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列子原来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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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子贡倦学

“原典”

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睾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死也者,德之徼也。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钟贤世、矜巧能、修名誉、夸张于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一不与一。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天瑞》

“古句新解”

孔子的学生子贡感到学习太累了,想要休息一段时期,于是便向孔子请假。他说:“学生近日感到学习得非常疲倦,想要休息休息。请先生能够准许。”孔子感到很奇怪,说:“人一旦来到世间便没有休息的地方。你要休息那怎么可能呢?”子贡说:“照先生的说法,学生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吗?”孔子说:“有倒是有,那就请你看那旷野之中高高的圆圆的坟墓,坟墓中那上宽下窄的棺材,那就是休息的地方。”子贡听后感叹地说:“真是伟大呀,这个死啊!君子认为那是休息,小人认为那是倒下了。”孔子听子贡对死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很是赞赏,说:“子贡,你真是把人的生死看透了。现在的人只知道人生的快乐,不知道人生的痛苦;只知道人老的疲惫,不知道人老的安逸;只知道死是可恶的,不知道死是休息。齐国的大夫晏子说过一句话。他说:‘生活在古代的人不厌恶死。仁义的人以死为休息,不仁的人以死为倒下。’实际上,死是人的归宿。古人以死人为归人,意思是回到家的人;以活人为行人,意思是走在路上的人。走在路上的人不知道回家,那是抛弃家的人,将受到社会的谴责;而现在天下大多数人都不愿死,都抛弃家,人们却不知道谴责。一个人离乡背井,丢弃亲人,抛掉产业,游历四方而不回家,这是一种什么人呢?人们必定说他是狂荡的人。而另有一个人重视贤才,自以为心灵手巧,所以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在那里追求名誉地位,到处张扬而不知收敛。这是一种什么人呢?人们必定说他是有智谋的人。实际上这两种人都是不可取的,可是人们却褒一个而贬一个。只有圣人才知道如何正确地评价他们。”

故事中孔子把子贡(端木赐)领到坟地里,让他看着各种制式的坟头,自己再配上轻柔的画外音,让子贡真切地去拥抱死亡,这真是一种另类而又有力的教育方式。死就是回家,这是一个多么洒脱的比喻啊!只可惜现实中人们常常洒脱不起来,好端端一个比喻被压缩成一个成语叫视死如归,彻底变了味儿了。说死是休息也好,是回家也好,针对的都是生之忙碌。其实,这是一种生死观,而如何看待死亡又只是如何看待人生的一个分支,你认为什么样的人生才有价值,那么也就会有相应的对死亡的看法。有人会说,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工作;也有人说,拼命工作是为了能更好地享乐。不管如何,人们总是习惯于把工作和休息看作一种循环,从远古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当代的劳动制度都是如此。可死呢,即便有轮回,对常人而言也是无法跟踪、无法观察、无法体验的,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单向的阀门,活着的人纷纷走进去,却不见有人转身出来。

长生不死是不可能的,何况生命中充满了重复,长生也未必是件乐事。杨朱为了反抗仁义礼教对人的自然本性的压制,不惜否定除生命本身(尤其是生命中肉体的方面)之外的一切价值,但这样一来,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就成了问题(事实与价值的重合往往要导致价值上的虚无主义),所以有“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也乎”的说法。然而,生命非私有的观点又使之不能放弃生命,于是他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放纵生命,尤其是放纵肉体欲望。

道家面对执迷不悟者,不迁就、不附和,没有善良的欺骗,也没有巧妙的移情,直接使之看到自己的荒诞,直接使之陷入绝望与无助,在四面楚歌的压力之下一些人的潜能会被激发,自行找到开悟的门径。这并不一定是最高明的手法,也不一定是对每个人都有效或有益的招数,但这就是道家风格,清高而坦诚。生死是生命行进的自然过程,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生死是人生的必由之路,生往死返。

“子贡倦学”在以死为归的学说基础上,进一步说明死是一种休息,是一种快乐。之所以说它是快乐,主要是针对人生而言的。因为人生在世总是处在不停的操劳之中,不得休息。为了求生,为了名利,不停地奔波,无休止地奋争。这是一种痛苦,是一种煎熬。立足于此,死是这种痛苦和煎熬的解脱,所以是快乐。这种观点没有明显脱离生死随其自然的基本思路,但却发展了以生为苦、以生为累的思想,并对以死为归的思想表示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