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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实习期 (3)

至于我,心理很复杂,我知道这批新收里,除了二龙,我比他们任何一个的“基础”都不弱。我最终不会变成一条狗,但也不会成为虎狼。为了活得舒服,我只能当一只狐狸,一只跟在老虎屁股后面的狐狸。

我先要选择一只可以追随的老虎,或者是狼。

盘在铺上,我不禁轻笑起来,笑声在心里回荡着,使自己先打了个冷战。

转机

晚上,方头和瘦子等几个犯人从三大队的号筒杀过来,带来几斤羊肉片和两袋“大高粱”白酒,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搞来的。

二龙当即让华子去喊林子。

看华子去了,方头说:“华子这傻逼还行么?”瘦子说:“我们哥几个一直憋着火呢,想找机会栽他一回。”

二龙说:“过去的事了,再提没趣儿。”

“操,多晚也不能出卖弟兄啊!”是瘦子的声音,有些尖利。方头说:“算了,都好几年的事了,龙哥不计较,咱也就甭跟他上论了,那逼也不是道上混的,打死不就一扒手么,别崴了咱哥们儿手吧。”

“方头说得对。”二龙说。

瘦子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话题也换了:“我就想不明白啦,龙哥,你这次进来得也太离谱了吧,就一嘴巴就弄五年,以前你老大一晚上砍十个八个也照样摆平不是?”

“操,跟你解释多少遍了还不明白?这次打的不是区长的儿子嘛!最后又来一群殴,事儿挑大发了。”方头替二龙回答。二龙笑着说:“这只是一面,关键是有人想借机办我,逮住这个茬口,王八叼棍儿似的不撒嘴了。”

“别急啊,咱不还得出去呢嘛!”

“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瘦子嘶叫着。

说着话,林子、华子推门进来,寒暄一通。华子招呼小不点去杂物房把电炉子拿过来,开始涮锅子。华子叫霍来清告诉值班的把大栅栏锁上,又让赵兵搬个马扎坐门口“插旗”放哨,然后几个人抖擞精神,开始热情洋溢地违纪。白酒的味道,闻起来很香,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看他们应付裕如的表现,喝酒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盘在板上听他们边饮边聊,知道华子过了春节就可以回家了,林子还有两年多。华子是盗窃进来的,林子和二龙一样,都是“寻衅滋事”。

喝着酒,林子告诉华子:“‘新收’的帐都倒腾清啦,过几天给他们安排次购物。”我听得心底的花儿怒放起来。

转天晚上无事,华子问我们在一监的时候,帐上都甩了多少钱过来。豁嘴儿和孙福恒毛干爪净,疤瘌五和周法宏不到50块,华子当时就说:“那你们也甭惦着了,入监组的钱还不够扣的呢,你们的餐具、公用还有那本小监规的成本费,好歹一划拉就四五十。”

赵兵和霍来清各剩了小200,购物的热情都很高。

我算了算,扣完钱,我帐上应该能转过来600多。

华子跟大伙说:“谁想买什么,登个记,你们四个没钱的,洗漱用具都没法购啊,老逼跟豁嘴儿,打来新收我就没看你们刷过牙,一张嘴都大粪味儿。”

豁嘴低头无语。孙福恒笑道:“我那是假牙,晚上抠下来在厕所冲。”

我说:“华哥,先用我的钱,一人买套洗漱吧,等他们帐上来钱了,再转给我。”

“要是不来钱,你就奉献了?想好了啊。”华子预警说。

“无所谓,大家一拨来的,谁还不上就算我帮他。”

华子点了点头:“行,老师给我的印象分儿不低,烂货、赵兵,你们俩就不行。”“人家是老师嘛。”霍来清狡辩道。

四套洗漱不过百元,100块钱在外面能干什么?在这里就能买几颗突突跳的人心,值。我一面是热情好施,一面也开始建自己的一本帐了。

这时一个机灵的小不点推门一扒头:“华哥,林哥叫你,三缺一。”

“甭问,又憋着切我钱呢。”华子把登记单一折,塞在枕头底下,吩咐我们盘板儿,然后趿拉着鞋,死活拉上二龙,跟小不点走了。小不点叫水建宝,是林子的小劳作。

霍来清冲我们咋呼:“快盘好了,等我告诉华哥怎么着?”

我盘到铺上,看着墙壁上谁用圆珠笔写的两行小字:虎落平阳受犬欺,龙游浅底遭虾戏,脑壳对着霍来清,很阿Q地想:“兔崽子,看你能欢腾到几时。”

终于可以购物啦!

小尹队领着华子我们一行四人下了楼。走着,我小声对华子说:“你跟龙哥缺什么,先从我这里开。”华子没吱声。过了一会,看见了操场顶头挨着入监组的一栋小白楼,华子兴冲冲给我介绍:“那就是小卖部,将来你们接见也在那个楼里。”

我看他态度很热情,知道我刚才的“懂事”让他满意了,就顺着坡儿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接见啊?”

“每个月的第一个礼拜五,咱跟教育科一块儿。”

霍来清兴冲冲地说:“接见我就让我妈给我送巧克力、萨其马和大白兔。”

“要大姑娘呗?就你妈知道吃,还都儿童食品呢,不嫌丢人,都当劳改犯了,得有个大老爷们样啦。”华子教训他。

“哎。”霍来清言听计从的样子,脸一板,似乎瞬间成熟了好多。

一进小卖部,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看花了眼,多亏事先开了方子,能照单拿药,加上华子轻车熟路,很快就把400块钱造进去了。这里物价真他妈坑人,外面5毛钱一根的圆珠笔要两块,一块一根的儿童小火腿要一块五。

购物时我很乖觉,心思一直没往正地方使。华子一惊呼:“靠的,真空驴肉哎,新来的吧!”我马上也发现新大陆似的赞叹:“嘿,好东西哎,咱来5袋。”我直接说“咱”,试探他的反应,没嘛反应,就是说华子这狗娘养的已经开始把我当自己人了,至少在口头上没有排斥。

拿完东西一算帐,还剩三十来块钱,我怕华子再臭不要脸地见缝插针,扰乱我的计划,就赶紧跟赵兵说:“你还缺什么东西不?生活用品什么的?”

赵兵的钱已经花光,一直跟霍来清站在旁边观摩我和华子疯狂采购,听我一问,有些腼腆地说:“手巾还没买呢,要不我把麻酱退了吧。”

我说别呀,然后跟小卖部的大姐说:“手巾一条。”

霍来清懊恼地说:“我也没手巾呢,钱真不禁花啊。”

我说:“大姐您再给拿条毛巾——我刚才忘了买擦脚的了。剩下钱都给我拿几个打火机。”说完了,我心里那个舒服。小烂货,我晾的就是你这样的,想揩我油?你还嫩点儿。甭跟人家赵兵比,人家孩子多爱人啊,平时没一句多嘴的话,从不跟一堆来的哥哥伯伯们耍贼横。

华子不会看不出棱份来,在旁边翻了霍来清一眼,没说话。

华子带我们出去,对尹队说:“尹队齐活啦。”“那回队吧。”小尹队说。

当天中午我可开斋啦,又是火腿又是蛋的,好!当然不能落了周法宏,吃完了,周法宏一抹嘴:“我就吃你这一顿,以后咱就个吃个的吧。”

“你他妈有毛病吧?”

“不是,劳改队里一伙吃饭的规矩大啦,你是大户,我跟你吃不起,总吃你的,将来还不起这个人情,也让别人看不起咱俩,说我不要脸——鸭子嘴往鸟食罐里扎,说你孙子——拿钱打水漂儿当那个冤大头。”

我说:“别扯臊啦,谁跟谁一块吃饭,还碍他们眼啦。”周法宏说:“不管咋说,明天我另起伙了。一槽子里吃,得是一个档次上的人,要不时间长了,不定出什么矛盾,还不如早散伙,弄一和和美美大家乐。”

我说:“那你看着办吧,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哥们儿看。”

周法宏拍着我肩膀说:“从我吃毛毛包子那天开始,我就看你可交!往后不管你碰见嘛事,我肯定往前冲!”

回号儿盘板的时候,华子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对我说:“你好象有板疮是吧?哎呀以前还真没太注意,得了,你盘的时候背靠着点墙吧。”我转过身来,把身子靠在墙上,嘴里说:“谢谢华哥照顾。”心里却骂了他两句好的。我还不明白他怎么回事?

我本打算借机问问他是不是可以去医院看看病,又一想:别赶得太忙了,不然交易的性质太露了,惟恐适得其反。

熬到月底的一个下午,工区门口值班的犯人在楼口吼了一声:“有病的下来啦——”

华子冲我们这边喊:“老师,跟老犯儿下楼看病去。” 我赶紧跟着一帮“老犯儿”往楼下去,可怜的屁股,你终于要出头啦。

原来,每个月,监狱的狱医都要到队里坐诊半天,不是犯人,穿着警服呢,专业的。

楼下排了长长的一队犯人,楼梯把角有间小屋,狱医就在里面,犯人要一个个进去诊治。林子在上面喊着:“别混事啊,没病找病的说话!”

轮到我了,我按要求把裤子拉下来,让屁股和狱医的脸打了个照面,狱医“呵”了一声赶紧让我把裤子提起来,抱怨道:“怎么不早治?”我苦笑一下,没法回答。最后我拿了一小盒尿素软膏上了楼,心里有些怀疑,又不好表达,毕竟是政府的关怀啊。

晚上挤了小半袋黄油似的的软膏,趴在床上,背着手细细涂抹了一遍,满怀希望地睡去。早上下意识一摸屁股,妈的,板疮居然结了大片大片的痂,开始轰轰烈烈地脱落,身心当时受了莫大鼓舞,连用三天,烂桃子一样的屁股已经光滑起来,只剩些小小的痕迹,纪念品一样让手有着喜悦的感觉。

我向大家宣布:“我的屁股好啦!”

华子说:“我开始没让你上小医院,就是担心他们黑你,你这样情况的,肯定让你输液,一输一礼拜,没有1000块钱下不来,现在怎么样,一分钱没花!”

我心说:“别你妈给我装王八蛋啦!你什么时候想过让我去看病?”脸上还是笑得灿烂,做出占了大便宜的美妙的表情。

流氓说流氓

十二月一露头,华子开始安排我们写家信,准备接见。除了豁嘴儿和赵兵,我们都给家里写了信。我让家里给带半斤龙井来,华子看了我的信,没说话,他心里可能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

大伙刚把信交给华子,那天在工区和黑胖子砸周法宏的汉子进来了,一屁股坐华子身边:“怎么样,给老娘写信了吗?”华子说:“没写,不让老娘来了,太折腾,你家谁来呀,老三?”

被叫做老三的说:“还是我外甥女来呗,我都不好意思了啊,真不好意思,华子,咱以前辉煌的时候也没给人家孩子好儿,现在落魄了,还腆个脸让孩子给接见,咋办呢?有情后补吧。”华子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不易,提起来全是眼泪儿。”老三笑道:“怎么着你也快出去了,三弟还有三个拐弯哪。”

“我也是一步一坑儿走过来的,我进来受罪的时候,你咋不说你还在外面跳大舞喝大酒的事呢?”华子也笑起来。

门一响,林子进来了,冲老三装模做样地咋呼:“王老三,不知道新收儿的屋不准乱串吗?”老三一边殷勤地给里林子让烟,一边笑道:“我这不是跟华子聊聊家常嘛。”

林子说:“老三你刚才又跟人家日本儿来劲了吧?在我那屋都听见日本儿喊妈啦。”老三笑道:“那狗杂种啊,我刚给傻柱子半根烟,转眼不见,跑他手里去了,不砸逼的小日本行嘛,我操。”

“行了,你也别操了,仨公俩母轮的上你?”林子说完,坐二龙铺上去了:“算命哪,龙哥这两天心情咋样?”

二龙一笑,把手里的牌放下说:“一般愉快。”

“想三六了吧?”

“我对那玩意二五眼,在外头只喝色的。”

老三笑着引申:“XO一类的。”

林子一掉脸:“关关!成天显摆你喝过洋酒操过洋逼,有本事哪天你给我龙哥安排几盈司人头马尝尝?”

“那叫盎司,哥们儿。”

老三说。“滚滚!该干嘛干嘛去!傻子还等你操屁股哪。”林子很讨厌别人给他纠正读音,皱着眉轰王老三。老三思量没趣,起身要走,华子兴冲冲地撺掇他:“老三把傻子叫过来,开个‘趴踢’,一听别人要接见,我他妈有点腻歪了。”

林子站起来往外走:“华子你净弄那没劲的,傻子把你家孩子扔井啦?成天跟一缺心眼儿的上论。”

老三也跟林子屁股后走了,回手敲一下窗,笑花着脸说:“等着啊。”

二龙问华子:“那日本儿他妈真是日本军妓?”“没错,我看他档案了,小日本投降以后,他妈没回国,让日本儿他爸给捡走了。”“操,那他不就是一杂种嘛。”二龙笑着,低头玩起扑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