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会散后,董海川回到四爷府,他倚在床头,思绪翩跹,又喜又悲,喜的是咸丰帝已死,悲的是宝灯法师和柳飞壮烈殉身。夜半,一一人来到后园半山亭上,对月洒酒为英雄之灵送行,想起神弹子柳飞的许多往事,潸然泪下。
这几日,四爷早出晚归,神出鬼没,忽然活跃起来。全凯庭悄悄对董海川说:“这次皇上一死,朝廷可就慌了神了,懿妃生的皇子又尚年幼,肃顺与奕忻平时不对付,都想摄政,懿妃与奕忻打得火热,四爷与奕忻相好,说不定能得到重用呢!”
这天晚上,四爷把董海川叫到爱日堂内,董海川不知何故,见四爷对他格外亲热,有点疑惑。
四爷道:“海川哪,看来我是留不住你了,肃王的面子不好驳,他那坎儿也比我这儿高。他明个一早派车来接你过去。”
他叫何六端上一盘银子,对董海川道:“你在四爷府这些日子,尽心守职,又带着弟兄们练艺,府里头一直挺肃静,这点小意思你收下吧。你如今也是朝廷的四品官了,我观你耳大过轮,日后必定能成气候。”
四奶奶从里屋闪出来,她穿一件皂衫,水绿裤,摇着一柄挂着翠珠坠的湘扇,轻佻佻地说:“哟,董爷要走了,以后时常到这里来走动走动,四爷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在肃王那儿可得勤咬点耳朵。”其实董海川哪里有心思再到肃王府任职,他一门心思是想传播武艺,如今听四奶奶这么一说,只是含糊答应。
董海川从四爷那里回到屋后,全凯庭、何五、何六、侠香都来到屋里送行,几个人都是泪眼汪汪的。
董海川把银子递到何五手里,说道:“你娘在老家病了,这点银子给他拿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何五道:“不成,这是四爷给你的赏银。”
董海川道:“我到肃王府后,额银肯定不少,这银子还是你拿出吧。”
何五“扑通”一声跪下道:“我替娘谢你了!”
董海川慌忙将他扶起。侠香问:董爷,你真愿意去肃王府?
董海川叹口气:“你先在四爷府当差,等我到了肃王府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肃王府果然派两两辆漂亮马车来接董海川,肃王府的教头曹化龙褐面红颜,上穿蓝皱短衣,箭袖靠身,一排密麻麻蜈蚣扣,下身穿玄色灯笼裤,腰扎一条杏黄色腰带。一进门就嚷道:“董爷在哪儿呢?我奉肃王爷之命接他来了!”
何六道:“瞧你这大嗓门,看吓着董爷!”
曹化龙一听,一跺脚:“哟,他是三头六臂的英雄,又不是泥捏的。”
曹化龙说着就往里闯。董海川此时已收拾停当,与四爷、全凯庭、何五、何六、侠香等作别,登上马车,向肃王府而来。
肃王府位于皇宫御河桥东南,离哈德门不远,马车在一个豪华的王府前停下。这座宏大壮观的府邸,就是清初肃武亲王豪格后裔的王府。曹化龙领着董海川拾阶而上,在门房签字领牌,步入王府。府内建筑如宫殿一般,苍松古柏,朱扉碧瓦,飞檐耸峙,游廊曲折,环境幽静。董海川目不暇接,不知不觉来到后园。上了山丘,从石径而下,便是一汪小湖,湖的两岸有个大戏台,有一簇人正坐在台下。台下正座上肃王满面春风,头戴珊瑚顶戴,插着花翎,穿着镶红边黄袍。他的旁边立着一个凶汉,样子丑恶,瘦得象盏灯,双手叉腰,冷冷地望着天空出神。
曹化龙带着董海川来到肃王面前,肃王起身道:“有失远迎。”说着,把董海川让到旁边座上。
肃王道:“圣上有心让你当清宫护卫总管,可是崔太监等人极力反对,就因为你是汉人。”
董海川问:“当今圣上是谁呀?”
肃王呵呵笑道:“还是咸丰呀!圣上真聪明,那日皇会上有刺客向他发铁弹,擦着他左耳飞去,他恐怕刺客再发铁弹,咬破嘴唇栽倒在地,扮做死人,连懿妃都以为他已归天,哭得死去活来。真是齐桓公小白再世也!”
董海川一听,如同吃了凉柿子,觉得眼前发黑。
肃王又道:“圣上受此惊吓,整日关在圆明园内,连那四春娘娘进宫也要脱光衣服查身,疑神疑鬼。你不进皇宫反而更好,就留在我这里。”
董海川半天才回过味来,点点头道:“奴才听肃王吩咐。”
肃王道:“我给你安排一个套院,平日教教府中弟兄们武艺,来去自由。今日我想看你演练兵器,不知如何?”
董海川允诺,先从套中取出“秋风落叶草”宝刀。他健步来到台上,来了个箭步接刀,转身立刀,箭步平刺,退步上崩,探身取耳,闪着扫腿,平步抱刀,交步截腕;又来个换步顺劈,点腕进刀,含胸抽带,裹身拦腰,旋步洗刀,马步抱刀。那刀在董海川手中如行云流水,风飘白絮,潇潇洒洒,变幻无穷,把底下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声叫好。
董海川收刀,又取过鸡爪鸳鸯钺。他吆喝一声,摆开架势,几招“独钓寒江”、“钟馗拜寿”、“海底捞沙”、“山回路转”,真是添彩生辉,众人又是一片喝彩。此时坐在肃王身边的那个瘦子可沉不住气了,妒火上升,脸气得猪肚色。他就是肃王府护卫总管沙弥。沙弥一招“一柱擎天”,手握一根玄武棍跃于台上。连声叫道:“沙某陪你玩玩。”
董海川道:“咱们两个人的兵器都涂上木炭,谁要是被炭沾身,谁就算输。”两个人的兵器都涂了木炭。
沙弥一招“白虹贯日”,朝董海川直劈下来。
董海川一招“倒插金针”,然后猛的收钺,叫道:“你输了。”
沙弥疑惑地问:“我如何输了?”
董海川道:“你照照镜子。”
护院取来铜镜,沙弥一照,脸上沾了一粒炭迹,脸红了一片,自惭而下。
董海川收钺刚要下台,又听见一声大喝:“先吃老娘一枪!”
董海川一抬头:一支六尺长的投枪呼呼从半空中飞来。董海川用手接住投枪,冷眼一瞧:对面假山上立着一个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着湖色衣衫儿,紫红灯笼裤儿,这女人正是沙弥的妻子马踏燕。
董海川运运气,将投枪一旋,那投枪又向妇人飞去,妇人忙用手来接。谁想投枪刚离妇人有三尺远,一个回旋,竟扎入湖中。妇人面有愧色,隐入山石不见了。
肃王呵呵笑道:“这妇人是沙总管的老婆,平时就有个好胜劲儿,你不必多心。走,我请你吃午宴!”说着,挽着董海川的手往外走去。
吃过午宴,董海川随曹化龙来到一套院,只见两株大银杏树,遮了大半个院子,院内堆着高高矮矮的山石和几丛疏疏密密的翠竹。山石后有个不当不正的六角亭,西南一溜五间大北房。
曹化龙道:“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尽管招呼。”睡过午觉,董海川到各处转了转,肃王府比四爷府更有气派,他来到湖畔划了一会儿小船,然后回到房内。
晚上,听更楼上钟楼敲了三更,董海川被一阵簌簌声惊醒。睁眼一瞧,屋内那窗纸簌簌而响,窗外有两个人影。一时间屋内有一股异香袭来。董海川摸出一粒解丸含在口中。一会儿,见帘栊动处,进来一个妇人,董海川一瞧,正是沙弥的妻子马踏燕。
马踏燕用手在董海川前晃了晃,然后回身道:“他已昏迷。”沙弥走了进来,手举玄武棍朝董海川劈来。
董海川一个“懒驴打滚”,滚下床来,紧接着一个转身掌,将沙弥打翻在地。
马踏燕见势不妙,夺门想逃,董海川一招“追风赶月”,拽住她衣襟,一个劈挂掌,也把她打翻在地。
夫妻俩见大势已去,双双跪地。
沙弥哭丧着脸道:“我是逞强之人,见董爷好功夫,窝着口气,才起了这个念头,我家有八旬老母,病重在家,只有我独子子一人,看在我老母份上,饶了我们吧!”
董海川厉声道:“练武之人最重武德,应该光明磊落,不要做阴损缺德之事,功夫不到家应该再练,何必斗气!好,饶了你们罢!”
沙弥、马踏燕捣蒜般磕头。
沙弥道:“我们永不回北京!”说罢,二人匆匆而去。
第二日果然不见了沙弥、马踏燕的踪迹。肃王看见他们留下的信笺,知他们已辞职而去,肃王是喜新厌旧之人,也不留恋,于是任董海川为肃王府护卫总管。曹化龙虽在肃王府当了多年教头,但在皇会上亲眼见董海川绝技,深为叹服,对肃王重用董海川没有半句怨言。
董海川下午来到施纪栋家时,施纪栋道:“干爹在皇会显技,惊动天下,弟兄们都想拜您为师,学习八卦掌。”
董海川道:“我也有授艺之意,只是发愁没有一块合适地方。”
施纪栋道:“尹福已跟我商量好,您不如住在我这里。朝外大街路北有个大四合院,房主到南方住去了,委托他的内侄看管,多年无人居住。义和器厂这几年买卖兴隆。积攒一些银两,我决定买下那个四合院。”
这时,陈媛媛、陈玉娘两个人游玩归来,看见董海川齐声问好。
陈玉娘道:“董爷,我正要与您告别,母亲前几日托人带来一封书信,说她想念我,我明日便要回陈家沟,杨露禅一去没音讯,真是急死人。”
董海川说:“回去向陈家沟的弟兄们问好,我有朝一日一定前去陈家沟向他们请教武艺。”
陈玉娘笑道:“凡武林大师都是谦逊之人,你有那样绝妙的武艺,还要汲取各个拳派之精髓,真是可敬可佩!”
董海川感慨地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能人背后有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