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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落网 (5)

朴主任道:“傍晚厂家来拉货。呆会安排俩打包的,蓝师傅说了,别看这活清闲,没点傻力气还玩不转。湖北算一个吧,也给他腾点轻,林子你再找一个。”

老三跟林子笑着推荐小佬:“马建辉行吧。”

“行,就他吧。”林子爽快地说。

“那就散吧。”朴主任先往外走,顺嘴说着。

林子从库房一出头,立刻叫起来:“快啊快!把手里的存货赶紧干完!蚂蚱操逼都给我飞起来!”

吆喝完了,叫上湖北和小佬:“把手里活放了吧,给你们找个俏档儿。”领过去,交给老三:“教给他们怎么打包。”

我喊小佬:“把剪子交了吧,我好给你销帐。”

小佬远远扔过他的小剪刀,“嗒”地在水泥地上砸起一个小火星,我捡起一看,刀尖锛了一小截。我没说话,过去给小佬偷偷看了,小佬低声骂道:“咋这么倒霉,罚呗,让他们扣我帐吧,反正我不接见。操,出门踩狗屎,倒霉催的。”

老三神秘一笑,把那把剪刀拿过去:“回头我给你一新的。”

我稀里糊涂回到凳子上坐下。看老三下赵兵那组验活去了。

周法宏一边干一边发狠:“操,不行关我独居!这活儿太熬人,以前在我们那个监狱多好,机床,三班倒,到点就下班,跟国营单位似的。”

一个塌鼻梁的家伙愤愤不平地说:“有本事你别来这儿呀,有本事你跳起来叫号儿呀!” 塌鼻梁叫孟长军,是个高度近视,眼镜腿儿上裹严了胶布,据说这家伙进过好几副镜子,都叫林子给打碎了,也是个讨杂役嫌的主儿。

“还没逼到那个份上,真把我惹急了,我连队长都砸!顶死不就加刑嘛!”

恍惚看见林子往这边搭眼,我们都不说话了,手底下加紧起来。

完了最后一个网子,我去交验,王老三先不看活儿,很快地塞给我一把剪刀:“拿这个给鬼子。”

我和小佬都笑起来。老三抖落一下我的网篓,抻两把,掉掉线儿:“行了。”我赶紧跑回去干活了,也不问老三剪刀的事,他在上面漂,自然有办法。

那边,那个从学习班放出来的小脏孩又让老三逮住辫子了:“跳线啊,又你妈漏针!一次两次是错误,三次四次就是犯罪懂吗?”

华子大步过去给了小脏孩一个嘴巴:“你他妈属狗熊的?关你学习班都不长记性是吧!”老三把网笼摔在他脸上道:“破坏生产,懂破坏生产啥罪过吗?”

这里教训着,傻柱子嚷嚷道:“哎,谁拿我剪刀啦,我剪刀哪去啦?该剪线头儿了。”

“裤裆里找找?”老三笑着启发他。

傻柱子果然抓一把裆:“没有啊。我找半天了,谁你妈拿我剪刀啦,给我交出来!”傻柱子雄赳赳站起来,环顾左右。

老三说:“跟个猪似的,你看你脚底下乱的,把网子全抖起来看看。”傻柱子抓起网子一抖,当地一声响:“嘿,还真在这呢!”旁边的人踹他一脚道:“差点让你栽赃!”

“嗨不对呀,我刀子咋没尖啦?”傻柱子又叫起来,大家笑。我立刻看老三一眼,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三笑道:“第一,你总算抢个第一了,第一个挨罚。呵呵。”

“我操他妈我操他妈,谁给我换的?是不是你?”

刚才踹他那个急道:“屎盆子净往我头上扣,滚!别挨着我干!”又是一脚,傻柱子往那边一倒,那边的又是一脚,赵兵那组热闹了,大家笑得乱起来。林子在窗边的安乐窝叫骂起来,总算安静了,只有傻柱子还不肯坐下,举个破剪刀往管教室去:“我找主任说理去!”

老三和华子几乎同时出手,把柱子打翻在地:“屁点事就往主任那跑,管教室是你们家客厅啊,想去就去?”

“又吵吵什么哪林子?”朴主任的声音从管教室里飘出来。

“没事,傻柱子把剪刀弄折了。”

“罚款呗,不是有规定嘛,嚷嚷啥?”

傻柱子喊道:“有人害我!”华子上去干了一拳:“谁他妈那么缺德,害狗也不害你一傻子呀,再瞎咋呼嘴给你缝上!”

“傻子,先干活去!”林子站起来喊。柱子爬起来,就地转了一圈,弯下腰,从脚下捡起那把被掉了包的剪刀,气呼呼地“哼”一声,拖沓着脚步回了岗。

混乱新气象

转天,朴主任一上班,开始按林子列的名单重新分组,一共分了五组,穿灰网、缝合、系小线、整型、缝花线各一组,新收组也都打乱了,插到老犯里面。

按照工序用时的长短,各组的人数也不同。我负责的灰网组,一共9个人,给我们的定量是一天一人80套灰网,下面各组的定量,都以我们头道工序为准,均摊下去。

除了原来的周法宏和一个叫“棍儿”的不言不语的老犯儿,其他人就都是新拨过来的,蒋顺治和那个被小脏孩偷了网子的猴子也过来了,还有另外三个新收。可怕的是,傻柱子居然强烈表示热爱穿灰网,林子一脚把他踹过来,我只有接着。

我问他:“柱子,一天能穿多少?”

“那看几点收工了。”

我笑,谁说柱子傻,思路比我还清晰哪。

“早七点晚七点吧。”

“……30,弄好了能40。”

周法宏道:“那你不死鼻子了嘛!赶紧让他走,拖后腿来啦!”我说:“各干各的,又不跟你掺乎。行,柱子坐我边上,加油啊,争取多干多睡。”

我边往本子上登记边问新收:“你叫什么?”

“关之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关之洲,呵呵,我知道您是老师,一说就知道哪几个字了。”一个含糊并表情友好的新收笑着。

我看他一眼,圆脸庞,五官基本端正,不过整体感觉不太水灵,就顺嘴开了他一句玩笑:“你怎么不叫关好逑哪。”

“呵呵,父母之命,父母之命啊。”关之洲憨厚地笑着。

另两个,一个小个子,很年轻,叫邵林;一个岁数大的瘦老头叫门三太,一身的疥,拉里邋遢。

我招呼大家:“把自己手底下的料再过一遍数,没错就开始干吧。”底下几道工序,因为手底下没活,也先跟着穿灰网,赵兵领导的缝合组已经开始缝合了。我们都不多话,扎进网子里。中午一结算,连早上的累计起来,我干了近40片,除了傻柱子整20外,其他人差别不大,都是本工序的精英嘛。

大家心里都有了底,吃过饭再干,手和心情都没有太大压力,周法宏开始自娱自乐地唱起来:

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

我越陷越深越迷惘,

路越走越漫长……

“改造生活够愉快啊。”林子不知什么时候从斜刺里溜达过来。

周法宏机灵一下,赔笑道:“自己再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青春就更浪费啦。”

“你那小脑瓜要不给大脑瓜惹祸,何至于呢?”林子玩笑一句,往旁处走开。

周法宏继续哼着:“如何我才能锁住你眼光……”

林子回头骂道:“逞能了是吧,锁你妈的逼呀锁!”我们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周法宏闭了嘴,在鼻子里轻“恩——”了一长声,似乎很不尽兴。

林子冲着管教室方向大喊:“都把电滚子转起来!大干50天,咱放假回家过年去!”

笑过,一算,还真是的,还有不到俩月,就是新年啦。

过了一会儿,朴主任在那边喊了声“王福川接见”,疤瘌五欢呼一声跳起来,奔了过去,一边整理着囚服。

猴子和蒋顺治都回头去看,猜测道:“这个时候接见,肯定是门子到了,小子要出头啦。”周法宏“哼”了一声;“呆会瞧好吧。”

傻柱子在一旁气愤地说:“我们家没人管我,一个月8块钱工资还让日本鬼子给扣了,那烂逼剪刀!肯定是有人琢磨我。”

猴子和蒋顺治都抬头道:“别瞎猜啊,我们可没动你东西。”

“哼!欺负我傻,我出去拐他老婆去!”柱子信誓旦旦地说。

我稍不自在地鼓励他赶紧干活:“晚上又不想睡啦?”

周法宏的流毒不散,霍来清在缝合线儿上也情不自禁地唱起《情网》来,声音还越来越高,还感觉良好地找人家学友兄的味道呢。我们都拿眼撩他,抿嘴乐,暗暗算计着这小子也奔倒霉道上走哪。

“今夜就这样守在你身旁,

今夜就这样一辈子不忘,

我打开爱情这扇窗,

却看见长夜的凄凉,

问你是否会舍得我心伤……”

林子终于不忍心看他太投入,远远轮一个上好卡勾的网笼甩过去,正砸在霍来清的脑门上,一下哑巴啦,霍来清整了个十足的大红脸。大家哄笑起来。林子恨恨地喊:“是不是觉得轻松啦,等老朴回来我给你们再申请点儿福利?!不知死活的东西,懂点嘛么!”

“都他妈长点眼啊,想给大伙找病,想残废的言声啊!”二龙也言简意赅地通牒道。华子也紧打疫苗:“新收注意啊,谁给我出屁我回去练熟了你!”

正声威显赫地吆喝着,朴主任押解着疤瘌五回来了,直接带去管教室,疤瘌五拎着一个大塑料兜,里面估计装满了吃的。连林子二龙他们也忍不住张望,互相嘀咕着什么。

疤瘌五一出来,就让林子拿手指勾了过去,看他那副衰样,不象“门子来了”,疤瘌五这心态的,要是来了门子,走路早“坑坑”响了。

那边说了一会儿,疤瘌五回去“整型”了,还冲大伙笑了一下,露出豁掉的两个门牙,不知道管教和他家里都怎么看待这个灾情,疤瘌五肯定会顺嘴编个“摔楼梯了”一类的借口,他是“懂事”的二次犯,知道告状对他没好处,二龙才不担心这个。

林子隔一会吆喝大伙几声,朴主任也出来调查了两次,对现在的效果好象还满意。

二中那边好象有人在打架,很快就平息了,我们也没工夫欣赏。很多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猴子急着忙完手底下的一套灰网,夹着腿儿跑厕所去了,一会儿又颠回来,先奔了林子那里,献媚地说了两句,林子立刻奔厕所去了,很快听见那边有人呼叫,象是被打了,然后看见疤瘌五被林子揪着脖领子拽出来,带进了管教室。

猴子得意地坐回来继续干活,蒋顺治问:“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猴子不满地说。

疤瘌五没多会儿就出来了,一脸倒霉透顶的苦恼相。

林子宣布道:“疤瘌五到厕所冒烟啊,减刑分扣2分,这半年的票儿算泡汤啦,大伙有样学样,憋不住的就点一棵!”

晚上,打饭的回来,马上跟我们说:“楼下的黑板上写通告了,疤瘌五扣2分,值班的郎队扣了50大元。”

周法宏道:“队长那边就是给咱们看样子,还真扣?要是一天出来50个抽烟的,还不把帽花扣哭喽,站楼道里哇哇哭啊!”

“就是不扣钱,这黑板报上一亮相,谁不恼火,能给那个犯人好气?”我说完,笑着问赵兵:“对吗,兵兵?”赵兵一边在水泥地上擦拉擦拉地磨猪肝罐头一边笑道:“我要是队长,我整不死他!扣我工资?一家子等饭吃哪。”

猪肝罐头没有钥匙,铝包装,犯人们研究出了在水泥地上磨蹭封口的土办法。这样的小手工活儿,一般都由赵兵办理。

我问周法宏:“前辈,这个劳改分儿是怎么算的。”

“不一样,各地方不一样,我们那里是出一天工基础分1分,超额完成任务能得点一到点五分,还有纪律分、考核分,杂役组长有岗位分。半年一结算,排在前面的给表扬或者积极分子票儿。其实糊弄傻逼的,看你不顺眼,找个碴就扣你,想给谁什么票,队长心里早有数儿,让谁排前派后还不是他们掌握着?”

关之洲一边大嚼着馒头一边含混地说:“黑暗,黑暗。”

日本儿在库房招呼:“少管,水开了,给林哥他们送过去。”

赵兵先爽亮地答应过,嘟囔一声,放下手里的吃饭家伙,跑去了。

周法宏说:“象这杂役的小劳作,会来点事儿,将来都能捞票儿。”

“也辛苦啊。”我感叹道。

“这里的大哥不行,我们那儿小劳作都不干活,光盯着伺候老大。”

“黑暗。”关之洲又嘟囔了一句。

赵兵回来跟我说:“日本儿那老逼问我有没有榨菜,我说得问老师。”

“刚爬上去就开始掐巴人是吧,甭理他。”我气愤地说。

周法宏说:“我这有鸡巴毛炒蒜毫,问他吃吗?”

正说着,疤瘌五端着饭盆过来了,一屁股挤周法宏边上。周法宏望一眼他的盆:“嚯?货够硬啊?来门子了?”

“屎门子,我娘们跟我散伙来了。”

“协议?”

“协议,孩子也给她了,这回老哥真的无牵无挂啦。”疤瘌五大口吃肉。

“又来心气儿了?”

“折腾?不想折腾了,没意思,底下窝着吧,窝着再不让窝,我就他妈来狠的!这回真不怕了。我现在心灰意冷啊,死的心都有。”

看疤瘌五那样子,还真是消沉得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