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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字官令

“不是,不是!”椿寿不断摇手,“我不是跟你说什么生分的话,也不是推责任,真正是老实话。你也知道钱塘乃浙江首县,事务繁杂,别的不谈,只提漕运……”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摆摆手挥退左右。

等听差的退出门外,把门关严之后,他才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在咱们浙江地面上,漕运很难弄,尤其是杭州府,地方士绅把持,大户欠粮的极多。今年新漕,奉旨提前启运,限期上越发紧迫。前任杭州知府,钱塘县令都是误漕而被撤任的,我和抚台大人也遭上谕严责,没丢顶带算是万幸了!”

椿寿抬手虚空指了指头顶,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后,又道:“自从杭州知府,钱塘县令撤任后,抚台大人兼任杭州府,由我料理钱塘县,可把我烦透了。如今千斤重担你一肩挑了过去,再好都没有。将来如何办理,你不妨多探探抚台的口气。我是垂拱而治,过一过手转上去,公事只准不驳,岂不是大家都痛快?”

倒真的是老实话!孙本初心想,照这样子看,是常大淳想亲抓杭州府,安插自己在钱塘县做亲信。椿寿只求不生麻烦,办得好,保案里少不了他的名字,办不好有常大淳在上面顶着,也可无事,这个打算是不错的。

于是他不多说什么,只很恭敬地答道:“我年轻识浅,一切总要求大人教导。”

“教导不敢当。不过我做官的时间比你长些,钱塘县我也代理过一阵子,大概情形,可以先跟你说一说。”

“是!”孙本初把腰挺一挺,身子凑前些,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先请问,你预备哪一天接事?”

“要请大人吩咐。”

“总是越快越好!”椿寿喊道:“来啊!”

唤来听差,叫取皇历来翻了翻,第三天就是宜于上任的黄道吉日,决定就在这天接事。

定下吉日后,椿寿又问:“再有一件事要请问,你‘夹袋’里有几个人?”

孙本初一个“班底”也没有,放了实缺县令,还要找俞师爷去找人,钱塘县是浙江省首县,现在刚刚接任,具体情况不知如何?一时无法作答。就在这踌躇之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必须替他留个位置。

“只有一个人,姓杨,人极能干。就不知他肯不肯来?”

“既然如此,县衙里的旧人,请你尽力维持。”

原来如此!椿藩司是怕他一接事,自己有批人要安插,所以预先招呼。

孙本初觉得这位藩司倒是老实人,“我听大人的吩咐。”他又安了个伏笔,“倘或抚台有人交下来,那时再来回禀大人,商量安置的办法。”

“好,好!”椿寿接着便谈为官之道,“做首县不一定是件难事,如果你会做官……”说到这儿,他又停了下来。

孙本初赶忙接口道:“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你可听说过一首为官十字令?”

“没有!”孙本初摇头,这是要紧地方,要特别注意。

椿寿先是得意地一笑,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念道:“一曰红;二曰圆融;三曰路路通;四曰认识古董;五曰不怕大亏空;六曰围棋马将中中;七曰梨园子弟勤供奉;八曰衣服整齐言语从容;九曰主恩宪德满口常称颂;十曰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孙本初的记性极好,听得一遍,已牢记在脑中。此时他正思考着椿寿说的“圆融和路路通”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告诫自己不能只顾着常大淳的利益,也要考虑到眼前这位藩司大人的利益?

想到这儿,他连忙长躬到底,嘴中连连道谢:“多谢大人,下官如有寸进,决不敢忘是大人的栽培和提拔!”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把今年的新漕提前启运这件事办好,其他事情就容易了。其余的,等你接了事再说吧!”椿寿说到这里,随即端起茶碗虚晃了两下,虽没有了听差的一声高唱,但也是送客的意思。

孙本初慌忙辞别,出了藩司衙门,坐入轿中,吩咐轿夫去抚台衙门。

在路上,他不停地念叨着从椿寿处听来的“为官十字令”,心想如果自己把这“十字令”融会贯通,做一个长袖善舞的官,当首县非但不是件为难的事,还是件极有兴头的事。他本来就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又加上这连番奇遇的鼓舞,越发激起一片雄心,想到得意之处,闭上眼便看得到前程锦绣,目迷神眩,虽是刚刚补缺,可却像是早在官场侵溺已久似的,已然享受到做官的乐趣了。

就这样得意到了抚台衙门,递手本拜见。

李云非常亲热地道了喜,接着便说,“上头正邀了两位兵道台在谈公事,只怕没有工夫见孙老爷。我先去跑一趟看。”

果然,常大淳正邀了两个兵道台在谈练兵,征战之事,无暇接见,但叫李云传下话来:接事以后,好好整顿,不必有所瞻顾。又说,等稍为空一空,会来邀他上院,详谈一切。

所谓“不必瞻顾”,自是指椿寿而言。把抚台,藩司两个上司的话合在一起来看,孙本初才知道自己名为钱塘知县,实在已挑起了今年杭州府漕运的全责。

“我跟孙老爷说句私说,”李云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道,“上头有话风出来了,今年新漕奉旨提前启运,限期很紧。如果今年新漕办得好,不误限期,这一案中可以特保孙本初,请朝廷破格擢用。”

言下之意就是新漕办的好,是福;办不好则就是祸了!是祸是福,都在孙本初自己。

“真正是,抚台大人如此看得起我,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孙本初不免激动道,“得便请你回一声,我决不负抚台大人的提拔。”

李云答应一定把话转到,接着悄悄递过来两张履历片,陪笑道:“一个是我娘舅,一个是我拜把兄弟,请孙老爷栽培。”

“好,好!”孙本初一口答应,看也不看,就把条子收了起来。

从抚台衙门出来,孙本初找到一家钱庄,举了一千两银子的债,备办了四色精致礼物,坐着新雇来的蓝呢大轿前去拜访杨福同,一路上左顾右盼,得意之极。

蓝呢大轿抬至胡同口,孙本初便吩咐落轿,轿夫打起轿帘,他头戴瓦楞帽,身穿石青片金云缎官袍,缀着鸂鶒补服,下轿亲捧礼物,直趋门首。

入得门内,先给“杨老太太”请安。他摘下头上的瓦楞帽,穿跪拜在地,叩了三个响头,直呼:“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