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远处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走来。驿站在荒僻的郊外,一般人不会来。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冬陌就近跃上了一棵大树的顶端,定睛望去,看到秦海在城墙上飞奔而走,肩膀上扛着一个被蒙了眼睛的人。
一抹微笑,出现在冬陌的嘴角。
冬陌从树上轻轻跳下,等秦海来到,把那个蒙了眼睛的人往脚边一放,用传声对冬陌道:“我在这里还有些事,要晚点回去,人在这里,你带走吧,记住我是以刺客的身份将他偷出来的,你切莫露陷。”
冬陌点点头,目送他离开,然后抓起一动不敢动的人,向前飞奔了一个时辰,方才将他放下,解开了蒙住这人眼睛的黑布,仔细打量起来。这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长相普通,可能是长期被压抑的缘故,神情带着几分阴郁,不过他身上的衣物倒是很华贵,可见张春宝虽然限制他的自由,在别的方面,似乎也没有太为难他。
当冬陌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冬陌,过了好半天,发现冬陌对他没有敌意,方才试探着问了一声:“你是什么人?”
做戏当然要做到底。冬陌拱手拜道:“在下天枢院长冬陌,奉皇上之命前来营救太子殿下,幸亏我在民治城里有内应,总算成功救出殿下!”
太子脸上立时现出狂喜之色,激动地道:“什么,你是来救我的?”
“是,这数年来,殿下受苦了,请殿下跟我上路吧,未免被人追上,咱们还是从野外走吧。”
两人边走边聊,太子问了很多事情,最初的狂喜过去之后,太子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贵为太子的脾气又上来了,埋怨冬陌带的路不好,又埋怨连一匹马也没有,需要步行,他一个不懂修行的普通人,在野外跋山涉水,确实有些吃不消,不过通过他的表现,冬陌也是看出他在民治城一定没吃过什么苦,估计是被囚禁在一件寓所里,吃用等一应俱全,还有下人使唤,所以才保持了从前作为太子的脾气。在冬陌看来,他就是一个没有心机、不懂隐忍的草包,比他父亲可是要差了很多。
走了一个多时辰,太子往草坪上一坐,喘着粗气道:“我走不动了!休息片刻。”
“殿下,这里还在民治城境内,不够安全,殿下还是坚持走一段吧。”
“我不走!冬院长,要你背我吧!”
冬陌笑道:“这么远的路,我就算背你,又能走多远?”
太子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就该多带一些人来!”
“人多了,容易暴露。”
太子哼了一声。不管冬陌怎么劝说,太子就是不起来走路。冬陌暗暗冷笑一声,抓住他的手,用力扯住他,一个劲向前狂奔。太子被他拉得哇哇乱叫,大声骂起来:“狗奴才!你这么对我,我回朝之后便斩了你,畜生,满门抄斩!”
冬陌猛然放开了他,转过脸,以一种野兽的姿态望着太子,一道血色,从眼底升了起来。城府极深的他,平时虽然不轻易动怒,但听一个仇人这样说自己,还是有些怒不可遏。
“你、你要干什么!”太子声音颤抖起来,也是被他这副可怕的样子吓到了。
冬陌缓缓吸了一口气,神色恢复正常,不理会太子,转身快步朝北方走去。
“喂!你干什么,你可不要丢下我!”任太子怎么呼唤,冬陌完全不理会,只顾往前走去,那太子愣了一会,然后很犯贱地追了上来,口中还嘀咕着一些狠话,但冬陌不再动怒,只暗暗哼了一声,心中做出了定要杀死此人的决定。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赶路,直到太子累的实在不行了,冬陌才会停下休息片刻,然后不顾太子的抱怨,再次赶路。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太子跟着冬陌后面跋山涉水,虽然颇多狼狈,但也一直坚持了下来,几天之后,总算回到了京城境内,但太子还是紧跟着冬陌不敢离开,他隐隐知道这位天枢院长实力强大,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他,就算在京城境内,依然心有余悸,不敢离开冬陌太远。
直到进入皇城,见到老泪纵横的赵纯,太子的感情才彻底爆发出来,与父亲抱头痛哭一番之后,指着立在一旁的冬陌,将他一路上对待自己的种种都说了出来,赵纯听罢不以为然地大笑起来,道:“傻孩子,冬爱卿也是拿你没办法,为了逼你快点回来,不得不那么做。”
“谢皇上理解。”冬陌躬身说道。
便在这时,赵燕被公公米喜请来,与失散数年的弟弟相见,不过两人的表现都十分平淡,只是互相问候了几句。赵纯谢过冬陌,为了与儿子多享受天伦之乐,又为了表示谢意,便让赵燕亲自送他离开。
两人走到御花园里,赵燕淡淡地道:“你这次救回太子,立下大功了。”
冬陌望着她冷冰冰的面孔,道:“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为什么要高兴?”
冬陌愕然。“他是你弟弟啊!”
赵燕冷哼了一声,“我们不是一个母亲的,我母亲死后,父皇扶正侧室,那人对我特别不好,她的儿子对我也很不好。我为什么要去讨好他?”
冬陌惊了一下,什么都明白了,如果换成自己,对这个后母之子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好感,更何况他一回来,便分担了父亲对自己的感情,从小便没有母爱的她,自然更失落了。
“当年,父皇便是受了太子的怂恿,将我远嫁外乡……我那个恨,而今他又回来了,这宫中……还有我的位置吗?”赵燕垂下眼睛,一滴滴泪珠低落。
冬陌突然间觉得她很可怜,忍不住伸手揽过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拍着他的脑袋,柔声道:“不要难过,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你会保护我的,对吗?”赵燕搂着他的脖子,低声啜泣着。
“是的,”冬陌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此时此刻,美人在怀,他也是忍不住有些动情,在她耳边轻轻道:“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这么晚遇到你……”赵燕停止了哭泣,低低说道,声音宛如夜莺清啼,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之感。
冬陌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过了好一会,赵燕总算克制住情绪,擦了擦眼睛,看向冬陌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柔情。“你,能不能带我走?”
“什么?”冬陌惊道。
“带我走,不管去哪都行。以你的才能,不管在哪都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不必留恋这里啊!或者我陪你一起浪迹天涯也行!”
冬陌眼神黯然下去,沉声道:“对不起,我身边有一个姑娘了。”
“我不在乎啊,我又不要什么名分,我跟你……只是朋友,能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冬陌的目光亮起来,但少顷还是摇了摇头,心中升起一股苦意,他跟她,注定连朋友也做不了,就算自己不将对赵纯的仇恨加在她的身上,可是在自己杀了赵纯之后呢,她还能安心地跟自己这个杀父仇人一起闯荡天涯?
“我……在京城还有未竟之事,到时再说吧。”冬陌低头推脱道。
赵燕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一笑。“我开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走吧,我不送你了。”
冬陌勉强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向院门外走去。赵燕的眼中,又是两行清泪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方才只要他轻轻点一下头,她便愿意跟他一起远走天涯啊,什么地位、名分,她都可以不要,只求……能天天在一起,便已足够。
赵燕擦干眼泪,失魂落魄的向着自己居住的宫殿默默走去。
第二天早朝,赵纯破例召冬陌参加早朝,与太子一同进入大殿,众人一见到太子,立时惊呆,还是信王反应最快,率先拜倒道贺,声如洪钟,众人紧随其后。龙椅之上,赵纯哈哈大笑,得意万分,在心头上压了三年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了。当场对冬陌表示了极大的赞赏之情,封之为护国公。
冬陌躬身谢恩的时候,看到站在玉阶上的太子,对自己投来怨毒而鄙夷的目光。冬陌冲他淡淡一笑。
接下来,赵纯豪情云天的颁布了一道旨意:出兵攻打民治城!
赵纯当场点选了正副两位将军,统帅三军,择吉日出兵,讨伐民治城节度使张春宝!
军队在三天后的正午时分出发,数十万人,浩浩荡荡向南方开去,赵纯让冬陌从骑兵团挑了一队骑兵,由一位元始上境的将军统帅,随大军出发。至于冬陌本人,赵纯本打算让他随军出征,不过考虑到他留在京城,或许有更大的用处——他现在已是赵纯最为信任和倚重之人,处处离不开他。
三天之后,军报传来,常平城节度副使叶冲杀长官后叛变,与顺丰城节度使王稼骏一同叛变,与张春宝合兵一处,三家军队,打着助前太子复国的旗号,往京城而来。京城上下哗然,赵纯赶紧召冬陌、信王等亲信,进宫商量对策。
“东爱卿,你命最可靠之人,去前线查探一番,这个所谓的前太子,究竟是真是假,长什么样子,仔细报来!”冬陌仔细观察,发现赵纯今天的神色很是不对,可见太子复活的消息,对他的打击也是很大,他大概也是不敢相信,失踪了十年的那位少年,如今竟然还在人间。
当然,他更不知道,被他派去查证太子真假的这位臣子,便是真正的太子,这是多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