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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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钱塘首县

孙本初在门房中坐了大约半个时辰,李云赶了过来,把他领到西花厅,说一声:“孙老爷请坐,等我到上面去回。”

没多大功夫儿,听得靠里一座通上房的侧门外面,有人咳嗽,随后便进来一个听差,一手托着银水烟袋,一手打开棉门帘,孙本初知道常大淳出来,随即站起,必恭必敬地立在下方。

常大淳穿的是便衣,长脸高鼻,白面短须,两颊凹了下去,显得颧骨极高。那双眼睛顾盼之,看到什么就是死盯一眼,一望而知就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一省抚台,孙本初岂敢不尊,趋跄数步,迎面跪了下去,报乞请安。

常大淳倒没有太大的官架子,挺客气地让他那听差把孙本初扶了起来,接下来便问他的家世,经历,民生,吏治。

刚开始时,孙本初不免紧张,话语间有点磕巴,但他毕竟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了解民生,熟悉吏治,况且自京师南下,在路上又熟读了几部实用的书,再加上他读书时自己所体会到的心得,谈起漕运,盐法,河务来越讲越顺,算得上是侃侃而谈了。

居坐上位的常大淳一边轻抚着唇边的胡须,一边微点着头,接着话峰一转,问起了练兵之道。

亏得这几天来,孙本初闭门不出,对照着地图没日没夜的读《圣武记》,虽是纸上谈兵,但对答也还算得体。

一时之间,高大淳也倾听不倦,连连点头。

但孙本初又忽生警觉,初次拜见抚台,这样子放言高论,不管话说得对不对,总会让入觉得他浮浅狂妄,所以有些失悔。

幸而,高大淳也没再多问,不多时,便端起了茶碗。

这是对值堂的听差暗示,也就是下逐客令,听差只要一见这个动作,便会拉开嗓子高唱:“送客!”

唱到这一声,孙本初慌忙请安靠别,依然是李云领着出衙门。

孙本初心里七上八下,看不出抚台对自己论点所持的态度,好象很赏识,又好象是不屑,极想跟李云打听一下,却又怕给人留下浮躁,沉不住气的印象。

绕出大堂,孙本初就看见自己雇来的那顶蓝呢小轿都停在门洞里。

李云亲手替他打开轿帘,等他倒退着坐进轿子,才低声说道:“孙老爷请放心,我们大人是这个样子的。要照应人,从不放在嘴上。他自会有话交代藩司。藩司名叫椿寿,是旗人,讲究礼数,孙老爷不可疏忽!”

“是,是!”孙本初在轿中拱手,感激他说,“多亏你照应,承情之至。”

由于有了李云的那几句话,孙本初这夜才能恬然上chuang。他自已奇怪,闲了这许多年,也不着急,一旦改捐成功,放缺有了七成把握,反倒左右不放心,这是为了什么?

在枕上一个人琢瞎了半天,才悟出其中的道理,他这个官不尽是为自己做,还要有以安慰杨福同的期望,所以患得患失之心特甚。

第二日,吃过午饭,他摊开地图,预备对照着读《圣武记》,忽然听到门外有人高声问道:“这里是孙本初,孙老爷的府上吗?”

他开门出去,只见一个戴着红缨帽差人,那差人得知他就是孙本初之后,便请安:“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说话间,奉上一封公文。

孙本初接过来,打开一看,是藩司衙门送来的委札,委他做钱塘县——知县。

钱塘县是杭州府的首县,也是浙江全省的首县,当首县的县令才是真正的做官,不会做的,苦不堪言。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七品县令与上官同城,叫做附郭,附郭省城的首县,等于督抚、将军、藩司的“帐房”兼“管家”,婚丧喜庆,送往迎来,都由首县办差。伺候贵人的颜色,不是件容易的事,出力出钱之外,还要受气,所以才有“恶贯满盈,附郭省城”这一说。

虽是“恶贯满盈”的首县,但对于穷困潦倒多年,本已补缺无望的孙本初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即是喜事,就要封赏,等送委札的差官拿着四两银子的红包走后,孙本初忆起初遇杨福同时的情景,总觉得像做了一场好梦,不敢信其为真。他喃喃自语:“只愿这个梦做下去,不愿去追根落实,怕那一来连梦都做不成。”

“如果说是做梦,这个梦做得也太希奇,太好了。”孙太太也欢喜地感叹着,“现在总算快苦出头了!说来说去,都是老太爷当年种下的善因,让你遇到杨二弟,一定也是老太爷积了阴德。”

孙本初深以为然,“公门里面好修行,做州县官,刑名钱谷一把抓,容易造孽,可是也容易积德。老太爷是苦读出身,体恤人情,当年真的做了许多好事。”

“你也要学学老太爷,为儿孙种些福田!”

“嗯,嗯!”孙本初连连点头。

“受恩不可忘报,将来一定得报答杨二弟。”孙太太讲到这儿,突然“呀”了一声,又道:“老爷,你还不赶紧把这桩大喜事告诉给杨二弟!”

“不急,不急!”孙本初摇摇头,“等我明天见了藩司大人,领了差后,找家钱庄举债,买份厚礼去二弟府上拜访,也顺便把二弟帮我借的债还了。”

孙本初补了缺后,雄心壮志,越发跃然,因而用世之心,格外迫切,越发期望明天领到差后,便着手切切实实来做一番事业。

当天晚上,人在枕上,心却不静,一会儿想到要请刑名,钱谷师爷,一会儿又想到明天谢委,椿藩司会问些什么?再又想到接任的日子,是自己挑,还是听上头吩咐?等把这些事都想停当,已经钟打两下了。

也不过睡了三个钟点,便即起身。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都看不出少睡的样子,到了藩署衙门,递上手本,椿寿立即请见。

孙本初磕头谢委,寒暄了一阵。

椿寿原是“上三旗”的公子哥儿,这几年在外面历练了一番。纨袴的积习,早已大减,便坦率地叫着孙本初的字,说:“东平,你是抚台交下来的人,我将来仰仗的地方甚多,凡事不必客气,反正有抚台在那里,政通人和,有些事你就自己作主好了。”

孙本初一听他这话里面醋意甚浓,赶紧欠身答道:“不敢!我虽承抚台看得起,实在出于大人的栽培,尊卑有别,也是朝廷体制所关,凡事自然秉命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