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红墙见证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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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罗瑞卿残腿难治

到了6月份,形势更加严峻。中直机关在中南海开了声讨“彭、罗、陆、杨”四大家族的会。他们把郝治平叫去,让她站在台上。后来又逼她写检讨,让她揭发罗瑞卿的问题,还要限期交卷,如果不交卷就不准到医院去看罗瑞卿。在这种压力之下,她也产生过轻生的念头。郝治平想想自己是1938年入党的老党员,吃过不少苦,从来不说什么,罗瑞卿更是如此,受过多次伤,连棺材都准备过,死过几次了。可那是面对国民党,是敌人啊。现在为什么自己人也这样对待?她越想心情越不好,已经不让她去医院了,孩子们在学校也受欺负,“我这个当妈妈的,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又不让工作,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早存了个心眼,在秘书们把家里的药都收走时,她把剩下的安眠药装在一个瓶子里,放在厨房的冰箱里。吃下这一瓶药就“万事大吉”的想法在她脑子里转过多次了,就是舍不得孩子,特别是小儿子才12岁……但最后她还是下了决心,将自己锁在了屋里……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是因为剂量不够,还是抢救及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她没有死成。

后来她被允许到医院去看罗瑞卿,但她知道什么事都可能被利用,她已经不那么相信那些人的话了。于是她只写了一封信,意思是说:我并不怨你,因为我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是唯物主义者,也是内因论者。这事情由我自己负责。这是我的内因决定的。他们说让我给我写信,还可以去看你,但我现在不去了,等我们两个人的问题都弄清楚了,我再去看你。信写好之后,装在信封里,口也没封。她找了一个毛主席的托盘漆像,用一条手绢包起来,然后又用大红纸一层一层地包起来,外面又用红缎子结了一朵大红花。罗瑞卿收到东西,一看包得那么严实,不知是什么。打开一层又一层,一看是毛主席像,他就明白了。这个像一直放在他的床头桌上,那条手绢也一直放在他的身上,装在他的口袋里。一直装到解除监护。后来出国治病,他把手绢放在贴身的口袋里,逝世时还在身上装着。

当时的中国,已经乱到只有几个人说话算数。年轻的红卫兵们被狂热和无知控制着,造反成了革命的代名词。他们到处揪斗,“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当时在北京医院治疗的罗瑞卿也受到被冲击的威胁。1966年8月,周恩来打电话给空军司令吴法宪,说为防止红卫兵的冲击,准备将罗瑞卿转到空军总医院去,一边治腿伤,一边保护起来。

接着,周恩来又打电话给叶群,谈了准备将罗瑞卿转院的问题,并请叶群征询一下林彪对此事的意见。叶群当时在电话中称赞周恩来的主意好,并说林彪也会同意总理的意见。但放下电话以后,她却告诉吴法宪,不能让罗瑞卿住进空军总医院,要吴法宪找个理由搪塞周恩来。叶群这类女人是很记仇的。在个人评定军衔问题上对罗瑞卿早就憋着一肚子意见。那是她担任了林彪办公室主任以后,叶群觉得根据她的资历和职务应授个大校军衔。为此,她专门找了当时作总参谋长的罗瑞卿,想让罗瑞卿在评衔时为她帮帮忙,说说好话,适当照顾一下。没想到罗瑞卿不给面子,说这事要由总参谋部党委决定,他个人说了不算。最后授予叶群的是上校军衔。叶群感到自己的军衔评低了,少了一个“豆”,所以“文化大革命”前她很少穿军装,并为此事对罗瑞卿耿耿于怀。

江青对罗瑞卿也很不满意。1965年她曾向罗瑞卿提出,要求给她发军装。鉴于她是毛主席夫人的特殊身份,罗瑞卿向办公室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军衣可以发一套,她没有军籍,领章、帽徽不给她发。”以后,江青又向罗瑞卿提出想在军队里开个文艺工作座谈会,结果在罗瑞卿那里再次碰了钉子。江青没有死心,向林彪求援,马上获得支持。

到了1966年的年底,全国的“文革”已是风起云涌,在医院住了9个月的罗瑞卿再次被风暴卷上了浪尖。

12月中旬,看着左脚的伤口总不愈合,医院也没有什么治疗,心情也不好,罗瑞卿提出要回家去住。周恩来同意了罗瑞卿的要求。可是他还没出院,灾难就来了。那是12月20日的深夜,一群红卫兵突然闯入了罗瑞卿的病房,将他从梦中惊醒。红卫兵以他们稚嫩的声音高叫着:

“穿好衣服,走,走!”

“什么事?”罗瑞卿看着这些情绪激动的“革命小将”。

“别管什么事,你跟我们走,走!”

“到底什么事情?要说清楚才走。”

再没有人耐住性子回答他,或者说只是用动作回答他:几个人不由分说用病床上的床单胡乱一包,抬起还穿着病号服的罗瑞卿,连推带拉将他塞进一辆汽车里,拉出了医院。黑灯瞎火的,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几个人又把他从汽车里拖出来,扔到一商场地下室。

寒夜,冷风吹得人打颤。罗瑞卿痛苦地蜷曲着身体,仍在问:“到底什么事情,你们要负责给我说清楚。”

“你别说话了!”那几个人不但不回答,还不许他说话。

以后又把罗瑞卿弄上汽车拉到城外的营房,一间小屋里面有一张床,门口站着持枪的卫兵,刺刀在寒星下闪着白光。罗瑞卿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看到身边的那张床,就费力地挪动身体,躺到床上休息一下。几个红卫兵见状立刻大声叫他起来,要他交代罪行。

罗瑞卿说:“我并不明白你们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什么好交代的。”

站在门口的一个红卫兵哼了一声说:“彭罗陆杨,你是第二名,你还不知道?你要当国防部长,还反对林副主席!”

罗瑞卿说:“我没有。”

几个人就破口大骂。

罗瑞卿问他们:“你们为什么骂人呀?”

他们骂得更凶了。

“毛主席要你们骂人吗?毛主席给你们骂人的权利了吗?”罗瑞卿的这几句话,倒起了作用,那些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住了口,随即悻悻而去。

过了一会儿,天亮了。一个穿军大衣的人走过来,说好好躺着想想吧,你是怎么反对毛主席的?说完就走了。

罗瑞卿问门口的卫兵:“这是什么人?”

卫兵眼珠子一瞪,说是专管你们这号人的。

不久,郝治平也被从总后大院拉到高等军事学院,被关在一幢楼的三层,她在里间,外面有红卫兵看守。郝治平被抓时很仓促,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和一条薄呢子裤,正是寒冬腊月,浑身冷得很。她提出要穿棉衣棉裤,他们不答应;她又说没有带牙具和毛巾,脸都没法洗。他们说,你不会买一套。郝治平没办法,只好说:“那就买吧。”

第二天,来了一个穿军装的人,一进门就很凶地喊:“你这个人,连买个牙膏和肥皂都说不清楚,怎么搞的?”进到里屋,他小声说:“我给你把棉衣棉裤都带来了,我到你家里去了,孩子们都很好,我去的时候他们还在看电视呢。”

这个人是谁?郝治平想不起来。

那人悄悄告诉她,他姓李。

问他叫什么,他摇摇头,说:“北戴河,钓鱼。”然后就大喊着走了。

郝治平一下想起来了,这个人曾到罗瑞卿家替过卫士长的班。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在北戴河钓过鱼。天寒地冻,要不是这位小李同志送来衣物,非冻出病不可。尤其是24日的批斗会,一直让她跪着,还用大皮鞋踢她,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如果没有这条棉裤,那就很难活着回来了。所以郝治平想起这个小李,充满了感激之情。1974年郝治平从监狱里出来,曾到处找他,可怎么也没有找到。保卫部没有,警卫处也没有。

大约3天后,也就是12月24日,通知罗瑞卿要开会,要他穿上从家里拿来的棉衣,说要穿厚一点才行。一个卫生员拿来两卷绷带,把罗瑞卿带着伤口的脚包了又包,扎了又扎。吃过早饭,罗瑞卿被押上车,开到了工人体育馆。

郝治平也是那天一大早被拉出来的,街上的路灯还亮着。到了工人体育馆,先把他们关在一间小屋里,眼睛都用黑布蒙着,勒得很紧,和头发结在一起,想松松也不可能。进屋后还是对着墙坐着,郝治平从说话的声音里判别,还有王尚荣、陈鹤桥、史进前等人。

那天的批斗大会主要是批判“以罗瑞卿为首的篡军反党集团”。虽然那时社会上已是批斗成风,但像这样大规模的批斗会还是第一次。

1967年3月4日和5日,又一个更大规模的“斗争彭罗陆杨反革命修正主义集团”大会在工人体育馆再次召开。这次陪斗的有刘仁、万里、吴冷西、周扬、童大林、安子文、萧向荣、梁必业,还有郝治平和陆定一的夫人严慰冰等几十人。这些人被喝令站成一排,低下头,给每个人脖子上挂一块大木牌子,上面写着打着黑叉的名字。后面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红卫兵,一人扭一只胳膊,再一齐揪住脖领。郝治平那天穿着中式棉袄,领子扣得很紧,被红卫兵往后面一拽,简直喘不过气来。看她快不行了,他们才松了手。“反革命”们被喊着跪下,头和腰一齐朝前弯,名曰“喷气式”。

会场里又是喊又是骂,到处是伸拳头的人,有的拳头冲上天,喊着口号,有的拳头则冲着“黑帮”的身体下来,拳头忙不过来时,再加上脚踢。

当天,在体育馆第19看台的栏杆前,倚着个神秘人物:身穿绿军装,臂上扎着红卫兵的袖章,脸上捂着一个大口罩。可是从她矮胖的身材、眼角上的鱼尾纹看,她早已不是适龄的红卫兵了。她就是叶群。在她身后不远处,有几个大汉正用警觉的目光,保护着这位副主席夫人。

她曾在多种场合支持过这种滴血的“革命行动”:“小将们,革命的小将们,我代表林彪同志支持你们的革命行动。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你们是旧世界的埋葬者,是新世界的创造者!你们勇敢地前进吧!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同志的残忍。”林彪对这个大会也作了具体指示,叶群在本子上记录了关键的几行字:“干部不要上台,由红卫兵自己搞……执行红卫兵的指挥……叶群同志提到上次斗争大会无严慰冰,群众意见很大,这次加上郝治平更好。”

罗瑞卿和郝治平受尽了平生最大的污辱。罗瑞卿坐在一个大筐里,有人上去打他的耳光。罗瑞卿问为什么打人,打人者不屑回答,或者说只用拳头回答。他们还找来了电影厂的人,要把这些镜头拍下来。郝治平将头低下,不让镜头拍到她。红卫兵就拼命揪她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这时,罗瑞卿在一旁喊:“抬起头来,让他们照!”听了这话,郝治平心里一热,想:对呀,我也没有罪,怕什么?就猛地抬起头,一副不服气地样子。一个红卫兵冲她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罗瑞卿说:“你们要照就照吧!”

造反派见罗瑞卿还敢说话,上去就是几拳。罗瑞卿也火了,他奋力想站起来,但左腿的伤痛,身体挺了一下又跌倒了。他的反抗招来了更多的拳脚。

郝治平抬起头时,看见罗瑞卿的伤腿正从大筐里往下滴血,地上已经是一片殷红,她的心也在滴血。

批斗就这样惨无人道地开始了。

以后,不断的斗争主要是军队系统,有时是三天两天一斗,有时是四天五天一斗,也有一连斗好几天的。一直斗到1967年3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