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问她要去哪,她能去哪?他与她的家定是不能回,父母那她亦是不想去,天地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渐渐的,一个名字逐步清晰,仿佛是从那最遥远的记忆中苏醒过来的部分,一丝一丝,一分一分,慢慢的抽死剥茧,像剥洋葱一般,剥一片流一片的泪。
“白羊山。”她的声音极小,然而司机还是听见了。
盘山公路修得极平整,不出一个小时便到了山顶,下车时她才发现身上没有带钱,一时窘在那,双手揉捏着在胸前交叉垂下,似一个犯了错的小女孩。无名指上硬邦邦的,圆润的是指环,菱角分明的是钻,是瑞典籍设计师 Chris M设计的独款婚戒,极致雕琢,尊贵奢华。
当下抹下它,递给司机,司机方才见她出来的阵势,知道这个钻戒必是真品,接过来放入上衣内存口袋中,只当是赚到了。
山上本就积了厚厚一层雪,把整个天衬得白亮亮的,闪得刺眼。李萌想到很多年前也是在这座山上,当时也铺满了皑皑白雪,而她当时亦是心碎欲裂。
那时候周致远失踪了,她快急疯了,在十几天内找遍了每一个他可能出现的角落,联系了所有能联系上的人,一点线索都没有,又不敢找家里人帮忙。
最后想到了白羊山,像一棵救命稻草,随便拎了个包就跑到了白羊山下,当时还没有盘山公路,她就这样一步一步爬到山顶,那样滑的雪,跌了无数个跟头,有时候刚爬起来还没站稳就再一次滑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样的痛直钻进心里。千百次想要放弃,咬咬牙还是埋头继续往上爬。
也不知爬了多久,直到天黑了,她想她大约是迷路,累的慌也饿的慌,靠在一棵树下昏昏沉沉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帐篷里,帐篷的隔光效果极好,里面黑漆漆一片,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身上盖了厚厚的一个棉被,十几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本是极怕冷的人,这样的天,被子里一点热气都没有,冰冻冻的。掀开被子,冷不防打了个寒战,才发现被子里原来是有一些温度的。
摸着黑套上衣服走出来,抬头看见周致远站在不远处。太阳刚刚脱离地平线,照射出一片五彩祥云。真的很奇怪,他身后仿佛长有眼睛,回过头来,那样璀璨的一笑,竟把身后的太阳给比下去了,万丈光辉只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李萌缓缓走过去,靠在他的肩上,他搂着她,替她挡去大部分寒风。致远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找到这里,而李萌亦没有问他自己怎么到了他的帐篷里。他们俩就这样默默的站在那悬崖边上,靠的紧紧的,像一场梦,生怕一张口、一松手,梦醒了、人走了,这天地间只得一人与一影寂寞相伴。
寒冽冽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般,李萌把头往致远怀中埋了埋,那样久违的熟悉的感觉,心中一热,“要是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多好。”
致远更加搂紧她,两个人紧贴在一起,成为这世界上最孤独的情人,“傻丫头,那我们可真成雪人了。”她明显地感到他的身体颤了一下,不敢抬头去看他,滚大的的泪珠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还没流到嘴角就已经变得冰凉刺骨。风一吹,泪珠滚过的地方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
“致远,我们殉情吧。”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这就话一直缠绕在心口。可她就是不敢说出来。她不能这样自私,她也不敢这样自私。
“在这,人在这。”身后传来一男人的声音,转过头才发现是一大群人。致远轻轻推开她,“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是啊,这样的差距,他失踪了十几天,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找过他,可是她刚刚失踪了一天,便惊动了市局领导,调动一切人手查看录像,不出一日大队人马就找上来了。她怎样才能躲开那些关心她的人和他拥有一段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刚刚的相依相偎、甜蜜无间是那般的奢侈,奢侈到如梦如幻。
一大群人包围在李萌的左右,她知道这一辈子他们是不会再在一起了,曾经的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恋在父亲的责骂,母亲的泪水,朋友的劝阻和所谓的上流社会的舆论中悄然熄灭。而就在刚才,她还在幻想着死灰复燃,可就连这样的小小的梦他们也是如此吝啬,活生生将她从梦中拖拽出来,围在她的左右形成一个天然的保护层,隔绝了他与她之间的一切联系。
比那银河还要深还要绝情,牛郎和织女一年还有一次雀巢相会作为爱下去的希望,他们还有两个孩子作为爱的证据。可是他与她呢,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一旦松手便如花飘落随风四散。水过留痕,花过留香,爱情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身心伤。
物是人非,连白羊山都变了样,她也早嫁为他人妻,而远在太平洋那边的他是否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她不敢想,每一次想到这里,心都揪着疼。她不敢想象他的身边站着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人,有另一个女人将要代替她,和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独自一人迎着烈烈风雪,站到了昔日的悬崖边,景同人不同,现在的她连跳下去的想法都消失殆尽,她想,她终于成为了芸芸众生中愿意将就的那一个人,她的爱情被现实击败了。
夹着雪的风吹得李萌发冷,不由得裹紧外衣,也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射来两道灯光,她回头,那灯光直直的刺在眼睛上,抬起手挡在眼睛前面。车子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车门打开,尹皓一双大长腿踏上这皑皑白雪,一步一步走到李萌的面前。
李萌条件反射的想要后退,被他一手拽住拉入怀中,“你想做什么?”
是啊,她想做什么,想跳崖自杀吗?当初那般艰苦的环境她都活了下来,为了这样的事自杀真不值得。
两人皆沉默不语,寒风凌冽的白羊山上,白雪皑皑的悬崖边,紧紧相拥的二人本该是世间最亲密的情人,可即使毫无间隙的相拥在一起,他们中夹杂的东西还是太多。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心却远在天边。
良久,尹皓说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惹你不开心,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她不开心?她有什么资格不开心,她的心不在他的身上,不在她的这个法律上的丈夫身上,就这一点就注定她永远都欠着他。
他一直像待妹妹一般疼她爱她,小时候院子里的孩子嫌她是女孩子,不带她玩,只有他会带着她。上学后,谁要敢欺负她,尹皓总会把那人打一顿,“敢欺负我妹妹,不想活啦。”那时候他才上高中,说话却像个社会上的小混混。
她笑骂他,“尹皓,你这副混混样,谁要做你妹妹。”她失恋了,父母把她关在家里,是他求着她爸放她自由的。后来,她不想呆在家里,想离开,他说,“去我家,我娶你。”现在,她不喜欢他在外面有自己爱的人,他又再一次宠着她,为了她放弃自己的爱情。
她想,她总是欠他的。
“你总是像宠妹妹一样宠着我,小心把我宠坏了。”她想笑,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扯出一个笑脸。幸好他并看不见她的脸,索性将那份淡然加入语气中,带着一点妹妹般调皮的玩笑。
一阵寒风吹过,尹皓身体一僵,收紧抱着她的双手。李萌将头更加深的埋入他的怀中,他来得太过于匆忙,连一件外套都没有带。隔着被风吹的有些发硬的西装料子,耳中尽是呼呼风吹过的声音,连他的心跳都感受不到。
“我,”两个人一起开口,李萌等了半晌没有听到他下面的话语,咬了一下牙关,才继续说道,“我没有不开心,如果你喜欢她,我可以容下她,只是这事要做得隐蔽些,要是闹到父母那恐怕就不好解决了。”我有什么资格不开心。
尹皓将她推开,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强迫她与他对视,神色复杂盯着她看,李萌不敢看他,低头垂眼,她都做到了这步,还能再怎么做?扣着肩膀的指关节不由自主的用力,李萌吃痛抬眼看着尹皓,他面色如冰,竟比这山间的天气还要冷。
心中一惊,待再去看时他神色恢复如初,松开扣住她的双手,一手揽住她的肩,将她护在怀中,“我们回去吧。”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妹妹。”多年前多年前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这么多年后他亦没有说出口。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爱她的,她又怎么会相信。做戏太多,到最后都忘了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李萌跟着他的步伐进入车中,车中暖气开得很足,她如同一下子进入了春天,外面的冰天雪地与她再无干系。玻璃窗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外面的一切虚幻而有美好,可都与她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