题,和更本质的失地农民问题、饥荒问题。这就是对史料认识不足,仅仅关注前人褒贬的坏处。

思索片刻,思路清晰了,小绍便反唇相讥道:“高见倒没有,只是觉得董子画蛇添足罢了。”

这话有几分离经叛道,但几人都知道他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性子,是以没有打断他。

小绍接着说:“赵子被迫害是事实,亡不出境也是事实。众目睽睽,青史昭昭,岂能雌黄?千秋功罪,后人自说。董子又何必多此一举。”

孙盛眉毛一挑:“作史而不褒贬,岂非有失春秋之义。”

不就是嘴炮吗。来啊,互相伤害啊:“千秋两圣人,不知董子是哪一个?唯无瑕者,可以戮人。何以一家之言,蒙蔽众说?”

其实这点上,武则天就做得很明智。她知道自己的做法不见容于今儒,便托志后人。而后人对其功业的褒扬也一如她所料,反倒认为她对亲戚的纵容没有脱离女性的历史局限性。

小绍以世子之尊,好百工,行货殖。少不得要被宿儒评为贱役,被清流视为粗鄙。让当代人评说,那不是自讨没趣么。

小绍的意思就是,谁都可以评判,唯独作史的本人不能去评判。这不仅仅是避祸。你一个人把话都说完了,别人怎么接茬?

其实这话说得有些刻薄,孔子作春秋,虽然有任性褒贬之处,但褒贬不见于文字中,大体是信史。

只是三传太过成功,甚至盖过了《经》的光辉,才体现不出这种“任后人评说”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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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