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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积患重重 (6)

乐乐说:“有啥正事,这里面不就是成天扯淡嘛。”

侯爷笑道:“我们乡下有句话,叫‘干亲进门,不是借钱就是操人’——你小子呀,无利不早起。”

“瞧你说得,侯爷,兄弟不就是仰慕您嘛,平时也没时间跟您学习,眼瞅着该下队了,我心里舍不得不是?”乐乐小嘴快板儿一般呱呱响着,把侯爷逗乐了。

侯爷说:“也没别的话,你还年轻,将来出去还有机会,记着这教训吧,多学那唱戏的做好官,别学拉巴巴的坐屎尖儿。”

“我听着怎么还像骂我呀?”乐乐笑道。

我看了一遍乐乐的判决书,越看越气,简直一帮畜生啊,原来乐乐跟我们吹他们那伙子人怎么为非作歹,我还只是恶心,现在白纸黑字一看,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萝卜缨子缺德事就免了,光是强奸、抢劫、敲诈、斗殴、伤害这些点得上卯的罪状,就写小三篇儿,罗列了26项,祸害人都祸害到家了。我呼口气喊了他一声:“乐乐,我要是法官,准把你们全凿了,太恨人了你们。”

乐乐说:“等你凿我们呀,下辈子吧。”

我笑着说:“你要真想救你哥们,就把罪儿都往你身上敛,你这上诉材料还就好写了,跟舒和搭帮,求一速死。”乐乐急着脸笑道:“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吧?”

侯爷在一旁说情:“麦麦,给孩子一机会吧,活一回不容易,真该他死呀,谁也拦不住。”

“行,冲侯爷面子,我非把你塑造成一十佳青年不可,让法官看你事迹啪嗒啪嗒掉眼泪,不放你都觉得对不起社会。”乐乐听我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求我手下留情:“你就说我是一误入歧途的羊羔就行了。”

“我看你是一披着羊皮的狼,没留神掉粪坑里啦。”一直在旁边看新闻的舒和终于忍不住,笑着给乐乐来了一闷棍。

You are crazy!

几天后,自我进市局以后,律师第一次来见我,也没谈出什么新鲜玩意来,还是老话,说着案子“有打”,做无罪辩护条件很充分,让我把心撂肚子里。

我问了家里的情况,律师阿姨说:“我见到你女儿了,很可爱,已经会叫妈妈啦。”她说我们家新开那个书店也不赖,让我别走别的心思,官司打好了,很快不就出去了吗?

回号我传达了律师的话,金鱼眼说那你牛逼了。

舒和说:“光出去还不行呢,白关这么长时间啦?现在有国家赔偿啊。”

金鱼眼说:“鸡巴。”

刘金钟笑道:“现在谁要放我出去,别说赔偿不要,我还倒贴呢。”

金鱼眼说:“你也是鸡巴。”

“出去好,能出去好啊。”豹崽的感慨好像没有找乐儿的意思,不像金鱼眼那贼泼一样看不得别人有光明。

我突然发现抢银行的刁没在板儿下,居然垫只破鞋,跟杨誉赢并肩坐在靠墙的地板上,正嘬着不知哪来的烟屁。少见。

乐乐跟豹崽扎旮旯嘀咕着什么,这俩狗日的,不定又使谁的坏呢,弄不好,这几天又得有走背字的。

睡到后半夜,肚子有些胀,从板底下钻出来,想去放个大茅,看见乐乐正占着坑儿,蹲在那儿,噌噌地在水泥地上磨着什么,看我往外爬,马上就住了手,把东西塞背心里了,然后坦然地看着我问:“大的小的?”

“大的。”

“等会儿吧,今儿我有点费劲,干燥。”

刚才,值班的刁抢劫和花奸幼都守在门口的了望孔旁,这会儿也无聊地溜达开了,俩家伙都抽着烟,让我有点纳闷:他们哪来的?偷是不敢,乐乐给的?他没这么好心过呀。

反正也不关我事,我操心的就是乐乐这个屎怎么这么费劲。是不是诚心憋老哥我?乐乐提裤衩起来时,我都快拉裤了。

我一往池子里跨,就更来气了,茅坑里干干净净的,这家伙根本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转天上午,和施展一块接了起诉,满满四页,光指控施展进行诈骗的证人和单位名单就洋洋洒洒占了一张半,足见当年施展的业务触角之深广。我就相形见拙了,只寥寥数语就勾勒出了我的嘴脸:“被告人麦麦明知公安机关抓捕被告人施展,仍为施展提供钱财资助其逃跑,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一十条之规定,均构成窝藏罪。”

舒和看着我们的起诉书,突然喊了一声:“嗨,施展这不打的合同诈骗嘛!”

“什么什么?”我赶紧抢过来仔细一看,可不是么,施展被起诉的罪名由逮捕证上的“集资诈骗”换成了“合同诈骗”,白纸黑字啊。

我脑子里哗地一亮,拍着大腿说:“施展死不了了!”

两字之差,一条人命就捞上来了,还是市检察院的同志英明。

舒和和常博也替我高兴,说施展的案子判得越轻,你的事也就越小,没看常德大劫案里张君那个情妇嘛,也是包庇(窝藏),还打上一态度老实呢,都判了9个!就连对门那个包庇杀人犯的,还给判二缓三了哪。

侯爷也说:“麦麦你板儿定的回家啦。”

我欢欣鼓舞,却还是本着戒骄戒躁的原则,审慎地说:“做生意都知道,这没到手的钱不叫钱。判决一天不下,就难免有变数啊。”

金鱼眼说:“就是!弄好是施展家里花钱啦,检察院是过去了,到法院那头,还不定怎么节外生枝!你们以为命是废纸啊,满大街随便就捡一条回来?”

是啊,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估计施展家里是没有钱去买人命的,虽然我不知道那需要多少银两,不过我想:老百姓大概掏不起。我说金哥给我那本《刑法》学习学习,我看施展这案子到底往哪条上靠更贴边。金鱼眼嘟嘟囔囔,很不情愿地把破破烂烂一卷书扔过来:“查管蛋用,又不是你判。”

舒和、常博扎过来跟我一起翻腾,看来看去,“集资诈骗”跟“合同诈骗”往施展这事上一卡,都就乎着脸儿熟。我沉吟着说:“看来还是有些悬乎啊。”法律条文这东子,弹性还不小,外行看了难免迷糊。

也不费那个神了,把破《刑法》还给金鱼眼。

“光有警察了,咋不抓一律师进来,那样咱自己都能开庭了。”侯爷笑着说。

金鱼眼道:“侯爷又开始改我?”

“哪呀?我是说,咱这一小号子,都快成一国家啦,工农兵学商,齐菜了。”

“咱这是国中国,小梵帝冈。”金鱼眼感觉良好地总结,瞧那把脸儿,大概又开始把自己当成总统了。

吃过午饭,金鱼眼吩咐大家:“想睡的躺会儿,不躺的别瞎嚷嚷啊!”八月份以后,所里宣布:每天中午可以睡一个小时午觉,当然,还是必须安排俩人值班。

我打着呵欠说:“下去眯一会儿。”

舒和说:“我今个也跟你板下躺去。”

“想聊天免呀,我困了。”

“不聊,我嫌板上这电扇的风硬,来回来去倒腾那点热气,更难受。”舒和解释道。

下板挨身躺下,隔了一会儿,舒和轻轻捅我两下,我说:“添毛病不是?”

“我跟你说件事,绝密。”舒和小声道。

我知道他整天闲得难受,肯定又想故弄玄虚,他那一套早吃我肚子里去了,我才不上当。我一转身子,给他一后脑勺,舒和冲那个脑勺“呋呋”吹了几口,我在底下给了他一脚,同时对另一侧的杨誉赢说:“咱俩换个地儿,南边这个有点变态。”

杨誉赢“呵呵”笑笑,跟我贴着肚皮在板下调了个位置,这家伙有些口臭。我抬脑瓜冲舒和一呲牙:“惹不起还躲不起?”

舒和怅然若失地轻叹一声:“你也太不解风情了,某家去也。”说完,扒着杨誉赢的肩膀,噌咕噌咕地钻出去了。我心里那个美。

杨誉赢问:“舒和刚才跟你说啥?”“问我想不想找个小姐……”杨誉赢嘁嘁笑时,我已经把眼闭上,心里还在想:舒和这小厮没找成乐儿,不定多失落呢。

后来一通乱,我睁开眼时,发现午休时间已过,才知道自己的确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一串白日梦,除了隐约记得驮着女儿在草地上爬,其他都忘记了。

铺上的人还在忙着收拾板上的毡布和枕包,两三个人挤在池子里出着黄尿,板下的十来个人都争着钻出来透气,活动筋骨。

撒了泡尿,也黄黄的,比前面几个毫不逊色,心里火大,只是表面上都不觉得罢了。上铺把自己撂舒和边上,舒和看我一眼,神色有些小怪。我没在意,这里的人,本来就忧喜不定。

常博腐败地打着呵欠,从屁股底下掏出MBA来开始唬人。舒和说:“好久没练口语了。”

“还练啥,黑话似的,丰哥给掐了。”常博头也没抬。

金鱼眼正过来洗脸醒盹,听见个后音儿,立刻大声说:“丰子杰懂啥?就是嫉妒人家学问大!练,谁有本事谁就说鸟语,我支持你们上进——我这人就是开明。”

舒和拍了他一下马屁:“金哥还真英明,目光远大。”

“学吧,学吧。”金鱼眼接过小不点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鼓励着:“舒和是没啥用了,这辈子窝监狱里啦。常博和麦麦得学啊,外语好啊,出去也算一手艺。”

乐乐说:“外语我就会哈罗、拜拜、操你妈。”

舒和跟金鱼眼奉承地一笑,低头对常博叨咕了一句:“Do not speak……Hiss.., listen, some guys plan to escape.(别言声,越狱,有个小团伙。)

简单的几个单词,让常博惊讶地仰起脸,眼镜划在鼻子上:“Are you kidding?!”(你丫没事吧!)

“Trust me. It is ture.”(千真万确。)

舒和偏脸看我:“You got it?”(你那水平的,懂我意思了么?)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点点头,用有些困惑的目光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自豪地用汉语问了句:“中午就这事?”

舒和紧张地说:“You are crazy! shit!”(你丫疯啦,我靠!)

我说OK、OK,回头再聊吧,回头再聊吧。舒和看常博一眼,常博也说先让我“self-possession”一下吧,看样子也有些晕。舒和说:“OK了。”

旁边的侯爷笑道:“饭已OK了,下来米西吧。”我们傻了吧唧地乐起来。

当时我是相信舒和了。联想到这些天一些心不在焉的发现,我真的有些宁愿相信舒和了。乐乐、豹崽,还有杨誉赢,肯定都通好了气,奸幼那小子好像也跟他们挂上钩了,刁抢劫是不是也入了伙?细想都有可能。不过舒和怎么知道的?我端本书,在那胡思乱想,常博的MBA教材也老半天没翻页了,眉头锁着,跟学院派老教授似的。

异想天开,想从这里越狱是异想天开,也许人家只是说着玩呢,舒和神经过敏吧——我最后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