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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春雪(1)

日历已经翻到了三月,有女儿的人家因女儿节的到来显得非常热闹,可当晚东京却下起雪来。

一说起三月,人们立刻会想到春天,为什么会下起雪来了呢?具体情况菊治也不太清楚,据说这个季节太平洋沿岸低气压通过时带来的春雨,很多时候会因气温骤降,变成出人意料的大雪。

实际上,女儿节那天的大雪下了整整一个通宵还没停,东京一夜之间变成了银白的世界。

望着楼群之间飞速落下的雪花,不由得使菊治想起了冬香,因为寒冷更加使人想念恋人。

眼下冬香在做什么呢?菊治把东京下雪的消息告诉了她。

“这边昨天晚上也下起了小雪,现在已经停了。”

冬香的短信写到:“请注意身体,不要感冒啊。”

与这些相比,菊治更关心冬香什么时候能到东京来。二月连休分手的时候,冬香曾说三月初来,可至今都没有准信。

“一看到雪,我就特别怀念你的温暖。”菊治倾诉着。

“对不起,我原来打算这个月初去的,由于还要准备各种事情,也许要推迟到二十号学校放假的时候。”冬香回复。

菊治知道一家子要搬过来,冬香一定十分繁忙,那样的话,菊治去京都也行。

他把自己的意思一说,冬香安慰道:“我到东京之后,我们不是可以常常见面吗?所以请乖乖地在东京等我。”

近来,冬香变得既有女性的坚韧,又有母性的温柔。

“那好,我再忍一阵子,希望你尽量早来。”

菊治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孩子,他点了点头,向窗外看去,原以为停了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可能是暖和的缘故,雪片既大又薄,一落到黑土地上,马上就不见了。

冬香的朋友鱼住祥子来电话的时候,正是那场春雪融化后三月的第一个星期六。

“好久不见了,您挺好的吧?”

祥子寒暄了一句,然后告诉菊治她现在工作的公司让她星期一去东京出差。

“如果能见上您一面,那该多好啊!”

祥子的声音还是那么明快、清脆。

菊治和祥子还是去年秋天与冬香一起在京都见的面。

此后他只跟冬香变得关系密切,没和祥子有过任何联系,所以心中也不是没有一点儿歉疚。

祥子说星期一下午比较合适,所以菊治就约她两点在公司所在的“御茶之水”附近的咖啡馆会面。

“好久不见了,您好像精神很好。”

祥子梳着短发,穿着一件类似猎装、胸前有大口袋的衣服,一双齐膝的长统靴,一看就是一个职业女性。

“好久不见,这次是为公司的事?”

“是来出差,东京我已经一年没来过了。”

“一点儿小意思。”说着样子将茜屋的米糕递给菊治。

“还是东京充满了活力。”

之后,祥子简单地谈了几句关于东京的印象,然后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对了,入江冬香女士要搬到东京来了。”

“唔。”菊治不知不觉地附和说。

“您已经知道了?”祥子问。

“不是,那个,因为我们有过联系……”

菊治变得有些吞吞吐吐,祥子恶作剧般地瞥了菊治一眼。

“原来这样啊,您已经知道了。”

“也没什么,她只是给我发了个邮件。”

“那你和冬香是网友啦,真行啊……”

祥子夸张地表示惊讶:“您可什么都没给我呀。”她的语气中带着酸劲儿。

“我不是不知道你的邮址嘛……”

“名片后面写着呢,有空儿请给我也发个邮件。”

祥子重新从书包里拿出名片交给了菊治。

由于祥子一直咄咄逼人,菊治将名片放进口袋后,索性无所顾忌地问道:“冬香女士的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东西制药公司工作,听说非常优秀,所以这次调到了东京……”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菊治默默地啜起咖啡。

冬香的确说过祥子和她住在同一个公寓,所以只要向祥子打听,大概就可以了解冬香的家庭情况了。

菊治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试探道:“冬香女士有孩子吧?”

“有啊,三个孩子呢。”

祥子一脸“你不知道吗”的表情。

“调动工作可是件累人的事啊。”

“但是,冬香特别高兴。她说想在东京生活一段时间试试……”

菊治暗想那是为了和自己约会,可这种事情就是嘴歪了也不敢说出口啊。

“你也见过她丈夫吧?”

“当然了,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

“两家人一起?”

“对呀。两家大人,还有孩子们也在一起。冬香的老公很帅,人也体贴。”

“……”

说实话,这些描述和从冬香口中听到的印象有些不同,是冬香的说法有问题,还是祥子的介绍过分夸张。

菊治忍住继续追问的冲动,一言不发,祥子反而向他开火:“你是不是关心她老公的事情?”

“没有啊,没什么……”菊治慌忙否定。

祥子带着探究的眼神问:“你不会是喜欢冬香女士吧?”

“怎么可能,绝对没这种事……”

“有时我们会聊到您,每当这时冬香的眼睛就会炯炯发光,她还说您不久会出新书呢。”

自己的确对冬香提过,打算创作新的作品,冬香居然把这事也拿出来为自己辩解。

“说起来,冬香最近变得漂亮多了。前不久我见到她时,她的皮肤也光润嫩滑,所以我问她是否换了化妆品,她只是笑而不语……”

不愧是女人,目光如此敏锐,菊治感到很佩服。

“这可危险了,冬香若是到了东京,你们不就随时可以见面了嘛。”

“哪儿会……”

祥子到底为什么来的?男女之间如果平等对话,男方的处境相对艰难。尤其是相互探究对方内心世界的时候,男人容易不知不觉地说出心里话,女人却十分机智,极少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再继续谈下去的话,自己的心事就会被祥子全部识破,菊治做出一副差不多该走了的样子看了看表。

祥子喃喃自语:“我也想到东京来哦……”

据说祥子在一家和IT产业有关的公司工作,难道她对现在的工作有什么不满吗?

“但是你有丈夫,还有孩子呀。”

“我只有一个孩子,老公从事代理人的工作,似乎也想到东京来……”

祥子这时脑子忽然灵光一闪似的:“要做工作的话,还是东京好啊!老师,您知不知道什么好工作?”

“我不知道,没有什么特别的……”

看来祥子今天出现在这里,可能是想在东京找份工作。

然而,自己的生活都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帮助别人找工作啊。

“我大学也是这边上的,因此还是希望能住在东京。”

听祥子这么一说,菊治第一次发现自己还不知冬香的学历。

“那个,冬香女士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她应该是富山的一所短大毕业的。”

祥子应该毕业于东京一所学制四年的大学,不过菊治对冬香毕业于短大一事反而觉得更加欣慰。从学历上来看,短大当然不如四年制的大学,但冬香拥有数不胜数的美德。

“您还是在乎冬香的事情。”

“哪儿呀……”

菊治连忙否认,可是他觉得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不定已被祥子识破。

“您可不许对她打什么主意呀。”

菊治生生把“为什么”这句话咽了下去。

祥子脸上现出一丝坏笑:“因为她有三个孩子,而且老三还很小。在这种时候,如果喜欢上了别人,麻烦就大了呀。”

这时,祥子仿佛一边窥视菊治,一边说:“那个人一旦认真起来,可就不得了了。”

祥子来看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看样子她也想到东京来,所以来找自己商量,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没有,同时告诉自己冬香要搬到东京来住的事情。

不对,不仅如此,祥子也许是来探听自己和冬香之间的关系吧?

菊治虽然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和冬香互通邮件的事情,但总算没有暴露和冬香之间的亲密关系。

不管怎么说,两人随便聊了一会儿,祥子就走了,不过从她嘴里说出的事情,却出乎菊治的意料。

菊治第一次知道冬香的丈夫在一家名为东西制药的一流公司工作,而且因为非常优秀,才被调到东京工作的。

更让菊治耿耿于怀的还是祥子那句:“冬香的老公很帅,人也体贴。”

在这方面,和冬香口中的丈夫形象有所不同,而且冬香夫妇还和祥子夫妇一起吃过饭,菊治并不是没有某种遭到冬香背叛的感觉。

说实话,菊治觉得有点儿没面子。

可能的话,菊治宁愿冬香的丈夫是一个自私自利、懒惰丑陋的男人,可事实上一切正好相反。对方比自己年轻英俊、体贴能干,这样不就完全没有菊治的立足之地了吗?

至今为止,菊治一直认为冬香只喜欢自己,自己才是她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既然冬香身旁有这么出色的丈夫,又何必呆在自己这种男人周围。

想着想着,菊治变得非常生气,“但是……”他转念又一想:也许是祥子为了使自己和冬香分开,故意这样说的。祥子嫉妒要来东京生活的冬香,为了不让她和自己接近才设下这种障碍。或者冬香的丈夫表里不一,在家里完全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菊治抱着双臂继续思考。

祥子提到冬香的丈夫因为优秀才被调到东京工作,但是工作上能干的男人,未必能在家庭或床上满足自己的妻子。

“能够胜任工作和能够令女人满足,这两种能力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菊治一边提醒自己,一边颔首赞同。

祥子还有一句话,让菊治非常放心不下,就是:“那个人一旦认真起来,可就不得了了。”

“不得了”指的是什么意思?单凭字面解释,就是一旦认真起来,无法自制的意思,但祥子口中的“不得了”的意思又有些不同。

大体说来,一旦开始恋爱,男女双方都非常认真,并沉浸于对方的世界当中,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在这种情况下,一般女性会比男性陷得更深,女方一厢情愿的情况也多有发生。

冬香显得温顺且有些不了解社会,所以一旦燃烧起来就无法熄灭。如果是这种意思,也称不上是缺点啊,菊治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而且再怎么说,冬香沉迷的对象正是自己啊。如果她这么深爱自己,一心一意地为爱燃烧,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

也许祥子想说,那样一来,冬香家里会闹得翻天覆地,一切责任都会落到你的身上,同时想问菊治能否承担全部的责任。

不过说实话,菊治和冬香之间的关系还没发展到这一步。现在他们只是在冬香家庭生活允许的情况下,偷偷见面而已。当然,菊治知道冬香是认真的,但也还到不了这种地步。

这种耸人听闻的说法,根本就是祥子自以为是的夸夸其谈。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用介意。”

冬香倘若真的打算离开丈夫和孩子,那么事情的确是不得了了,但菊治既不会逃避,也不会躲藏,他准备大大方方地把这些承受下来。

许多的白领,特别是一流公司的精英等,大多数人的确会因此变得极端苦恼,但事到如今,菊治也没什么地位、名誉需要顾忌的了。

菊治原本就是个百无一用的小说家,而且已经长期脱离了舞台,冬香不管怎么决定,都不会令他发愁。况且菊治一直和妻子分居,所以在女性问题上,也没有人能干涉他。

事情要来也挡不住,干脆把事情闹大算了。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菊治很久没有这样鞭策自己了。

春天里的雪停了,菊治心中反而像下起了春雪一般,而且还是祥子从关西带来的,一想到她说的那些话,菊治就无比沮丧。

冬香的事还在其次,但她丈夫的事却让菊治非常在意。

思前想后,菊治把祥子的来访的事用邮件告诉了冬香。“祥子也说想来东京。”他写了一句。

“祥子似乎认识你丈夫,并称赞其十分优秀。”菊治此时的语气多少包含些挖苦。

读了这些,冬香将如何回答?菊治在等待中度过。第二天,冬香的邮件来了,在“祥子还是去看您了”的后面又写到“如果她也能一起来东京的话,我就高兴死了。”

菊治原以为祥子随便谈论冬香的丈夫,冬香会迁怒于祥子,没想到冬香却希望和祥子一起来东京生活,菊治有点儿枉做小人的感觉。

另外,冬香的邮件对丈夫只字不提,是承认祥子所说的一切,还是觉得这种话题意思不大呢?

菊治依然不能忘怀,可仔细一想,冬香本来就是那种不太在乎小节、性格敦厚的类型。

这次祥子所谈论的事情,在冬香眼里或许也算不了什么。菊治自作主张地解释了一番,又发了一个邮件:“不管你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爱你。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在结尾处菊治又加了三个心形符号。

邮件刚一发出,冬香的邮件就到了:“我也一样,再过一些日子我就到了,所以请不要忘了我。”

最后也加了心形符号和笑脸,菊治总算放下心来。

他决定不再为这些无聊的事情乱了阵脚。无论冬香的丈夫如何英俊、如何优秀,最关键的是冬香本人喜欢自己,菊治提醒自己。

晚上他一个人坐在桌前。自己曾向冬香保证,从今年春天起开始创作新的小说。

不管发生什么,小说创作都必须开始。

菊治想写的还是恋爱小说。可时至如今,他并没有兴致再创作那种纯情的恋爱小说了。

他现在真正想写的是与冬香的恋爱,因为这段恋爱仍是进行时,还不知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所以菊治觉得没有绝对的信心,自己能够坚持客观的立场进行冷静的描写。

不过,只有恋爱之火熊熊燃烧的时候,菊治的创作欲望才十分强烈。

这一个月思来想去,菊治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虽说年轻,当时也已经过了三十五岁。自己与妻子、情人,还有一个女人,也就是和三个女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这正是一种所谓的三足鼎立的恋爱,为什么自己会毫无愧疚地做出这种事来。恐怕是由于当时工作上一帆风顺,稿酬丰厚,精力也十分旺盛,但原因不仅如此。

当时自己身体内部洋溢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活力,所以根本不考虑将来,一个劲地沉溺于恋爱之中。

菊治想要描写的不是那种风流的男女关系,而是男人这种疯狂猛烈、激情荡漾的本质性的东西。

一说到激情,总让人觉得是专属于女人的东西,其实男人也有激情。这种激情不受人伦常识所制约,永远出自于身体内部,好像是一块凝聚的热情。

于是,男人在这种无法自我控制的热情的煽动下,一个接着一个地和女性发生关系,最后遭到所有女人的厌恶、抛弃,菊治想要刻画的正是这样一个男人。

说实话,这个男主人公并不是菊治本人,但肯定是他的孩子。当然看到这个作品的时候,有的女性可能认为自己的事情被写了进去。

不过,但凡描写男女关系的小说,参照自己的亲身经历进行创作,内容最为真实,且充满了现实感。为了让经过人生各种酸甜苦辣考验的成年读者接受,现实感是创作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因此,首先要回顾自己的人生道路,然后真实地把自己生活经历中的污垢吐露出来。

菊治想要描写男人自身心灵深处潜藏的那种好色、自私,而又脆弱,明知虚无却不断向前挺进的雄性动物的宿命。

所以,菊治打算先把自己经过反复思考,最后决定的书名写在了稿纸上:《虚无与激情》。

冬香当然不知道菊治正在创作什么小说,菊治也不打算告诉她。

最稳妥的方法是等书写完出版的时候再给冬香看,这样就不用在创作过程中诸多费神了。

总之,写出了几页之后,菊治觉得自己终于又变成了一个作家。

不过,他还是希望见到冬香。见面之后,只要自己的身心燃烧起来,创作的欲望一定会更加高涨。

“你来东京的日期定了吗?”

菊治发邮件问,但冬香来的日期仍然没有确定。

离开长年生活的地方,搬家之前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

可再怎么着,两人二月份见面之后,又快一个月了。

菊治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再这样等下去的话,没准儿自己会光顾色情场所。尽管他没有明说,却向冬香表达了相近的心情。三月中旬,终于从冬香那儿传来了准信。

“我三月二十号达到东京。当天恐怕不行,但两天之后我可以去你那儿。我们还在中午见面,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