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下午,天气好,小鸟叫,春天真的来了,竟让人产生了炸学校的好心情。夏楠没有犹豫,掐着点地到了后海。那时候的后海还没有成片的酒吧,四周都是四合院,偶有一些老外坐着人力三轮经过,兴奋地指这指那。刚开春的时节,阳光明媚,湖面的冰已经开始消融,倒也有几分杨柳依依的风情。
夏楠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羊绒呢外套,脚上是一双小巧的黑皮靴,却带着一色白的长毛帽子、围巾和手套,把自己裹得毛绒绒,帽子上有个圆嘟嘟的帽球,她走路的时候总是有点往上蹦的感觉,那个帽球就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就像只穿得特别喜庆的兔子。
顾辰西到得早,昨天说话的时候倒干脆利落,到这一刻却忐忑起来,想着,夏楠要不来怎么办?她那天那么生气,跟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瞪得溜圆溜圆的,整张脸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她从小就这样,一运动一生气就会满脸通红。
本来他也很气恼,那天马场的情况别说面子上抹不开,他心里也觉得夏楠有些不通情理,根本不理解他的心意,心里是真的生气了,所以一直绷着不去找她。后来,无意间却听叶祁说起夏楠正在准备考托福想要出国,他着实吃了一惊,怎么才吵了一架,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准备出国了?要不是叶祁说起,是不是等她走的那天他才会知道?这让他彻底按耐不住了。
幸好,夏楠来了,看到她一蹦一蹦地朝自己走过来,他不知道自己胸口突突直跳的心脏是因为这一刻的兴奋还是前一刻的不安。
夏楠来到他面前,往上扶了扶自己头上有些往下掉的帽子,才抬起头来看他:“你把我找这来干吗?”
顾辰西看着她阳光下的脸孔,被帽子和围巾上下盖着,只露出了两个圆溜溜的眼睛,还有一小片面颊,微微的粉,他能看到那上面有一层近乎透明的绒毛,让他想到奉化的特贡水蜜桃,可爱得要命,但这颗水蜜桃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正准备着跑去国外。
“你要出国?”他不会拐歪抹角,对自己在乎的事他习惯于用最直接的方法解决。
夏楠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然后点了点头:“恩。”
“去哪?”顾辰西看她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道。”夏楠低头踢了踢脚下的地面,又重新抬头看他,“大概会去哥哥那。”
“美国?”顾辰西追问。
夏楠看着他急切的样子,有些好笑,但没敢表现出来,只点点头说:“应该是吧!”
顾辰西突然觉得很难过,她都决定好了,她要去美国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可能就在一个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向她表白,他总想和她在一块儿呆着,可她不在乎,她没说过她也喜欢他,现在她更是准备跑得远远的,也许她还很讨厌他,她那天说她不稀罕,他以为她只是说气话,可现在她要走了,她还是依然不喜欢他。
顾辰西有些泄气,手插在口袋里,摸着里面的东西,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你没话问了呀?”夏楠看他这个样子,反到把之前的顾虑都抛到了脑后,举起戴着手套的手在他眼前来回晃了晃。
顾辰西把她的手拉下来,她今天带的手套是那种四指合在一起的,还有根线绕在脖子上,挂住两边的手套,看上去就像机器猫的小拳头。
顾辰西拉着她的手,没有立刻放开:“我有东西给你。”
夏楠没想到他要给她东西,顺着问了句:“是什么?”
“这个。”顾辰西有些不情愿的把一块东西放到夏楠的手上,然后才放开了她的手,把脸撇到另一边,“是书签。”
夏楠摊开手来看,是一片削得很薄的木片,跟檀香扇的木片差不多,可色泽又不大一样,上面还多了个红色的流苏坠子,做得很精巧,夏楠拿起来放到鼻子上闻了闻,有股好闻的木香味儿,夏楠很喜欢。
“是香楠木。”顾辰西冷冷地说了一句,表情有些不自然。
“楠木?是我的那个‘楠’吗?”夏楠好象完全没察觉,开心地问,听到他恩了一声,才又低下头去研究木书签,翻过来一看,竟看到两句诗,夏楠认着上面的字,读了出来:“晨望一夜相伴月,曦光轻柔慰无眠。”
夏楠有些不明白,疑惑地看向顾辰西:“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辰西看了一眼那书签,含糊地说了句:“是藏头诗。”
夏楠听他这么一说,又好奇地去看那两句诗,轻声念出了两个字:“晨……曦……”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单独念出这两个字,声音轻轻软软的,像羽毛挠在心尖儿上,让他的心越跳越快。
“你……”夏楠突然明白了这个书签的意思,心口一阵羞热难当,但却好象又有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在告诉她,夏楠你是喜欢的,不是吗?
“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木头上?”
顾辰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低头看着她,口气里带着孤注一掷地期待:“你说呢?”
他想听她说,听她告诉他,如果她不喜欢他,那么他也要她亲口告诉他。他喜欢她,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肯说,他可以和她一起出国,但任何感情都应该是相互的,他也想获得她的,他不稀罕别人的,却只想要她的,是因为她就是他心上的那个人,如果他不是她的那个人,那么他也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夏楠低着头,良久,却不吭一声。
“夏楠……我明白了。”顾辰西说这话的声音无比失落,过了一阵才又开口,“本来如果……我还想和你一起出国去,现在……这个书签就当……”
他的话还没说完,疙疙瘩瘩地还在犹豫着自己的措辞,夏楠却突然仰起了脸,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嘴角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她出意料地踮起脚尖,把那笑容印到了他的唇上。他比她高上很多,她也只是轻轻地碰了他一下,顾辰西却觉得那一刻被无比延长,眼前像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光亮。很多年以后,他在英国向一个英国摄影师学习摄影,那个英国老头告诉他在摄影中有个词叫做过度暴光,他突然想到了这一刻的感受,他的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光明!
“就当什么?你要把这个书签当什么?”那个“作恶多端”的丫头仰着脑袋看他,脸颊羞红却得意洋洋。
“夏楠……”他有点不敢相信地唤她的名字,试着去拉她的手。
她冲他笑,却什么都不说,他轻轻地扯了一下就把她扯进了怀里,抱着她的时候,她帽子上的毛球蹭在他脸上,痒痒的,却像他此时的心情。夏楠在他怀里咯咯的笑,跟小的时候诡计得逞一样。
后海的冰还没有融化,四合院里还有孩子们玩闹的声音,三轮上的老外看到了春日里的这对少年,洋腔洋调地说着普通话告诉踏三轮的车夫,还偷偷地拿出相机来拍照,穿着老袄挂的车夫转过头来看着这一切,憨憨地笑。
后来顾辰西告诉夏楠,那个楠木书签是他一刀一刀自己做的,就连那两句诗都是他拿了老爷子的篆刻刀一笔一画刻上去的,他说他想把他的名字和她刻在一起,这样就好象他们在一起了,楠木晨曦,着实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