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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积患重重 (5)

平时豹崽跟乐乐看起来挺热乎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懒得理他们。我也没多想,进来这么长时间了,早就对很多淡事没兴趣了。

靠我不远处,刘金钟和于得水互不相让力争上游地跟大疥做着斗争,不时挠出卡卡的响动来,使人心痒。

板下囚着的几个,也有小半都长了疥,奸幼那个比较重,大有后来居上,勇超于得水之流的势头,我每天下板睡觉都很谨慎,害怕跟他们有肉体上的接触,光是手指缝里不屈不饶的几个小疥疱,已经拾掇得我心忙了,真怕有一天突然遍地开花,有肉儿的地界都成了疥哥疥妹的小爱巢。

舒和突然说了一句:“我那上诉材料不知道寄到了没有?”看来刚才这小子心思也没闲着。在这之前,他一直半死不活地靠墙上眯着眼,拿舌头尖往外顶唾沫泡玩呢。

我顺嘴搭音道:“都快寄到南非了。”

于得水哼唧了两声,很不满意地说:“还他妈不放我下队呀,什么玩意呢?”

“多晚等你头顶也长了疮,就下队了。”刘金钟取笑他。

“操,我又不是骨头,你老咬我干吗?”

“我看你像骨头。”刘金钟没听出于得水在骂他,还跟着往套里铆劲钻呢。

于得水占了嘴上便宜,得意地乐起来。

“他骂你是狗呢。”侯爷拆穿于得水道。

“操,玩我?”刘金钟一横腿,用脚镣“吭”地撞了一下于得水的踝子骨,于得水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抱住了脚腕子。隔了一会,于得水的踝子骨青起一个疙瘩来,于得水碎着嘴子骂,刘金钟只是笑,也不理他。

转天于得水就转去了W监狱,出门的时候还有些踮脚,金鱼眼笑着说:“应该再弄狠点,瘸了他才好,这样刘金钟死了以后,就老有人惦记了。”

于得水崴崴拉拉出了门,突然冲正在白话的金鱼眼“呸”地一声,金鱼眼大出意料,腾地站起来:“嗨我操你活妈的呀,你要疯?”

一脸不屑的于得水被值班的穆管推了一把:“快走!临走还不老实!”

在金鱼眼腾飞起来的三丈怒火的照耀下,于得水得意洋洋地走了。

“嘿!他妈的整个一活怪鸟啊!”金鱼眼还立在铺上,红彤彤一副愤怒的报警脸儿,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豹崽先笑岔了气,好不容易忍下来,赞叹道:“怪鸟,典型的怪鸟!”

过了没有半个钟头,豹崽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法院又给他们送判决来了,这次倒是急速麻利快。断断续续,号筒里响了足有半个小时的链子声,豹崽第一个给挂着回来了。这次不仅没摘链儿,比抗诉前还多挂了一个,就是在接判决后叫嚣操法官妈妈,说“有种连我也枪毙”的那位二五零,原来是死缓二,这下好,满足心愿了。

于得水的怪鸟事件马上被抛开了,号房一时成了蜂窝,乱蝇似的议论开豹崽的案子,觉得意外,先前都以为检察院抗诉是嫌判得重了呢。

“乱弹琴,乱弹琴,团伙犯罪是重了点,大案不就几个抢劫嘛,拿双管猎枪打酒店玻璃那次也没伤着人,其他不就剩强奸、敲诈、打流氓架了吗?就至于一家伙挂七个?”金鱼眼居高临下,有些义愤填膺。我看侯爷无声地冷笑一下,把眼皮拉上了。常博捅我一下:“重点儿了吧。”我说:“可能有点,我也不太懂法的。”

豹崽落个猫药尿泡空欢喜,受的打击不小,坐在那听大伙议论,沉个脸蛋子一言不发。乐乐拍拍豹崽的肩膀,挨身坐下,也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干亲进门

豹崽挂了链儿回来,像徐庶先生进了曹营,一直默默没声儿。小不点和丰富蹲脚底下给他缠镣子时,他也就那么紧着嘴巴,若有所思地望着。

缠好了,豹崽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笑笑:“挺好。”

乐乐递了支点好的烟给他,豹崽接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徐缓地吐出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金哥,说心里话,谁想死?没一个打心眼里想死的,这跟怕死不怕死是两码事。别以为兄弟打蔫了,就是怕啦。”

“哪的话,豹崽你别埋汰自己。”金鱼眼尴尬地捧他。

豹崽没掸他的话茬,接着说自己的:“……我是觉得不值啊,人家侯爷为嘛笑呵呵,人家刘金钟为嘛不当回事?他们值得啊!案子值,分量也足啊,怎么算怎么不亏。我这算什么?是,我那些撂桌面上没撂桌面上的事全摞起来,把老百姓祸害苦啦,判个死刑一点不冤。问题是那都什么屁事啊,要死我也得死得轰轰烈烈,像侯爷那样,像张君那样,像石家庄爆炸案那哥们儿一样也行啊,将来道上提起来,也叫个事啊,也留个号呀,现在……我呸!想起来就窝囊,堵心啊。”

乐乐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正儿八经弄出点大事来,死了就死了,现在这样太憋闷,咽不下这口气!”

金鱼眼叹息道:“唉,法律就是这样定的,你说那奸幼的花逼他值吗?砰一枪的时候,他不后悔才怪!那个刁什么,一个钢蹦也没抢着,他值呀?——不能跟法律置气?国家订那个法,就是要让犯罪的觉得不值,才有威慑力嘛,要是人人有赚头,犯罪不就成一就业渠道了吗?”还别说,这家伙说得还有点道理。

豹崽把烟往脚底下一拽:“我说的话,跟法律没关系,我是该死,可我觉得这么死特不塌实,没人家侯爷刘金钟的那份充实。”

“充实”?亏他这时候想出这么个词来,我和常博相视一笑。

金鱼眼咂摸一下嘴:“我明白你那意思,操,说句到家话,我还觉得窝囊呢,不就打电话攒俩人打顿架吗?就无期?说实话,没少后悔,有咒念吗?没有。给人家老实呆着吧。”

杨誉赢在旮旯搭了句言:“不行就还跑!”

金鱼眼不屑地瞄他一眼:“瞧你那倒霉德行吧,你以为这是你们分局?你那把鬼哭狼嚎的京剧脸儿,跑哪不是一活靶子?”

杨誉赢嘟囔道:“哼,别让我逮着机会。”

金鱼眼嘲笑道:“你也就跟手淫似的,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吧,你以为市局的警察都是傻逼呀,能给你机会?”金鱼眼自诩是假“警察”出身,所以潜意识里肯定还有些东西在“做怪”,在我们面前,从不说警察坏话。

豹崽很随意地笑着说:“我看呀,就是这大墙突然倒了,屋里都有不跑的,逮回来没好啊,而且越狱是终身追捕,漂一辈子好受?”常博说:“还真是,我就不跑,麦麦这样的肯定也不动地儿,本来就没几天刑期,抓回来再加上三五个,多不值得呀。”

豹崽开玩笑地问小不点:“你也就十年的面儿,恐怕也不想跑吧。”小不点说:“烂眼打蝇子,还真没准。”

丰富踊跃地说:“真墙倒了,我头一个蹿出去,别说二楼了,五楼我也敢跳!”

金鱼眼骂道:“闭嘴!鸡巴给你摔脑门上去!你们都没见识了,这情况还真有先例,我们学过资料,迈出大墙一步的就加刑,没跑的,帮助监狱逮犯人的,基本全给立功减刑了。要我说,遇到这事啊,正是他妈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谁跑,我还得后面拽腿儿呢,真的假的也得拽一个,你不跑我都往外推你,然后把你按住交管教,操,这时候不立功啥时候立!呵呵呵呵。”

侯爷哈哈两声道:“还是你奸!”

豹崽看着乐乐,嘿嘿一笑。乐乐撅着嘴朝空中喷了一口烟,像在喷一口没来由的恶气。

聊了一会,豹崽说累了,想睡会。金鱼眼犹豫了一下说“你溜边睡吧。管教过来我叫你。”豹崽说:“不给你上眼药,我板下眯会儿,吃饭再喊我。”

乐乐说:“我也下去眯会吧,接完判就是他妈费脑子,累啊。”

金鱼眼道:“瞅人拉屎你屁眼子疼呢,下去吧。”

豹崽一边找着棱份往板下钻,一边冲乐乐笑道:“小心我猥亵了你。”

“操,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你以为给吓大的?”乐乐无牵无挂,比一身累赘的豹崽利索,蛇似的左右一扭,先进了板底。

豹崽的脑袋终于从外面消失了。在下面小声嘀咕,上面是听不清的,只觉得俩人都没睡着,一直在神秘地谈着。我们也没在意,各自消费着粘稠的时间。

晚饭来了,小不点喊了两声,乐乐钻出头来,顺便招呼着豹崽:“上来吧。”

吃过饭,豹崽莫名其妙地打了圈烟,连奸幼都给了,感动得奸幼手直颤。豹崽说:“我日子也他妈不多了,以前有对不住哥几个的地方别挂着啊。”

我说:“豹崽你这话打哪说起?”

豹崽说:“连我爸都说我是一混蛋,我心里明白着呢,但我跟自己朋友从来不含糊,到这里面,有时候也是逼的,不能不耍横,其实遇见事,还不得靠朋友?”

乐乐说:“就是就是,团结力量大嘛。”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我感慨地想。

乐乐坐杨誉赢边上,关心地问:“你哥没给你来信啊?”这不纯粹没话找话么?

杨誉赢看了一小会儿乐乐,大概也在琢磨这黄鼠狼咋给鸡拜年来了?

乐乐笑道:“刚才豹崽开导我半天了,说杨誉赢其实是一好人,可以当哥们儿交,可不是吗,越想你越是条汉子,先前对不住了啊。”

杨誉赢像没暴开的苞米花似的挤出笑来:“你真这样想啊?”

乐乐脸一板:“把我不当朋友?”杨誉赢马上红起脸道:“哪呀?谁给我句好话,我都敢给他去拼命!”

舒和跟我悄悄说:“这俩狗腿子犯啥病了?”“吃错药了吧。”我推测道。

金鱼眼吆喝杨誉赢:“地!地!”

杨誉赢拍乐乐肩膀一下,起来拿抹布去了。乐乐说:“赶紧进新人啊,把杨誉赢替下来,这哥们儿够实在的。”

金鱼眼道:“他往里傻不往外傻。”

杨誉赢抬头看一眼金鱼眼,金鱼眼“喝”了一声:“又有态度?”

豹崽拦了一下说:“嗨,金哥算了,都不易,将来也是一个挂的。”

金鱼眼含含糊糊地嘟囔:“看吧,等进来人把他换下来。”

杨誉赢看豹崽的目光里增添了几分好感,低头擦地时,精神也突然焕发起来似的,很舍得下力气。

晚上正看电视,乐乐凑过来,拿了本信笺,笑嘻嘻跟我说:“麦麦,帮我写个上诉吧,我们那几个的都上诉,一时下不了队,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他们一块折腾,有枣没枣先来一竿子再说。呵呵。”

我有些腻歪他,但这样大事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说:“你那案子我也不了解,你先想好了,回头你说我写。”

乐乐笑道:“有屁可想的呀,我知道打不下来,就是腻歪他们,拖一段时间再说。”

乐乐坐我旁边没动地儿,就近跟侯爷又套开了近乎。

侯爷火眼金睛啊,聊了一轮就说:“你小子是不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