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红墙见证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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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五元帅碰头会上慷慨陈辞

在中南海,朱老总走出毛泽东主席的院子,心里对“文革”是怎么回事还是不十分了解,但是如何对待军队,已有一个比较完整的答案:毛泽东是不赞成搞乱军队的,但也不能容忍不批判“穿军装的走资派”,他为一些同志跟不上队而恼火,但又反对“打倒”他们,而是要“帮一帮”。在这个时候,要求毛泽东只做出一种选择,是不现实的,也不可能做到的。

有的书中描写道:朱老总刚踏进家门,秘书就告诉他,陈、叶、徐、聂四位老帅来向他汇报军委碰头会的议题,他们已经等了一会了。

按照朱德几十年的习惯,他的客厅里,总是一组沙发,几盆兰花,把屋子打扮得素雅而朴实,仿佛是他本人的形象的缩写。

昨天刚从新疆赶回北京的聂帅,面色疲惫,而情绪却十分激动。核基地令人忧心的情况仍然刺激着他的神经。

陈毅刚刚念完了草拟的军委碰头会的议题,聂荣臻紧跟着发了言:“我郑重地把这个问题提到这次会议讨论——军队内部能不能搞‘文化大革命’!”

见朱老总的秘书作了记录,聂帅又说道:“我这次去新疆,前前后后,顺便捎带地跑了12个单位,其中有10个单位已经乱套了。有个前线机场,飞行师长晚上挨批判,白天还要指挥飞行训练,人半月里掉下二十多斤,这样下去怎么行?”他说着,把整理好的材料递给了朱老总,当他谈到核基地的火箭设计师被造反派逼疯的情况时,他的目光灼灼逼人,双手狠狠握住沙发的扶手,青筋暴起。

屋子里,老帅们都感到了一种压力。聂帅从基层部队带回的第一手材料,说明军队的实际情况甚至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严重,反击乱军逆流,刻不容缓!

“我们军队是要搞个法,搞个命令!”叶帅激动地摘下眼镜,拍了一下桌子,“对乱军的首恶分子要抓、要法办!”

“哼!说我们是老右、老机,”徐帅踱着步子,愤愤不平,“这次军委碰头会上,要让他们看看老右、老机不是吃白饭的!”

陈老总腾地站起来,有力地挥起双手说:“徐帅,我到阴曹地府也举起双手赞成你!这次会上要干,我打头阵!请在京的军以上干部,给中央联名上书!”

四位元帅在以不同的语言发表着同一个意见:“在军委碰头会上坚决反击乱军逆流!”这使总司令感到,自己也面临当机立断的时刻了。本来,他想提醒大家注意另一个实际存在的情况,那帮乱军的家伙们,他们眼下得势,若要扫除他们,问题归根结底必然要触及“文化大革命”,而这又是主席所不能容忍的。眼前这位历经沧桑的老帅有一种预感,弄得不好,反而会授人以柄,给对方造成篡夺军权的口实。他沉吟着说:“我原来打算,先稳住阵地,等待时机。现在么,人家把火烧到了我们屁股底下,我们也不能坐看这把火烧大。军以上干部联名上书搞不得,弄得不好,一倒一大片。我看,事情由我们几个老家伙到军委会上去争,要完蛋也就是我们这几个。拼上一次老命,也不能让他们把军队搞垮。军队要稳定,这是一条最低的纲领,我们责无旁贷!”

19日下午2时,军委碰头会在京西宾馆召开预备会。

预备会开始前,江青代表“中央文革”送来了一幅油画——《井冈山会师》。这幅6米高、4米宽的油画立在元帅的眼前。绷得很紧的亚麻画布上,井冈山峰峦又叠嶂,雄伟无比。青山翠岭间,五大哨口隐约可见。在近处的绿色葱茏的翠岗上,画着毛泽东和林彪——毛泽东双手卡腰,举目远眺,林彪则甩手迈步,一副“紧跟”的模样。

“这叫啥子井冈山会师么,这分明是红卫兵会师。”

陈毅元帅看了半天,突然戏谑了一句。

闻此妙言,元帅们和总政治部主任萧华上将都笑了起来。预备会尚未开始,老帅们与“文革派”的交锋已进行了一个回合,这使得四壁涂着温和的乳黄颜色的会议室里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预备会开始后,徐帅宣读了几位军委副主席共同拟定的会议议题。陈伯达、康生、江青、谢富治、姚文元、叶群等七位所谓“中央文革”成员,反应非常强烈。叶群首先提出了质问,元帅这边马上有人站起来反驳。双方的争执很快就升级了——“单打”发展成“双打”,最后变成了“团体对抗”。会议开了3小时,也吵了3小时,最后,会议主持人在争吵中宣布“休会”。

“明天8时继续开会。”

徐向前说完,又站起来宣布了一条纪律:“有关今天会议的内容,要严守秘密,不准向外透露。”

散会时,双方都没有打招呼,彼此心里都十分清楚:明天——20日的会议上,争论和斗争会更加激烈。

19日21时,人民大会堂江苏厅。

一个人伫立在大厅北侧的窗户前。他透过窗棂,注视着大会堂门前拥挤的人群和卫戍区战士用身体组成的警戒线。

这时,烦躁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的陈毅,忍不住再一次向这个人提出请求:“总理,还是让我出去同小将们谈谈。”

“不行,我不准你去见他们!”总理的语气十分坚定。

下午6时,他们在这里接见外宾之后,就被几万红卫兵围住了。现在,3个小时过去了,外面已是夜霭沉沉,但围攻的人群仍旧在一次次冲击着警戒线,要求总理交出陈毅——他们要批斗这个“走资派”。

“打倒陈毅”的口号声又一次鼎沸起来。这是由高音喇叭、手提话筒和几万只喉咙组成的声浪。总理透过窗户观察着东冲西突的人群。他发现,在广场的那一边,送面包和茶水的车子不断开来,一队队红卫兵轮流去那里吃饭,一点也不放松对大会堂几个门口的围攻。这个情况使他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一次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的行动!

下午,在来人民大会堂的路上,陈毅曾向他汇报了京西宾馆开会的情况:

会上,陈毅刚刚把满脸怒容的叶群“逼”回座位上,江青又跳了起来:

“陈毅,我知道你对林副主席心怀不满,有胆子摆到桌面上来!”她对送油画遭到陈毅的奚落,心里大为恼火。

“林彪有什么不能反的!我上井冈山时,他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连长罢了。”陈毅接着质问江青:“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把自己算作老几?今天说这个是黑帮,明天指那个为反革命,靠树敌发家的人,是不是善终的!”

“那就走着瞧吧!”江青咬牙切齿地拂袖而去。

想到这些情况,总理周身的神经猛然绷紧了:他们是不愿意再在京西宾馆见到陈毅了!然而,面对几万红卫兵的冲击,他又知道想要扭转局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心里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念头:尽到自己的职责!不顾一切地尽到最大的努力保护陈毅,保证他能参加军委碰头会。

“报告总理!”卫戍区一位团长进来报告第二道警戒线已被冲垮,他要求同意他从卫戍区调进武装部队。

总理没有同意这样做。“陈毅,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准出去!”他说完这句话,便同团长一起走出了江苏厅。

总理出现在人民大会堂汉白玉的台阶上。借着探照灯的光柱,他看到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造反派挥舞着拳头扑向手挽着手的军人,而年轻的战士们则用他们宽厚的胸膛、结实的肩膀,甚至用头和脸,承受着“革命的暴力”,守卫着最后一道警戒线。不断有战士被打昏在地,但马上又有战士勇敢地替补上去。

“不像话,太不像话!”总理猛地推开警卫员,跑下台阶,扶起一位头上流血的战士。探照灯光从上空划过,在这一瞬间,总理看到的是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庞。

周恩来历来以在公众面前能自我克制而享誉于世界外交界。可现在这种情形让他揪心,他急了,一把夺过喇叭话筒,大声说道:

“你们今天一定要冲,我周恩来站在大会堂门口,让你们从我身上踏过去!”

队伍终于将洪水遇到拦河坝一样停住了,但仍然很乱,像一团漩涡翻滚着。多少年后一个北师大造反派头头回忆说:“当时,对总理的观点我们并不赞成,但是,他一讲话就像父亲在同子女谈心,他讲着讲着,我们就不知不觉地服从了。”

服从是服从了,但红卫兵又提出条件,要派代表同陈毅舌战。总理哀叹了一声,只得同意了。他真难以相信,他和陈毅参加过无数次谈判,有中国人,有外国人,但从来没有同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小青年谈过判,这世界怕是真的要变得不认识了!

夜,长安街电报大楼晨钟敲响,论战从初夜一直持续到天亮。这些红卫兵代表们毕竟还是孩子,难以熬夜,闹了一夜,现在一个个不断地捂起嘴巴打着呵欠。偷眼看看周恩来,他却依然背靠椅子坐着,仍像开始一样精神饱满,讲话还是那么透彻,并且充分运用那双富有表情的手的作用:当他要扩大他讲话的范围或者进行概括时,就用一只胳膊在前面扫动一下;当他要把一个论据的各点组成结论时,就把双手的手指交叉到一起。每当论战出现争执的漩涡时,他始终表现出坚强的自我克制。他面容慈祥,语调平缓,就像一个和蔼的长辈对待一群淘气、任性的孩子那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而,这一切并不妨碍他按照自己的性格办事,他始终没有退却一步!如果有什么问题原则上僵持住了,他就会平静地说:“好吧,让我们再换个话题谈。”然而随着新话题的展开,红卫兵代表又会吃惊地发现他仍是在谈那个问题,而自己已不知不觉地向他靠拢了一步——他始终像一个仗剑的勇士,牢牢地守住自己的阵地。他在最后一次阐明自己的观点时,仍然坚持了原来的立场:“现在大家明白了吧,谁要拦截陈毅同志的汽车,我马上会挺身而出。你们要打倒陈老总,我也是不会同意的。”

这个时候,红卫兵代表经历了连续11个小时的论战之后,他们的精神已经被疲惫和困倦压垮了。他们有的已经两眼发直,语无伦次,有的竟伏在沙发上困顿而睡。他们始终没能说服周恩来,把陈毅交给他们批斗。周恩来让服务员拿几条毛巾被,盖在那几个睡着的红卫兵身上。他自己也靠在沙发上打了一会儿盹。

长达15个小时的围攻结束了,聚集在人民大会堂外的几万红卫兵在有组织地散去。直到这时,周总理才放下心来,找地方小睡一会儿,5小时后,他又开始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