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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混战 (5)

游平听说他要出去抽烟,立刻塞给郎大乱一盒三五:“抽这个吧。”郎大乱小小客气一下,就接了,边走边说:“接见室里面不许吸烟啊。”

我看郎大乱站在大玻璃窗外抽起烟来,扭回头对藏天爱笑道:“这个家伙拍你姐夫马屁啊,大巴掌抡得山响,刚提拔的大队长。”当着琳婧的面,我约束了一下自己,没有跟藏天爱开“咱姐夫”一类的玩笑。

一开始聊,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减刑的消息告诉他们,琳婧说他们已经先知道了,我笑道:“老耿够把闲儿的,这个惊喜应该留给我自己传达啊。”藏天爱笑起来:“哎,你不是拐弯骂我嘛,还不是我急着问他,又急着让游平告诉你家里?”

一边说笑着,琳婧突然想起什么来,问我:“前些天有个老头儿去咱家了,说是从你们队里刚释放的,他说你叫他去的,是么?”

“谁呀?我不知道这事儿。”

琳婧愤愤地说:“那人戴副眼镜,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到咱家说跟你关系特别好,在里面他总照顾你,说你受一个叫老三的人的欺负,那个老三不接见,每个月都敲诈你……”

“哪的事儿!他叫什么啊?肯定是日本儿那个杂种!”我气愤地说:“他就为说这些跑C县转一遭?”

琳婧笑道:“他还说你没钱了,最近又得了点小病,他说转天正好要托关系进来看朋友,问家里跟你有没有事儿办。”

“骗钱啊,没上当吧。”

“我看他就象骗子,而且里面出来的人,我能信他么,就是真有那事儿,也用不着找他呀,我说我这就给耿大队打个电话问问,他一听,赶紧打岔走了。”

琳婧说完,我赞扬道:“高,一个电话就把他唬跑了。”琳婧说:“你以为我光为吓唬他啊,听他那么一白话,我也担心你,宁信其有吧,还是赶紧给耿大队打了电话,他说他也正想找你呢,就叫我等回音,那一个来小时真把我急死,连爸妈他们我都没敢告诉,生怕你真有什么事儿。”

我这才想起前几天老耿问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不觉对着游平恨恨地笑道:“这是一个惯骗,鸡鸣狗盗的水平。琳婧没有经验,要是我,我肯定顺手就把他再塞回监狱来。”

游平笑道:“人家又没拿到钱,凭几句话就拘?你也太黑。”

“他不就是为钱去的吗?我让他拿到钱啊,我给他造成诈骗事实,同时安排报案不就得了,对这种混帐就得使用非常手段。”

藏天爱笑道:“越听你越象我们单位领导了。”

我谦虚了两句后告诉琳婧:“减刑时候是关键,不管怎么样,人家老耿没沾过咱,回头让游平跟天爱安排一下,送点象样的礼物吧。”

藏天爱责怪道:“不用那么市侩吧,我姐夫肯定不会收的,再来个弄巧成拙就坏了。”游平笑道:“坏不了,官不打送礼的,实在不行,就撺掇咱姐跟他闹呗。”

我强调说:“他收不收,咱送不送都放一边,关键是先把这个意思渗透过去,让他别觉得咱不把这事儿当事儿,让他心里先安慰一下不好么?”藏天爱笑道:“敢情跟我姐夫玩虚的呀!”

说笑一阵,游平问我还要不要“现的”,我一作揖说:“打住。”

郎大乱敲了下玻璃,很快进来说:“有话快说啊,时间差不离了。”

琳婧和藏天爱一起把脚下的东西给我挪过来,又说了些天气渐凉注意身体的话,我对郎大乱说:“郎队你检查一下东西吧。”

郎大乱很随意地问:“没违禁的吧。”

琳婧说:“除了吃的就是穿的。”

“那行,跟我后边直接带进去吧。”郎大乱毫不负责地说完,我也站起来,跟大家告别。

楼上的一拨犯人也正下来,“傻狗”一路走一路骂着:“我操他妈的日本儿,跑我们家骗钱去啦!”

已经从下面购物出来的霍来清立刻大叫:“什么,那老杂毛也去你们家了?骗了多少?”“让逼的白跑一遭,还查点让我哥哥他们给揍了!”

“操,我妈多弱智,楞给了他400块钱,还托他跟队长说好话哪!妈的,等我出去了,非剔了杂种做的!”霍来清破口大骂。

郎大乱楞楞着眼喊:“咋呼什么咋呼什么?!吃春药儿了是吗?”

接见回来后,“五大一”的言论主题就是“控诉日本儿宫景糜烂六鬼子六王八蛋”。

粗略统计了一下,日本儿回归自由社会后短短十来天里疯狂做案,连掏了十几个“狱友”的老窝儿,我们给他算了一个经济帐,包括郊县在内,他的差旅费应该不高于100元,取得的战果是共骗取了三个犯人家属的信任,获得赃款900元,还在老三的二姐家里混了顿小酒喝,最大的惊险就是差点被傻狗的无赖哥哥狂抽。总的来说,还是有收获的。

听小杰在那边嚷嚷着,控诉日本从他家里骗走了200块钱,方卓懊恼地说,他家里也给日本儿上了300块的贡,因为日本儿说他跟大队长很熟,可以帮打通关节:“日本儿说我在里面受罪受大了,这倒不假,我家里问我,我说哪有的事儿呀,里面挺不错的,我不能让家里再替我担心了,我出这事儿,就够给家里添堵了。”

疤瘌五感慨道:“方卓是个好孩子啊。”

“坏人堆里挑出来的。”周法宏补充说明。

霍来清听说只有他家里受灾情况最严重,不禁愤怒而羞愧了:“我妈就是智商低,这点儿事儿都看不出来!”我笑道:“这严重说明了你妈妈多么关心你,宁肯上当也不放过一个给儿子找出路的机会。”

霍来清就快咬指头发誓了:“我后半生不干别的了,万水千山我就找日本儿啦!耗子窝我全掏,蚂蚁洞我全灌!非扒了老逼的皮不可!”

傻狗叫道:“哥哥算我一个!”

何永笑道:“对,带着傻狗,傻狗鼻子灵。”

他们这里吵闹着,老三更是恨得牙根疼,他告诉我:“我二姐说,那天去了一西装革履的小老头,戴副眼镜,跟我二姐夫一通侉侃,说他在里面是跟我一伙吃饭的,平时没少接济我,我这回算服死他了!”

我笑道:“日本儿那嘴是镶了金口啊,不过二姐没给他钱算明智。”

“嘿,差点就冲动了。不过留老逼喝了一顿儿。”

我说:“他这么搞,看来是不打算在W市呆了,等这帮弟兄出去了,不红了眼找他?”老三道:“反正是别让我碰上!就是十年八年过去了,我也得让他把那顿酒给我吐出来。”宫景的行为,对老三来说,不仅是蔑视和挑战,也是蓄谋的报复,老三更坚信上个月的接见信是在日本儿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看犯人们乱乱地都在议论,知道消息的朴主任笑道:“行了,别吵了,还有不放心的,抓紧给家里写封信,看见宫景去了就送派出所不得了吗?你们在这里闹心管什么?” 然后叫了声高则崇,高则崇赶忙起身过去。

周法宏说:“老高的门子又给他使劲呢。”

疤瘌五鄙夷地说:“死狗扶不上墙啦,要真是硬磕的,早进不来了,没有给他真使劲的人啊,顶多就是走一过场——官场上这些狗娘养的,你一倒霉,全恨不得离你远点儿,怕沾上晦气啊。再说,这当官和做生意的不一样,老高将来出去也是平民百姓了,谁跟他套乎?”

晚上回了号儿,刘大畅才跟老三说,日本儿也去了他的家里,听着老三满嘴翻花地骂日本儿,刘大畅只轻轻一笑,有些落寞和苦涩,刘大畅的表情,让我莫名其妙地想起半句歌词:为爱伤透了心。

落魄

没几天,小杰屋里出了事儿,有人举报他使用热得快烧水,结果被主任到号儿里翻个正着。

主任显得很气愤,当场宣布罢免小杰的组长职务,由高则崇过去接替。高则崇接了差,名正言顺地从生产线上退下去,当起了甩手二掌柜。看来接见那天和朴主任的谈话确实是实质性的,“门子”开始给上劲儿了。

很明显,这是一个小小的阴谋。

蒋顺治在背后告诉了我事情的背景,原来晚上主任在二龙屋里呆着时,二龙把小杰的劳作宁宁叫过去,一唬,宁宁立刻交代了,说小杰确实经常用热得快,并且说了他藏热得快的地方。主任这才过去,抓了小杰一个直眉瞪眼。

据蒋顺治说,当时,在主任的面前,二龙的桌子上就插着一个热得快,正勤勉地烧着开水。

小杰自是欲哭无泪,组长丢了,这半年已经稳当到手的积极分子票也拱手让人了,而且更背运的是,李双喜转天就吆喝他上岗去烧花线。

“这人要倒霉啊,放屁都砸后脚跟,其实一个热得快不至于啊。”看小杰悲愤无奈地过来坐下,门三太同情地笑道。

“嘴上烧香,你心里幸灾乐祸哪,以为我不知道?”小杰怒目相向。

何永骂道:“门三太你有那个瘾是吧!缺骂跟我说,我批发你点儿荤的!你妈都什么岁数啦,让别人在嘴里鼓捣来鼓捣去的你好受?”门三太也不太在乎小杰了,听何永一撬乎,立刻说:“就是,好心让人当做驴肝肺。”

“换台换台。”小杰不耐烦地说,冲门三太虎起眼来。

周法宏笑道:“呵,人都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可我今天才知道另一句话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看我们杰哥,英雄气概不减当初!”

“人死鸡巴硬,多少有点病。”疤瘌五嘟囔着。

“谁呀?说谁哪?”小杰不忿地追问,语气里充满了挑衅。疤瘌五回头认真地说:“就说你呢,还有别的事儿么?”

小杰尴尬地一张嘴儿,眨巴了两下眼说:“没事儿,我就问问。”

我正努力忍着笑,李双喜拿了一块巴掌宽的木板,啪啪拍着案子,把方卓招呼过去:“昨天剩了三片网子?”

“半路睡着了,李哥,我今天赶上来。”方卓困倦得有些木呐地说。

李双喜手里的板子随着方卓的尾声“啪”地拍在面庞上:“跟我讨价还价!”方卓摸着火辣辣的面庞说:“李哥,我没有。”

方卓捂着脸,直挺挺站着,眼镜滑到了鼻子尖上,也不去扶,看上去不是有性格就是蒙了。李双喜用板子头帮他把眼镜捅上去,笑着说:“这么下去,这眼镜又该换了,下个月接见,告诉你家里多给你预备几个镜子。”

方卓也不哀求了,木呐地戳在那里,一言不发,李双喜又不高兴了,用小板儿轻轻打着他的脸说:“呵呵,还给我玩造型是吗?说,你该打不该打?”

方卓揉一下腮帮子,把头垂下:“该打。”

李双喜嘿嘿一笑:“你自己要求的啊。”顺手就是一下,方卓咧了下嘴,还是没出声。疤瘌五佩服道:“没看出来,这哥们儿还挺有性格。”关之洲哼道:“沉默就是最大的蔑视。”

周法宏嗤笑着说:“操,这里是玩性格的地方?”

说话间,方卓的脸上又挨了一下。小杰居然仰起头附和了一声:“对!这帮龟孙子,就是欠打,你对他们越善,他们就越欺负你!老李,开荤啊,打!别走我的路子!”

何永笑叫道:“走你的什么路子啊?水路还是旱路?”我们都笑起来,小杰挺了下腰:“何永你别上脸啊,我招你惹你了?”

何永也不再理他,因为方卓虎着脸回来了。方卓的脸立竿见影地肿了起来,胖头鱼一般,肉皮下面挂着丝网状的血纹。

何永惊诧地笑道:“充气去啦?演二师兄不用化妆了。”

我皱着眉说:“算了,何神经,还有心思开人家玩笑呢。”

“操,上次我叫老大打了,你们还不是拿我改?”

周法宏笑道:“你拿是自己不把自己当人,别人不改你改谁?”

“操,把自己当人能活嘛!在这里,你越不把自己当回事,就活得越舒服,天天觉得自己如何如何,到最后栽了,那不更没面子?要想不丢脸,最好的办法就得先自己不要脸。”何永拍着自己的脸蛋煽动道。

小杰转过脸来,充满嘲弄地刚要说话,又狠劲地忍了回去,毕竟今非昔比了,现在他不仅人轻言微,甚至有些墙倒众人推的窘迫。其实,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很多人,当时都还不能了解这只是他开始倒霉的序曲。

傻狗

吃了午饭,二龙又来了精神,把傻狗叫过去折腾得吱哇乱叫,后来听见大家笑,我一抬头,也不禁乐了。傻狗的脸被描成了花瓜,眼镜、胡子、美人痣画得乱七八糟,现代感很强,最酷的是脖子上被拴了一条绳子,二龙正牵着傻狗溜,一手还拎着根鞭子。在鞭子的驱赶下,傻狗欢呼腾越地跑着圈。

二龙把傻狗是作弄到家了。

傻狗时不时申请一声:“哎呦龙哥,轻点!”

二龙一边更加力地往他腿上甩着鞭子,一边命令:“蹦,蹦,单腿儿蹦。”傻狗热情地附和着,逗得旁边的广澜等人畅怀大笑。

最后,二龙也累了,才放了傻狗,但不许他擦拭脸上的痕迹,就那样滑稽地跑回来干活。过一会,二龙想起来,就喊:“傻狗!”

“哎!”傻狗立刻触电似的答应,小花脸唰地掉向二龙的方位。

“听不出来呀,叫两声?”

傻狗吞吐一会儿,二龙立刻声色俱厉地重复了一遍口令,并且把手里的鞭子在地上猛地甩了两下。傻狗终于叫道:“汪,汪汪!”

工区里点燃的爆竹般响起一片笑声,傻狗咆哮道:“河边娶媳妇,给王八找乐啦!”我们更笑,不过这一次的笑声里,多了些奚落和轻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