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川见陈媛媛双膝跪地,不知何意,急忙上前扶她。陈媛媛道:“我父母已故,如今孤苦一人,我想拜您为师,请您收下我这个女儿。”董海川见陈媛媛虽是梨园,却是有肝胆的女子,心里非常喜欢她,此时见她态度明朗,点点头道:“好,我收下你这个义女。”陈媛媛脸上现出笑容,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董海川又送她一程,方才回府。
回到四爷府,正见奕匡怒冲冲从院里出来,嚷道:“真是见了鬼了,一个黄毛丫头就找不到,八成是被哪个贼汉子窝在被窝里了,岂有此理!”
四爷在一边赔笑相劝:“算了,算了,何必为一个戏子动这么大的肝火……”话音未落,猛地想起此话不妥,回头瞧瞧,只见四奶奶脸气得成驴肝色,一甩袖子,号啕大哭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要知今日,何必当初,哎呀,我的妈哟……”哭着跑回去了。
大奶奶眉开眼笑地说道:“这真是猫扒白薯,扒到根子上喽!”
四爷扬手打了大奶奶一个耳刮子,骂道:“你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够添乱的!”
大奶奶一听,脸上变了色,恨恨道:“你这老东西,真是孙猴的脸七十二变。”说着,也呜呜哭着回去了。
奕匡走后,四爷将一把鼻涕全抹在影壁上,恨恨道:“哼,为了一个女人,搅得大年日不得安生,真是八旗的败类!”愤愤回屋去了。
董海川来到自己的房间时,全凯庭已脱去戏装,正坐在炕上,喝酒。他见董海川进来,一翘二郎腿道:“瞧瞧你排的这出《貂蝉嫁张飞》,险些要了我的脑袋,要不是四奶奶出面死保,咱们就下世再会了。”
董海川笑道:“我就知道你跟四奶奶有这交情。”
全凯庭道:“我帮了你的大忙,你也得帮帮我。”董海川道:“有事尽管招呼。”
全凯庭凑上前来,小声道:“把你那些本事掏给我点。”
董海川笑道:“你是四爷府的教头,要是叫何五、何六他们知道了,岂不是失了你的身份。”
全凯庭道:“我这个教头徒有虚名,早就想辞去不干了,你收下我这个弟子吧。”
董海川道:“一块磋谈武艺还可以,不要谈什么拜师收徒的话儿。”说完出门来到后园。
后园里,静谧极了,一弯皎月悬在空中,整个园林景物如同银色。董海川望着溶溶皎月,不禁想起飞燕姑娘,想起与她相处的时辰,心头隐隐发热。九华山遭劫后,飞燕、翠珠不知流落何方……他想起天王洪秀全的嘱托,重任在肩,他觉得心情沉重。忽然,他眼睛一亮,咸丰皇帝不是要在圆明园举办皇会吗,何不趁此时机混进圆明园,结果咸丰性命呢?他不禁脱口而出:“时机难得啊!”
“什么时机?”香风飘来,堤上走来一位苗条少女,她粉不抹,脂不涂,却是冰清玉洁,原来是三奶奶的贴身丫环鹦鹉。她长得有几分象翠珠,所以董海川一见到鹦鹉就想起吕飞燕。
“鹦鹉,你怎么飘到这儿来了?”
鹦鹉嫣然一笑说:“三奶奶喝醉了酒抱着个大花枕呼呼睡了,我见月亮好,出来解解闷。”
董海川见她手里拎着一枝红梅,问道:“看来鹦鹉姑娘独爱梅花。”
鹦鹉天真地问:“董爷,你能背出咏梅的诗词吗?”
董海川笑道:“我私塾读得不多,后来跟人学了一些文词,凑合着还能背出几首。”
鹦鹉道:“那你背给我听听。”
董海川站起来,踱了几步,道:“南朝王筠有‘和孔中丞雪里梅花,’水泉犹未动,庭树已先知。翻光同雪舞,落素混水池。今春竞时发,犹是昔年枝。唯有长憔悴,对镜不能窥。‘唐朝张谓有’一树寒梅白玉条,回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生,疑是经冬雪未消‘的七绝诗。唐代诗人齐已有’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和律,先发映春台。‘清朝诗人律然有’落梅‘七律诗,’和风和雨点苔纹,漠漠残香静里闻。林下积来全似雪,岭头飞去半为云。不须横管吹江郭,最惜空枝冷夕曛。回首孤山山下路,霜禽粉蝶任纷纷。……”
董海川吟出的这些梅花诗都是当年在九华山时跟飞燕姑娘所学,当时四季风景各有诗词,飞燕逐一背出,董海川牢记在心。
鹦鹉扬着小脸:“董爷,还有一首咏梅计最有名,‘众芳摇落独宣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碟若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董海川道:“这是北宋‘梅妻鹤子’的林逋先生做的,你是跟谁学的?”鹦鹉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跟三奶奶学的呗。三奶奶出身书香门第,家藏巨书,可是后来三奶奶的父亲写文章得罪了朝廷,被抄家数次,家道中落。”
鹦鹉沉思一会儿,又问:“董爷,你武艺那么神气,是跟谁学的?怎么学的?”
董海川吐吐舌头:“梅花香自苦寒来呗。”
鹦鹉拍手笑道:“这也是梅花句,真妙!董爷,我有个远亲,武艺超群,在北京很有名气。”
董海川问:“叫什么名字?”鹦鹉道:“叫程廷华,我们都是河北深县程家村里的住家,程大哥后来进京学徒,以后在哈德门外花市上四条开眼镜铺,以制作眼镜为生,人称‘眼镜程’。我还有二哥叫程殿华,武艺也不错,目前仍在老家。”董海川道:“我在河南时听朋友讲过这个人,倒很想认识他。”原来董海川在河南时,听吕飞燕叙述进京取药经历,曾提到北京城里的三位好汉,一位是救她脱险的“煤马”马维祺,一位是在天宁寺地牢共患难的“眼镜程”程廷华,另一位就是在宛平城拔刀相助的“铁锣子瘦尹”尹福。董海川来北京后很想结识这三位壮士,只因为王府事务缠身,北京路径又不熟悉,一时无暇拜会他们。
这时,何六慌里慌张跑来,叫道:“董爷,哎呀不好,全教头中了邪了,跪在屋里一动不动。”董海川笑道:“他这是在练功吧。”何六一本正经地说:“不象。”“瞧瞧去。”
两个人来到房中,只见全凯庭果然跪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他见董海川进来,朝他就磕头。董海川装没听见,倒了一杯茶,漫不经心地喝起来。何五道:“他这个病怎么治呀,要不再请个郎中来。”董海川笑道:“不用,他明明是在练功,你不要打搅他。”说着,走了出去。
董海川来到藏书楼上,翻开戚继光所著的《纪效新书》看起来。正看着,忽听房顶上有脚步声,他急忙吹熄蜡烛,来到窗前一瞧,对面房上有个人,身穿沉香色衣服,紫色坎肩,头上插着一朵山菊花,动作敏捷得如同山猫。只听他打一声呼哨,这边屋顶上也有人回一声呼哨,然后听到屋顶上那人沿着墙壁攀援而下,两个人下房来汇到一处,直朝真趣轩而来。
董海川心想:这两人准是为礼品而来。董海川下了藏书楼,也来到真趣轩。见门口两个护卫烂醉如泥,鼾然大睡。董海川侧耳细听,里面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他敲开了房门,只听“嗖嗖”两声,两道亮光一闪,董海川知是暗器袭来,一偏头,两支飞镖一齐钵在门上。
紧接着有两个人一齐扑向董海川。董海川卖一个破绽,一招“孤雁出阵”,退了几步,两个人不知虚实,都使“猛虎扑食”,四只拳朝董海川擂来。董海川一招“三盘落地”,将两只手收于两腿之侧,两只手大拇指对准对方腿上的“风市穴”,只听“哎哟”、“哎哟”两声,两个人一齐倒地。
董海川点燃一支蜡烛,只见两个年轻壮士倒在地上呻吟。其中一个大个子恨恨道:“要杀要砍,随你的便。”
董海川道:“你别斜着眼睛瞧人,我董海川不是那种人。”一听“董海川”三个字,两个人眼睛熠熠生光。那个身材壮实的汉子喜道:“您就是董爷,我们听说过您的为人,想不到果真遇见。”那大个子憨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只因家里揭不开锅了,想到王府里找点塞牙的。”
董海川赶忙给两个人解了穴位,两个人站起来纳头便拜。原来那大个子叫樊志勇,家住朝阳门外吉市口北五条,人称“樊十”。旁边那人叫刘凤春,字茂斋,专卖妇女首饰为生,人称“翠花刘”。刘凤春道:“我们早就想见董爷一面,没想到刚一交手就领教了董爷的点穴术,董爷的身法好快。”
董海川道:“如果你们需要这些礼品,尽管装好了,可有言在先,只此一回,要不然我这护院就不能在这儿安身了。”
樊志勇笑道:“我们一来想会会董爷,二来捞点外财。这外财散发给穷苦乡亲,换点米肉,也好过个喜年。”董海川送两个人出门上了墙头,说声“后会有期”,两个人转眼即逝。
董海川回到藏书楼,猛然想到,今晚看来凶多吉少,会不会还有绿林大盗前来,可不能大意。他下了藏书楼,朝后园走去,拐过戏台,前面织女桥上有亮光,走近一瞧,地上横着两具护卫尸首,饰有四爷府标记的宫纱灯溅着血迹,掷在一旁。董海川一抬头,假山上刀光闪烁,人影憧憧。呼啦啦,跳下二十多个壮汉。这些壮汉都是玄色夜行衣,手持宝刀,脸上蒙着黑罩。董海川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人也不搭话,举刀朝他砍来。董海川一招“鹞子翻身”,翻到一块花石上,一招“单蹄敬酒”,打倒两个贼人,又一招“千斤坠地”,用左掌击死一人。
这时,钻出一个女贼,火炭般衣裤,杏黄色腰带,踉踉跄跄直扑董海川。董海川知她用的是“醉八仙拳”。于是左躲右闪,想分散她的气力。女贼拳术高超,一忽儿“风摆荷叶”,“仙女献花”;一忽儿“坐花望月”,“果老骑驴”;一忽儿又使“犀牛分水”,“霸王敬酒”。
董海川细细观她双眼,脉脉生情,如同鲜杏,艳丽动人,觉得在哪里见过。于是问她:“你是何人?”
那女贼也不答话。
董海川道:“我董海川不愿杀无名之辈!”
女贼听了“董海川”三个字,停住拳术,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猛然间爆发出一阵狂笑。董海川有点疑惑,又问:“你究竟何人?”
女贼道:“想不到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已死在河南了,你的师父已在九华山归天了,我就是刀晓莺,来索你命来了!”
董海川一听,知是河北、山东的飞贼来了,于是抖擞精神,上前迎敌。
刀晓莺用手一指西边:“蒋山青就在那边!”董海川往西望去,只听“嗖嗖”两声,刀晓莺扬出两只铁莲花,朝董海川面门击来。董海川猛听风响,急忙低头,可是因为离得太近了,他的瓜皮帽被削掉,盘好的辫子散开来。这一下可惹恼了董海川,他一声大叫,一招“野马分鬃”,朝刀晓莺扑来。刀晓莺带有毒刺手套,只要刺破一点对方的皮,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中毒身亡。
董海川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假山前,一招“玉女穿梭”,飞快旋到刀晓莺身后,双手揽起她的纤纤细腰,高举过顶,朝假山上摔去。刀晓莺连翻三个跟头,想立于假山石之上,可是董海川将手一扬,几枚梅花针齐发,有三枚钉在刀晓莺的背部及臀部,刀晓莺咬咬牙,举步欲倒。董海川一招“燕子钻云”跃了上去。也该刀晓莺命绝,她慌急中一条腿陷进假石洞中,董海川上前拽住刀晓莺的另一条腿,用尽生平之力,竟将那条腿扯了下来,刀晓莺惨叫一声,鲜血如注,登时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