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一日一禅(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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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拈花微笑何为禅(9)

禅,有习禅之禅与禅宗之禅的不同,源出梵语“禅那”一词的缩译。习禅之禅,意为思维静虑,包括修定和智慧两个方面。禅宗之禅则是所谓“涅槃妙心”,非谓色界所属之禅。禅宗,以“宗门”自居,别于所有“教门”。相传它最初,是以释迦牟尼在灵山法会,拈花示众,大迦叶破颜微笑,遂曰“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五灯会元》卷一)的“拈花宗旨”为依据的。从此,达摩西来,东土开宗,五祖传法,南能北秀,一花五叶,心心相印的种种提法,就逐渐为人们所接受了。

禅宗,虽是晚出的宗派,但就学术思想说,则更多地综合以前的佛学(包括道生的顿悟成佛说),并在这种综合中,更明显地表现为居间的环节。号称儒学正宗的宋明理学,实质上却和禅学一脉相通。

王安石曾说:“成周三代之际,圣人多生儒中;两汉以下,圣人多生佛中。”(《冷斋夜话》卷十引)张方平对王荆公“孔孟后无人”之问,历举江西马大师、汾阳无业禅师、雪峰、岩头、丹霞、云门诸人,以为“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皆归释氏”(《扪虱新语》);朱熹所说“达摩未到中国之前,如远、肇法师之类,只是谈庄老,后来亦以庄老助禅”,“达摩人来,遂被他一切扫除,不立文字,直造人心……人材聪明遂被他诱得收去”(《朱子语类》)云云,多少道出其间真相。

大抵南方禅者,多出山区素族,他们宣传的“顿悟”、“自力”说,对于广大的劳苦大众和中小地主阶级文士,都具有不小的吸引力。加之安史之乱后,寺院经济和佛教文献迭受战事破坏,使偏重“义学”的北方佛教,失去物质的凭借和活动的余地,南禅一派遂得植根于赣、湘、粤山区地带,与底层人士和中原谪宦之流,取得更广泛的联系。他们不随政治之兴衰而兴衰,不以印土佛教之没落而没落,本其摆脱文字桎梏、反对耽于名相的“革新”精神,接近平民,颇能取得人们的信仰。

大鉴慧能以不识一字的赁舂人,传授五祖衣钵。门下五大宗匠:青原行思、南岳怀让、菏泽神会、永嘉玄觉、南阳慧忠。其中以南岳怀让——马祖道一和青原行思——石头希迁两系为最盛。数传后衍为沩仰、临济、云门、曹洞、法眼五宗。宋明以来禅宗几乎笼罩佛门,而儒佛混合的学风,从此变本加厉,“向者以异端而谈禅,世尚知禅学自为禅;及其以儒者而谈禅,世因误认禅学为儒学”(《宋元学案》卷八十六)了。

禅门历来以师承为重。由于“古代禅者的共同信念,自己的体悟(禅),是从佛传来的”(印顺《中国禅宗史·序》),所以递代相承,法脉不绝。从佛到达摩,达摩到慧能等,那些记载了禅者的事迹与传承,禅法的方便施化与演变的《传灯录》,从宋真宗景德年间起,连续编出了五种(即《景德传灯录》、《天圣广灯录》、《建中靖国续灯录》、《联灯会要》、《嘉泰普灯录》,各三十卷),后来由释普济删繁就简,将一百五十卷缩为二十卷,名为《五灯会元》。其中所载人名,约为一千九百八十余人。自《会元》一书出,前五种灯录遂少流通。诚如沈净明跋言:“禅宗语要,具有《五灯》。”它不仅为内学者提供了禅史研究的丰富资料;而且以其语言文字的活泼清新感和内容的丰富多彩,也使一般文人学士扩大了视野,耳目为之一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禅家语录的思想和文学之美,持较孔子《论语》的春风沂水、盍各言志的气象,与柏拉图《对话集》的“打开灵魂之眼,使向上望”的慧解,略不逊色。这实是中国语言文字学、思想文化史上留下的一宗亟待深入发掘的珍贵宝藏。以下仅就《五灯会元》中所反映的一般禅风,以及影响到当时后世的学风、文风等方面,试作鸟瞰式的综合论述。

一、禅风的演变及其影响

禅门以不著语言,不立文字,直指本心,见性成佛为宗旨。“即心即佛”,“一切现成”,不随文教,亦非教观相资,只就心性本觉方面,作出种种机用的发挥。如“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石头希迁语);“从门人者,不是家珍”;“若欲播扬大教,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将来与我盖天盖地去”(岩头语)云云,正可看出他们思想的独创性和强调“自觉”的作用。他们从现实生活和思想本身出发,揭出矛盾和葛藤,凭觉性的智慧冲破一切障碍,直接领会人生与宇宙诸法的实相,而受用解脱的喜悦。决不愿在故纸堆里讨生活,如同蜂子投窗纸一样:“世界如许广阔不肯出,钻他故纸驴年去!”(神赞语)因而从达摩至曹溪,不主修持亦不教法门。先期之“将心来,与汝安”(慧可语);“将罪来,与汝忏”(僧璨语),“谁缚汝?无人缚”(道信语),种种公案,无非堵塞妄情,绝其驰求,仍由“理人”、“行人”,不脱“受道心行,口未曾说”(《续高僧传,法冲传》)的门风。他们的传统:不说法、不著书,只是觅取可传衣钵之人,所谓“各述己意,以凭传付”。自五祖黄梅大师(弘忍)以后,禅风始变:开山授徒,上堂说法,甚至拈槌竖拂,棒喝兼施,扬眉瞬目,机锋百出。他们上承达摩的“面壁观心”,下开宋儒的“正襟危坐”,另是一套精神生活方式,为中国人向所未曾接触过的境界。

禅者接引学人,各有表示。或直接表明自己见地,或互相勘验,就无可表示中作种种方便。黄梅门下强调“密作用”、“意导”、“意传”,有时也可“指事问义”。曹溪门下则直指直示,多方面发展,形成不同的禅风。各方禅者所使用的不同方式、作风,与禅者的个性和师门的传统有关。

从洪州道一开始,应用打、踏、喝。如“僧问:如何是西来意?师便打。乃云:我若不打汝,诸方笑我也”。如“问马祖: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祖曰:低声,近前来。师便近前,祖打一掴云:六耳不同谋,且去。来日来”。如“问马祖:如何是西来的意?祖乃当胸踏倒。师大悟,起来;抚掌呵呵大笑”。百丈谓众曰:“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再蒙马大师一喝,直得三日耳聋眼黑。”类似师打弟、弟打师、同参互打的机用,在禅门中更不足为奇,这种截断弟子的意识卜度,引发学者悟入的作风,行之颇有效。如马祖的弟子归宗杀蛇,南泉斩猫,赵州一再放火,子湖夜喊捉贼;见人就用叉叉,用棒赶出;邓隐峰推着车子径直往前,碾伤了道一禅师的脚……虽则看来“太粗生”,不免“粗行沙门”之诮,但如狮子大吼,摄人心魄,终于成了强有力的流派。临济这派禅师,多出北方,故常用棒喝,呵佛骂祖,以“四喝”著称。沩山、仰山那派禅师,则分别生于福建、广东,故亲切绵密,没有大打大喝的作风。石头下的主要禅师,多是长江流域以南的,故禅风温和,有时即使孤高峻拔,也不粗暴,饶有南方的气派。

动作仅是语言的辅佐,语言才是传意的主体。禅家语言形式多样,常有反诘、暗示、意在言外等,不宜依言取义。但一经悟人,细细吟味,则又意不离宗。就话头说,大致不离“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如何是佛法大意?”“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等等。在师弟往复参问时,往往是答非所问,问非所答,答在问处,问在答处。深至“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之参究,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李鬼打闷棍之势。至于以手托出,指拨虚空,前进后退,旋绕一圈,起立坐下,垂脚礼拜……只是小小动作的表示。辅助道具除拂子、拐杖、笠子、鞋子等,信手拈来,都可应用外,还有日常生活中的种菜、锄草、采茶、吃饭、泡茶……亦都可用作当前表达的凭借。此外,被称作“默照禅”一类的“圆相”表示法:或向虚空或向地上画一圆相,或身体绕一圆相,同样可以用来表示自悟的境地。所有这些,无非是诱发学人从生命的现象中去体会、认识真正的本心、自性、真我,达到当下觉悟的现量境地,并引导学人从现实世界中,透过现象,去认清宇宙的本来面目。从此,慧能精神逐渐变为“慢教”一流。在摆脱原有术语,或加以轻蔑的情形下,又产生了“本分事”、“本来人’、“本来身”、“本来面目”、“无位真人”、“水牯牛”一类术语。语句越趋简单,却越难解。而动作除扬眉、瞬目、擎拳、叉手、掀倒禅床、踢翻净瓶、拨虚空、脚踏外,更有斩蛇、杀猫、放火、斫手指、打落水去……他们尤喜在象征、暗示、启发的形式下,接引学人,表达体验的境地。这些“看话禅”,虽不离“如来藏”宗门,但自慧能把它从高远引向平实以来,后人却又把它从平实引向了深奥。这就是合于玄学、趋于道学化的中国禅宗的标帜。

禅家打破教条,斩断葛藤,撇开正面论证,越过逻辑思维,直探生活和思想本身的矛盾,就眼前风物点出睛光,所谓“庭前柏树子”、“莺啼处处同”,随缘赴感,即境示人,大为后来理学家傍花随柳,吟风弄月,养得活泼泼地生机所本。而慧能“菩提无树,明镜非台”的偈语,正是王阳明天泉问答的源头。丹霞“烧木佛”、云门“一棒打死给狗吃”和“者里有祖师么,唤来与我洗脚”等诃佛骂祖、打破偶像的精神,无不突出一如,粉碎权威。影响到宋明儒者——程颢说:“尧舜事业,如一点浮云过太虚”;朱熹说:“典礼犹云常事,尧舜揖让,汤武征诛,只如家常茶饭”;陆象山说:“学苟知道,六经皆我注脚”;以及王阳明的“反心不安,虽言出孔子,未敢以为是”;李卓吾的“不待取给孔子而后足”,都表现了思想解放后的悟境,未始不受禅学的暗示。

二、禅风给文坛注入了新气息

说到传承和道统的关系,不仅为禅家所重视,佛家各宗均是如此。如南禅,本来起于东山法门或大鉴慧能,而必追认至达摩、迦叶;天台教义创自智(左岂右页),而必上溯至慧文、龙树;“衣钵”、“血脉”、“传灯”、“法嗣”的种种争执,不一而足。儒家自韩愈受此暗示,倡道统之说。宋儒遂据为谈柄,大为张目,开堂讲学,各立门庭。严毅如伊川,弟子侍立门外,雪深尺许;洒落如濂溪,每教学者寻孔颜乐趣;乃至陆王的奋迅直捷,掉臂游行;泰州学派之激励痛快,赤手以搏龙蛇的气概,都能在不同程度上,给死气沉沉的儒学输入新鲜的血液。从灶丁出身的王心斋到颜山农、何心隐、李卓吾辈之敢于触犯权贵,讥切时政,针砭伪学,终至招来杀身横祸,那种临难不苟、独立自信的精神,以及邓豁渠(太湖)所说“性命甚重,非拖泥带水可以成就”;李卓吾《答耿天台书》所反映的一些抉摘世儒情伪、发明本心剥肤见骨的议论,看来都和宗门的刺激淋漓、发扬踔厉的禅风,不无渊源。

尤其语录的流行,更为后世儒家的著述带来了新的形式。朱熹作《伊洛渊源录》,就是受《景德传灯录》的影响。驯致“太极”、“无极”之辨,“义利”、“王霸”之分,鹅湖论难、天泉证道,一时风气的形成,绝非朝夕之故。这些都和佛教义学家的重论析、祖师禅的逞词锋、参同异的作风有关。陈建《学通辨续集下》说“达摩之说,不特当时之人拱手归降,不能出他圈套,象山、阳明一流,尤拱手归降,不能出他圈套”云云,正可说明学禅风的影响之深远了。兹就《五灯会元》中举出数例,以为资证。

(1)即境示人,不假思辨。如问“如何是佛法大意”?或答“庐陵米作么价”(青原语),或答“长空不碍白云飞”(石头语);大梅则曰“蒲花柳絮,竹针麻线”。或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洞山则举“麻三斤”,香林则曰“久坐成劳”,径山道钦则曰:“山上有鲤鱼,海底有蓬尘”。慧棱尝参灵云,二十年间,坐破七个蒲团,一日卷帘,忽然大悟。乃有颂曰:“也大差,也大差,卷起帘来见天下。有人问我解何宗?拈起拂子劈口打!”在他们看来,这种境界,十分圆满,呈露眼前,毫不欠缺。不费安排,何待思议?这就达到庄子“道无所不在”、“在蝼蚁”、“在屎溺”的境界了。

(2)借题发挥,发人猛省。例如德山宣鉴肩挑《青龙疏钞》,路上见一婆子卖饼,因息肩买糕点心。婆曰:“你肩上挑的什么经?”答曰:“金刚经。”婆曰:“我有一问,你若答得,施与点心;若答不得,且别处去。《金刚经》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未审上座要点哪个心?”师无语,遂往龙潭,抽灭纸烛而发省。此与宝积在市肆上见一客人买猪肉要精的,屠家说:“长史,哪个不是精的?”听下有省,同一机杼。

(3)下一转语,破壁斩关。尝有僧举偈曰:“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慧能闻之,谓未明心地,徒加束缚,因翻一偈:“慧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此与“菩提非树”公案同。又“不落因果”、“不昧因果”,只差一字,百丈代一转语,即为听法老人脱了五百年生堕野狐身的公案,也很著名。正是一转语间,人境俱异。

(4)当头棒喝,直下承当。黄檗、临济一宗,专用此法门。临济义玄在黄檗门外,三度问如何是佛法的大意,三度吃棒。后使参大愚,说三度被打,不知某甲有过无过?愚曰:“黄檗与么老婆心切,为汝得彻困,更来这里问有过无过?”义玄于言下大悟,乃曰:“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愚掐住曰:“这尿床鬼子,适来道有过无过,如今却道黄檗佛法无多子,你见了什么道理,速道、速道!”义玄于大愚肋下筑三拳。愚拓开日:“汝师黄檗,非干我事。”这是棒,为的是破“执”。至于喝,另有一番道理,临济四喝:“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问僧:“你作么生会?”僧拟议,师便喝。临济应机多用喝,门下参徒亦学师喝,师曰:“尔等总学我喝,我今问汝,有一人从东堂出,一人从西堂出,两人齐喝一声,这里分得宾主么?汝且作么生分?若分不得,以后不得学老僧喝!”“学我者死”,这又不可不知。

(5)小小动作,灵活应用。禅家棒喝之外,扬眉瞬目,竖拂拈槌,种种施为,无非为学人解粘去缚。马祖说得好:“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者皆是,有时扬眉瞬目者不是。”钦山一日上堂,竖起拳又开云:“开即为掌,五指参差。”复握云:“如今为拳,必无高下。还有商量也无?”一僧出众竖起拳。山云:“只是个无开合汉。”雪窦举此公案,乃竖拳云:“握则为拳,有高有下”;复开云:“开则成掌,无党无偏。”“且道放开为人好,把定为人好?开也造车,握也合辙。若谓闭门造车,出门合辙,我也知尔向鬼窟里做活计。”仅在开合之中,却包含了那么多层意思。他们都惯于通过一些小小动作,来勘破我见,接待学人。

(6)以矛攻盾,正言若反。如僧问石头:“如何是解脱?”师日:“谁缚汝?”问:“如何是净土?”师曰:“谁垢汝?”问:“如何是涅槃”师曰:“谁将生死与汝?”三问三答,直探本源。所以石头说“即心即佛,心佛众生,菩提烦恼,各异体一。汝等当知,自己心灵,体离断常,性非垢净,湛然圆满,凡圣齐同”也。至如有问:“如何出轮回?”答以“轮回有什么不好”,亦有直呵为“唯恐不得轮回”者。有如抽钉拔楔,沉着痛快。

(7)忘年忘境,超越时空。如嵩岳慧安国师,隋炀帝时征召不赴,唐高宗时亦不奉诏,后武则天征至都下,与秀禅师同加钦重,武后尝问师:“甲子多少?”师曰:“不记。”武后曰:“何不记耶?”师曰:“生死之身,其若循环。环无起尽,焉用记为?况此心流注,中间无间,见沤起灭者,乃妄想耳。从初识至动相灭时,亦只如此,何年月而可记乎?”武后闻之,稽颡信受。又张秀才因禅月大师指参石霜。霜问:“秀才何姓?”秀才曰:“姓张,名拙。”霜曰:“觅巧尚不可得,拙自何来?”秀才有省。乃呈偈曰:“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我家。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断除烦恼重增病,趣向真如一是邪。随顺世缘无挂碍,涅槃生死等空花。”一切顺乎自然,不加拣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