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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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谭家少爷

杨福同仔细看过谭笑堂的口供笔录。据笔录记载,谭笑堂是早晨七点半左右离开王家的。

杨福同和孙本初商量了一下,可以根据死者的死亡时间,以及谭家后花院搜出的衣血和凶器作理由,对谭笑堂采取“只审不判,关押不放”的策略。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首先是为了让谭家承情,好和漕帮拉上关系;其次是为了麻痹真正的杀人凶手,方便杨福同在暗中根据案子的疑点继续寻找破案的线索。

定下计策之后,孙本初派人把邓捕头找了来,让他连夜布置人手对黄丛云和王兰香实施监控。

等邓捕头走后,杨福同把“永兴”钱庄掌柜柳胖子想代理钱塘县库银两的意思对孙本初讲了一下。

他说:“公家的钱存在钱庄是没有利息的,不过柳胖子给了我们四厘的暗息。我反复考虑过了,现在大哥初入官场,根基未稳,做生意直接动用库银的话,目标太大,会给你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只有把钱放到‘永兴’去,朝廷的钱一分不少,个人又有好处。有县库的银子和大哥的面子作保,做生意的本钱可以很容易的从‘永兴’贷出来。”

杨福同以为这样一说,孙本初会很高兴地答应下来,却没想到孙本初踟蹰了半天,说了一句:“福同,说句老实话,我不愿意你去做生意!”

“为什么?”杨福同惊讶地问。

孙本初道:“就目前来看,我也离不开你,需要你帮我。我想过了,你是秀才的身份,过个两三年我攒够了银两,就帮你捐个功名,咱们兄弟一起混官场,岂不更好?”

见他是这个意思,杨福同笑了,道:“这我早就想到了。做生意归做生意,帮你归帮你,我两样都照顾得来,你请放心好了。”

“当然,你的本事我是再清楚不过,不会不放心……”

看到孙本初口不应心,依旧不以为然的神情,杨福同便放低了声音说:“大哥,你想过没有,以现在官场的腐败程度,大哥你想继续往上爬,没有银子铺路,根本不可能。做官的想发财,除了受贿,贪赃枉法外,找不到其他路子。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有话就直说了。以大哥的为人,收受点小贿赂还行,可是要你昧着良心贪赃枉法就不行了。想升官,怎么办?只能拿着公家的钱去做咱们个人的生意,用做生意赚到的钱为大哥铺一条升官大道。”

这话打动了孙本初的心,他觉得杨福同真是事事为他考虑。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孙本初对杨福同便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第二天中午,杨福同在饭馆里叫了饭菜,打了一坛陈年“竹叶青”,前去牢中。

上至牢头,下至狱卒,见到他后,都是满脸的不爽表情,本来富贵之人入狱正是他们揩油水的机会,可偏偏孙本初下了死命令,不准收受谭家的钱财,断了他们的财路,还能高兴的起来?

其中的道理,杨福同自然明白,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二十两银票递给了牢头,道:“这是大人赏的。一半你自己留着,另一半给兄弟们喝酒。等这件案子结束后,大人另外有赏,谭家……”

他话没说完,牢头就满脸堆笑地道:“小的明白,大人的官声要紧!”说着话,银票已利索地被他接过往袖筒里一塞,又唤了一个狱卒接过杨福同手中提的食盒和酒坛子。

牢头从腰间取下“叮当”乱响的钥匙串,拿在手中,微躬着身子前面引路。

狱中大门上的锁链一响,牢内立刻响起一片喊冤之声。

只有谭笑堂一人背手而立,微抬着头望着墙上那扇小小的窗户,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他的身材异常魁梧,从背影上来看,还真有几分纠纠武夫的味道。

直到牢头打开了关押他的那扇牢门,他才转过身来。杨福同仔细打量,才发现他确如尚小河所说的那样,不仅精明,而且冷静,那冷静中又有些彬彬儒雅的仁者之风。

很快,狱卒就把酒菜布置得当,等牢头和狱卒退出去后,杨福同微弯腰,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道:“谭少爷,请!”

“谢了!”谭笑堂拱拱手,大刀金马地坐了下来,抓起酒坛子直接往碗里倒酒。碗是准备了用来吃饭的,喝酒准备的有酒壶和酒杯。

江南地带,喝酒用的都是杯子,很少有人直接往碗里倒酒的。如果事先不知道谭笑堂是土生土长的杭州府漕帮少当家,只看他的身材,以及他倒酒时的样子,倒似是燕赵北国的悲歌慷慨之士。

杨福同笑着坐了下来,端起酒碗:“我敬你!”

“哦!”谭笑堂挑了挑眉毛,问:“你敬我什么?”

“我敬你……”杨福同道,“我敬你喝酒用的是碗,不是酒杯,这个理由可行?”

“哈哈……”谭笑堂放声大笑,举起酒碗喝了一声“干”,一饮而尽照一照碗,抓起酒坛子提在半空中,盯着杨福同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敬我的,我都干了,你还等什么呢?”

杨福同心想:“看现在的情形,要想和谭笑堂拉上关系,让他对自己有好感,关键就是面前的一碗酒。”他自诩酒量还算不错,一坛子酒两个人分,就算喝得猛一点,也喝不倒。

这样想着,他便举起酒碗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喝完之后,也学着谭笑堂照了照碗底。

谭笑堂见他竟喝得这般豪爽,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抓着酒坛子把酒碗满起,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碗酒,道:“这第二碗酒,我敬你!”

杨福同一碗酒下肚,便觉得腹中如有烈火在熊熊焚烧,此刻,见谭笑堂又举起了酒碗来敬自己,他可不想第二碗酒喝下去再吐出来,为了拖延时间,他便也问了一句:“你敬我什么?”

谭笑堂笑道:“杨兄弟是衙门的人,又管着我的案子,难道我不该敬你一杯吗?”

漕帮的势力确实很大,短短一天时间就知道案子归杨福同负责。谭笑堂的人也的确精明,凭着能送进牢房中一桌酒菜猜出来杨福同是衙门的人不难,难的是他以前从没见过杨福同,竟然叫出了“杨兄弟”这个称呼。

“谭少爷,你不要把我当官面上的人看待。”杨福同摆摆手,道:“实在话说,我虽不是漕帮之人,但漕帮中的规矩是懂的,像我这样的人,帮内的人是不是称为‘空子’?”

谭笑堂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点头,道:“不错,是有‘空子’这个说法!”

杨福同趁机夹了一筷头的菜,粗嚼几下咽了下去后,道:“我虽是‘空子’,也常常冒充在帮,只所以不怕帮内人找我麻烦,是因为我知道漕帮有个规矩是‘准充不准赖’。”

“准充不准赖”的意思是可以冒充是漕帮之人,但做过的事就要认,不能耍赖皮,必须好汉做事好汉当!

谭笑堂把酒碗往桌面上重重一顿,道:“你既然知道这个规矩,就应该清楚我绝不是杀害王家三人的凶手!”

杨福同道:“没见谭少爷之前,我不敢肯定,但是现在我敢说这样一句话了!”

“哦?”谭笑堂问,“什么话?”

“谭少爷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绝对不会做了事不认!”杨福同先是恭维他一句,然后话峰一转,“只不过,‘准充不准赖’的规矩我懂,大人不懂。衙门审案子重的是口供和证据,不是凭的漕帮规矩!所以说,谭少爷有罪没罪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说了不算,孙大人说了算吧!”谭笑堂冷笑一声,道:“想要多少?开个数出来好了!”

突然,杨福同大笑了起来,笑声一收,他紧绷脸面,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道:“谭笑堂!我告诉你,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银子摆平的!”说着,他端起酒碗,道:“最后一碗酒,敬你是一条好汉。这种让我看不起你的话以后最好别再让我听到!”说完,他一口气喝光碗中酒,把碗往桌面上一扔,满面怒气地朝着谭笑堂拱了拱手,道:“你的案子我还会继续查下去,告辞了!”

他起身朝外走去,一只脚刚跨出牢门,就听到身后谭笑堂亮嗓喊起:“杨兄弟,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