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关系非常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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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份检讨书敬爱的党组织、领导:我和×××同志在××乡镇工作期间,没有严格遵守组织纪律,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不正当恋情,辜负了党和组织多年来对我的教育和培养,我深感痛心,我要深刻反省自己,现将我们之间不该发生的不正当爱情向党和组织做详细汇报。我们之间有亲密行为的接触共三次。第一次是在月光下。那天,我们俩写材料,写到很晚,感觉累了,就打开收音机听音乐,听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们听着美丽动人的乐曲,月光洒在窗棂上,我们情不自禁地互相对望了一眼,我感觉到自己脸有些红,心跳有些加快,连忙低下头。但我抑制不住自己,又抬起头,望着她,她也望着我。我们俩对望了几分钟,然后我们就开始一起轻轻地哼唱,然后,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我错了,我不该和她唱歌,更不该握她的手。

第二次是在河边。我们工作了一天,晚上吃过饭,出去散步。

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外的小河边,河水哗哗地流,倒映出她美丽的身影,我想起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诗,就朗读起来:我愿意是激流/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里/快乐地游来游去……

她也情不自禁地和我一起朗读。然后,我就握住她的手,她也握住我的手。然后我又拥抱了她。我错了,我不该握她的手,更不该拥抱她。

第三次是在村里的老井旁。我们去提水,水弄湿了我的衣裳,也弄湿了她的。透过湿衣裳,我看到她挺起的胸,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就控制不住自己,抱住她亲吻她,然后,我们发生了关系。

我错了,我不该抱她亲她,更不该做那种出轨的事。我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对不起党和人民,我现在非常痛恨自己,非常难过。我现在已经和她分手,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来往。请党和组织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改正自己的错误,重新做人,成为一名好同志。请党和组织接受我的检查,严格考验我吧!徐兆寿:这是当时被某个刊物发表了的检讨书,选在您的《我的性学之路》一书中。典型的八股文,典型的虚假年代的真情表白。

一看就是改了不知多少遍,煞费了多少苦心。我们权且把一切都当真的来分析,我们可以给他们设想成两种情况:一种是婚外恋,一种是未婚恋。这个很可能是一种婚外恋,否则组织上也不可能这样大动肝火,但即使是婚外恋,他们的感情是何等真挚、纯洁。在那个时候,婚外恋有成的吗?刘达临:也有,但很少很少。徐兆寿:在那样一个年代,在集体利益、国家利益至上的变态日子里,个人的利益是何等渺小。他们即使愿意,他们即使表现得多么崇高,也会被无情的集体利益所扼杀。集体是个什么东西?是许多人的组织?是国家?是民族?有时候是,有时候却不是。准确地说,它是一种观念。自古以来,老百姓有自己的想法吗?没有。

“民以食为天”,他们的想法仅仅是吃饱穿暖。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那么老百姓的想法从哪里来呢?从圣人那里,从统治者那里。六、七十年代老百姓所尊行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集体观念呢?说到底,实际上还是封建礼教观念的沿袭。是一种什么观念呢?我觉得它就是一种“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观念。您是怎么分析这种深刻的观念的?刘达临:集体主义是好的,但它不能和个人主义对立起来。在那个不正常的年代,人们把集体主义和个人的欲望对立起来了。在对个人欲望的否定方面来说,它和程朱理学的确是相同的。徐兆寿:在我们国家过去几十年里,一直有一种行为,就是当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相冲突时,总是个人利益作为牺牲品。如果这种牺牲是个人自愿的,那么它无疑是崇高的;但是如果个人是不愿意的,而集体或组织却强迫他牺牲,那么,这种行为无疑是犯罪。

在过去,一种狭隘的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观念盛行,这也是其中的一种。然而,在过去几千年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等“三纲五常”的伦理观念下,一种所谓的集体主义观念形成了,这就是所谓的忠君思想和家族观念。这种观念在解放后摇身一变,就成了集体主义。从来都认为个人在集体面前是微不足道的,从来都以牺牲个人的利益而换来集体的脸面。我们一直在喊追求“平等、自由”,在这样一种观念下,哪里有平等?又哪里来的自由?在那个年代,我们谁曾听到某个个人以法律的名义状告集体的?有多少的悲痛、不平和愤恨都在集体主义这个魔掌下流泪、哭泣,但是没有人听到,即使听到了也不会掉下同情的眼泪的。八十年代以来有吗?有了,但是依然很少。如果一个员工因为气愤难平把一个单位告了,那么这个人就很难有立足之地了。因为在这个单位里,人人都觉得集体利益高于一切,甚至真理。是的,在很长一段时期,集体主义成了真理的代名词。在我们单位,有个老汉因为退休金的事把单位搞上了法庭,当报纸登出来时,单位领导气坏了,他说这个老汉没有集体主义观念,给单位脸上抹了黑。

我们权且不论这件事谁有理,单就单位领导的意识来说,就是一种狭隘的集体主义。他们从来就没把个人的利益放在眼里,从来都认为他们就代表了集体。而一般民众呢?很多人在私底下是赞同老汉的。这就是一种进步。不管怎么说,个人利益终于能和集体利益打个平手了。从这件事我得出,那种狭隘的集体主义观念还在左右着很大一部分人,这种观念如果不除,平等与自由是没有出头之日的。现在让我们反过来再分析一下,如果那份检讨书上的内容是假的呢?也就是说,他们就属于通奸,只是一时性起,但是这种行为更为可耻,只好编造了这么多的内容。这种痕迹一看便知。什么《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什么裴多菲,这都是借口,是胡编乱造的。这个文章一看就是一个文人造出来的。在那个年代,哪有一个人在见第二面的时候就给人朗读起那样的情诗的?如果这份检讨书是假的,我们又怎么来分析它呢?它给今天的人们要说些什么呢?刘达临:当时也可能是为了过关而写的,其余的不大好说。徐兆寿:这份检讨书几乎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倒影。它只写了两个词:虚假、专制。

性学遇到的阻力今天我正学校办公,李庆云(当时的上海文学院党委书记)来了,在我办公桌前一坐,谈起来了。“老刘啊,听说你最近搞性科学研究,搞得很起劲,我有些担心。你搞婚姻家庭研究已经小有名气了,继续搞下去不是很好吗,何必搞什么性不性的呢?弄不好有危险呢!”他说。“什么危险,难道会开除党籍吗?”话一说出口,我感到有些顶撞了,不礼貌了,于是尽量语气和平地说:“性学研究是社会迫切需要的,总要有人去闯,让我去闯吧!”他停顿了一会,看着我,略带微笑地说:“那好,你可要谨慎小心啊!”这位老干部很爱才,心很好,他完全是关心我爱护我。我想,我还是要继续干下去,但的确要谨慎小心。我的妻子也是爱护我的,也担心我会出事。枕边的劝告不知有多少次了,我都没听。我在刊物上多次发表有关性科学、性教育的文章,发表一次,惹她不高兴一次。常有这种情况,她一下班回家就略含不悦之色地责问我:“你又在某某杂志写性文章了,对吗?”“是啊,人家来约稿,情不可却。”“哼,我们医院的同事说,你们家老刘又写性文章啦!叫我多难为情!”“有什么难为情?”我半开玩笑地说:“难道你没老公,你们没老婆,做和尚、尼姑才不难为情?”“我不管,不许你再写了,再写我就和你吵。”怎么办?妻子的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也不能为此搁笔呀!不过,别把矛盾激化了,最后我答应她,文章不写不行,以后多用笔名,不让人知道是我写的,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徐兆寿:这是你在1986年10月9日写的一则日记,也是你研究性文化最早遇到的阻力。不过,这两个人后来都给予了您很大的支持。那么,除了这些最近的阻力外,来自社会的阻力有哪些呢?刘达临:1987年1月17日,我的《性社会学》被封了,整整4万册。当时是因为政治原因。后经过一年的审查,才开始发行。1987年2月1日,我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邀请他到哈尔滨讲课的那位负责人被降职调离工作了。我的心里很难过。1988年7月21日,中国第一个性学杂志《性教育》创刊号终于出版了。我像是生了个大胖儿子一样高兴。这是一本既有学术性、又有普及性的性学双月刊杂志。创刊号首印6万册,工会、妇联、计划生育、大学等系统有不少内部订数,海内外报刊也纷纷报道,认为这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具体表现。但是,后来深圳方面不但不给允诺的几万元钱,也没有了把内部刊物《性教育》转成公开发行的行动,最可气的是在1989年6月单方面撤销了他的总编一职。

至此,这个总共才出了五期的全国第一份性学杂志就此停办了。6月14日,上海性研究会开了会长、秘书长办公会议,讨论《性教育》杂志的问题。会议决定,因为我与深圳方面合作的很多事情都未及时向研究会汇报,才造成了这种损失,所以经济上的损失应由我个人负责。在当时的几万元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但是,我没有怨言。徐兆寿:您最早得到的支持来自哪里?刘达临:1982年,我离开了上海自动化议表一厂,进入复旦大学分校(后改为上海大学文学院)《社会》杂志编辑部担任编辑工作,主要做社会学和婚姻家庭研究。1985年1月,我们对杂志进行改革时,大家提出应该对性问题进行研究,并举办了“现代社会中的性问题”系列讲座,我是主持人和主讲者。所以说是《社会》杂志把我引向了研究性的道路。在那次讲座中,学员们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也是这些学员帮助我完成了后来1989年至1990年全国两万例“性文明”的调查工作。1988年6月18日,国家教委和国家计生委在上海联合召开了“推广中学生青春期性教育”的会议,我认识了时任国家计生委主任的彭云。这是个划时代的会议,从此,性教育以及性科学研究可以说获得了官方的正式认可,再也不是民间的或学术界的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