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鞘道:“我们可兵分四路,三路沿途伏击,一路留守山寨,以防荆楚趁虚夜袭。第一路,由老朽率领飞龙营在龙头山上设伏;第二路,由望夫长老率领飞虎营在沿河设伏;第三路由长空兄弟率领飞豹营在马鹿沟设伏;夫人、姑爷及其他各位长老,率领罗罗、金齿、么些、哈尼、土獠、飞凤营各队弟兄留守山寨。”蛇节摇头道:“乌鞘长老,你们都出去杀敌,而让我俩留守后方,这可不行。望夫师弟,还是由你留守山寨,我和相公去马鹿沟设伏。”乌鞘急道:“夫人,你是一寨之主,岂可以身犯险?”蛇节道:“正因为我是一寨之主,所以更应上阵杀敌。乌鞘长老,你不必多说了。”乌鞘道:“好吧。大家下去整顿军马,即刻出发。”
蛇节点齐一千兵马,火速赶赴马鹿沟,在山上树林里伏下。其时夜幕降临,秋意已浓。逆风离蛇节远远坐下,运功调息。忽见远处火光冲天,隐隐有金铁交鸣声传来。蛇节喃喃地道:“乌鞘长老与金贼干上了。”这场厮杀直持续了两三个时辰。逆风见她脸色苍白,瞪着龙头山方向呆呆出神,走近前去,正要说话,突见远空一道焰火冲天而起。众摆夷军士登时欢呼雀跃,叫道:“飞龙营胜了。”各个摩拳擦掌,只等上阵厮杀。蛇节转过头来,道:“相公,你有事吗?”逆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保重身子。”蛇节幽幽地道:“谢谢你。”
说话间,飞虎营也与荆楚军交上了兵。蛇节脸色凝重,一扫平时的妩媚之态。逆风眼望远空的一钩眉月,心想:“也真难为她,身为一个弱女子,却要带领族人与凶残的金兵对抗。”忽听得她大笑道:“快看!飞虎营的弟兄们也胜了。”逆风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沿河上空升起了一道焰火。
蛇节转过身来,一拍手,道:“兄弟们,飞龙营、飞虎营都打了胜仗,我们飞豹营该怎么做?”众军士振臂疾呼,道:“奋勇杀敌,奋勇杀敌。”蛇节道:“对,我们飞豹营的勇士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决不会逊于他们。”众军士齐声欢呼:“蛇节,蛇节。”蛇节一挥手,道:“大家从此刻起就地休息,不许出声。若有违抗此令者,一律以军法处置。”林子里霎时间一片静寂,但听得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不多时,一大队金兵如潮水般涌至,铁骑铿铿,声势甚是浩大。
这队铁甲军乃金之国大将军征妖兽都元帅枭阳旗下的精兵,平时训练有素,虽在混乱之中,却阵势严整。待铁甲军冲到身前十余丈外,蛇节一声唿哨,数千枝羽箭如飞蝗急雨般射了出去,铁甲军前锋纷纷倒地。枭阳急忙挥动令旗,指挥铁甲军以盾甲护身,扎下阵脚。蛇节一挥长鞭,纵马疾驰而下,便如一朵火云般冲入铁甲军阵中,鞭梢卷处,金兵纷纷落马。飞豹营众军士紧随其后,从树林里冲出,登时金铁交并,厮杀声大作。众摆夷族勇士以一当十,高呼酣战,将铁甲军从中拦腰截断。逆风所到之处,人仰马嘶,当者无不披靡。金兵骇然失色,纷纷向旁闪避。
猛听得西边马蹄声雷动,似有千军万马疾驰而来。枭阳心下一凛,忖道:“想不到蛮子竟形成了这般气候。”当下令旗一挥,指挥军马向东边突围。金兵惊惶失色,亡命奔逃,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蛇节带领众摆夷族勇士,在后赶杀了一阵,直杀得金兵哭爹叫娘。此时,远处那队军马也越驰越近。逆风凝神远望,只见火光中,一面大纛迎风飘扬,上书“金之国荆楚”五个大字,却是金神荆楚的军马。
逆风见蛇节兀自还在领兵追杀,连忙拍马过去,叫道:“荆楚兵马过来了。快退,快退!”蛇节回头一望,亦是心惊不已,急忙传令退兵,自己与逆风在后掠阵。忽见金兵阵前正有几个摆夷人且战且退,往这边疾驰而来,奔得近了,认得是长空等人。蛇节道:“我俩去接应他们。”逆风应了一声,纵马驰入金兵阵中。长空左拆右挡,正自抵敌不住,忽见逆风二人到来,心中大喜,叫道:“师姐,寨子被荆楚劫了。”蛇节大怒,喝道:“你快走,我俩替你抵挡一阵。”长空回身砍死三名金兵,领着几个手下,纵马奔了过去。
蛇节软鞭一抖,已将两名金兵卷下马去。金军阵中,一名白虎勇士勃然大怒,纵马抢上,挺矛向她胸口刺来。蛇节侧身避过,左腕倏地一翻,抓住矛柄,就势往他胸口送去。那名白虎勇士喷出一口鲜血,倒撞下马。蛇节闻到那股血腥味,忍不住收鞭抚胸,哇的呕吐起来。逆风见她脸色煞白,急道:“你没事吧?”蛇节淡然一笑,道:“我没事。”胯下坐骑突然间一声悲嘶,向前跪倒。逆风眼疾手快,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身前马鞍上,右手单刀乱舞,拨开乱箭,拍马向树林里驰去,可没奔出几步,身下坐骑臀部、后腿各中了一箭,软倒下去。逆风搂着蛇节,从马背上顺势纵出,一跃便是数丈,顷刻间便隐入密林里。金兵追了一阵子,眼见赶不上了,便鸣金回营。
见金兵相离已远,逆风将蛇节放下地来。这时浮云遮月,风声鹤唳,半空中闷雷滚滚。蛇节道:“就要下雨了。我记得前面砚池山上有个石洞,能容纳下几个人。我俩去那里避雨吧。”两人用单刀开路,刚走出十余里,那雨便下下来了。两人冒雨赶了一程,终于找到了那个山洞,矮身钻了进去。那石洞不是很大,仅一丈纵深,洞口低垂下几条紫青藤。
逆风背对着蛇节,在洞口坐下,耳听得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他紧闭两眼,不敢回头去看。蛇节轻声唤道:“相公,你也把衣服脱下来吧,穿在身上会着凉的。”逆风道:“不用。”他盘膝坐下,暗运内力,一股热气散发出去,烘干了衣服上的水气。忽听得蛇节牙关互击,冷得瑟瑟发抖。他脱下外衫,扔了进去,道:“你穿上它吧!”蛇节依言把他的外衫裹在身上。两人望着洞外,良久不语。
逆风忽听得蛇节在低声啜泣,忙问道:“你怎么了?”蛇节咽声道:“相公,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逆风道:“我不讨厌你,但也不喜欢你。”蛇节听了,默然不语。逆风犹豫了良久,问道:“你方才怎么吐了?”蛇节冷笑道:“你既不喜欢我,又问我作甚?”逆风道:“你是不是病了?”蛇节道:“是,我是病了,而且还是你害的。”逆风诧然道:“你说什么?”蛇节道:“我怀上了你的孩子,这不是你害的吗?”逆风一惊,转过头来,借着电闪,只见蛇节蜷缩在洞里,脸上泪珠晶莹。他心想:“听爷爷说,男女结成夫妻,就会生孩子。她硬逼着和我成亲,竟怀上了我的孩子。也不知孩子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他不明男女之事,对此浑浑沌沌,是以胡思乱想。
蛇节咽声道:“我有了你的骨肉,你说怎么办?”逆风讷讷地道:“这孩子既是我的,不论是男是女,我都会负责的。”蛇节一招手,道:“那你过来。”逆风依言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蛇节把头枕在他膝上,低声唱曲儿,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竟是睡着了。隔着单薄的衣衫,逆风只觉她温软滚热的胴体紧紧依偎着自己,一股股淡淡的幽香潜入鼻端,不禁心神激荡,忍不住搂紧了她,直到四更时分,才合眼入睡。
逆风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蛇节厉声喝道:“恶贼,哪里走?我要杀了你为爹娘、阿弟报仇。”右肘猛地擂了过来。逆风胸口被她一撞,登时痛醒了。又听得蛇节大声哀求道:“相公,相公,不要丢下我。我会一生一世好好服侍你的。我知道……你恨我在你身上种下金蚕毒蛊,可我也不想啊。我怕你离我而去……”逆风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着手滚烫,不禁吃了一惊,连忙抱着她窜出石洞,向山下发足疾奔。此时,天色已大亮,山道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逆风穿过一大片乱林,又在平平旷野上奔了半个多时辰,才望见一缕炊烟,走近看时,却是一座临江而建的竹楼。他上前急急拍门,过了半晌,才出来一个罗罗族老妇。那老妇见他衣不遮体,脸上又残留着淡淡的血迹,心下甚是害怕。逆风不会罗罗话,便指着怀里的蛇节,向她打手势。那老妇瞧清了蛇节的面目,吃了一惊,连忙将他让进屋去,又匆匆请来了寨子里的大夫。那大夫给蛇节开了一副药,吩咐了那老妇几句便走了。逆风煎好药后,亲自喂蛇节喝了一碗。蛇节喝了药后,重新睡倒,出了一身大汗,病便好了大半。晚上,逆风侍候她吃了半碗稀粥,又让她睡下。
第二日起来,蛇节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大病后还尚有些虚弱。她用罗罗话问了那老妇几句,那老妇一一作答,躬身退下。蛇节托腮沉思,良久不语,脸色显得十分凝重。逆风问道:“怎么了?”蛇节嫣然一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寨子里的兄弟姊妹们。我已向大妈打听清楚了,这里是乌龙寨,龙山寨被荆楚攻占后,乌鞘长老他们便转移到离此地不远的凤凰寨去了。大妈说,她已让人给乌鞘长老捎了消息过去,乌鞘长老今日便来接我们。”正说着,楼梯口脚步声响,门帘掀处,乌鞘走了进来。
蛇节大喜,叫道:“乌鞘长老。”乌鞘微笑道:“夫人,你没事就好了。”蛇节急急地道:“大家都还好吗?”乌鞘道:“夫人请放心,大家都很好。荆楚带兵来劫寨子时,早被我们的哨探发现。长空兄弟一得到金兵来袭的消息,便组织全寨男女老幼向山上密林里转移。他自己领兵断后,虽受了点伤,也并无大碍。”蛇节闻言精神大振,跳下床来,道:“我马上去凤凰寨看望长空师弟。”乌鞘道:“夫人,你身子还有些虚弱,经不起旅途颠簸,便在这里静养几日吧。我已在附近村寨里买下一座竹楼,收拾干净,就等夫人过去住了。”蛇节叹气道:“好吧。乌鞘长老,你代我向长空师弟问好,叫他安心养伤。”当下,乌鞘令两个军士用青藤软椅将蛇节抬到新居。
蛇节见那新居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屋内摆设竟与龙山寨自己原来的屋子一模一样,心下大喜,道:“乌鞘长老,也难为你这么用心。”乌鞘笑道:“夫人别忙着夸我。我心里正嘀咕着该怎么向姑爷道歉啦。”逆风奇道:“向我道什么歉?”乌鞘道:“老朽忘了给姑爷准备一张竹席。不过,我看今儿也用不着了吧。”逆风二人听了,脸上都各是一红。蛇节嗔道:“乌鞘长老,你越来越老不正经了。”右手一扬,作势便要打。乌鞘连连作揖,道:“老朽知罪,这就告辞,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哈哈大笑而去。
晚上,两人各裹了一张薄被,并头睡在竹榻上。逆风和蛇节脸蛋相距不过数寸,只觉她吹气如兰,几丝秀发拂在自己脸上,闻到空气里淡淡的幽香,他心里七上八下,折腾到半夜也未睡着,正迷迷糊糊间,忽觉一个光溜溜的身子钻进了自己的被窝。他一惊之下,醒了过来,道:“夫人,你做什么?”蛇节伸手勾住了他头颈,娇声道:“相公,我想和你一起睡。”小手便似充满了电流般在他胸膛上游走,所过之处,无不令他为之一颤。逆风是少年男子,正值血气方刚,哪里经受得起她这一挑拨,双手忍不住抱紧了她,往她樱唇上吻去。两人自结为夫妻以来,时至今日,方真有洞房春暖之乐。
次日,逆风起身整理被褥,见上面竟有一抹暗红的血迹,心下微感讶异,沉吟道:“这是哪来的血呢?”蛇节比他年长四五岁,略知男女之事,听了他这话,脸上微微一红,颜若玫瑰,低头摆弄衣角不语。逆风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忸怩,心下大是不解,却又不便细问。
两人情意缠绵,不觉时光如梭飞逝,直到七日后,乌鞘过来相请,才如春梦乍醒。逆风二人在这里住了几日,对此地已颇有感情,不忍心相弃,但乌鞘一再催促,也只得收拾细软,起程赶赴凤凰寨。众摆夷族人见蛇节安然归来,都不禁欢呼雀跃,出寨十里前来迎接。蛇节眼含热泪,与众长老逐一拥抱。众人分离已数日之久,有许多事务要即刻相商处理,便一起到议事厅喝茶叙话。
乌鞘道:“荆楚为了对付我们,从金之国境内各地选拔了五千勇士,又从土之国借调来两千魔鬼骑师,早晚操练,只待筹齐军饷粮草,便要大举来犯。”蛇节秀眉深蹙,道:“乌鞘长老,我们还有多少兵马?”乌鞘道:“大概还有两千左右。”蛇节来回踱了几步,道:“加上长寨、瓜寨、八仙寨的两千多兵马,也足以与那狗贼一拼。”乌鞘道:“可长寨、瓜寨、八仙寨素来与我们不和,要他们出兵相助,只怕不容易。”蛇节紧咬下唇,道:“大不了将青坪、桃源、新河割让给他们。
望夫忽插嘴道:“据探子回报,长寨、瓜寨、八仙寨在这两日内已先后向荆楚投降了。”蛇节柳眉倒竖,愤然道:“这些没出息的孬种。”乌鞘沉吟道:“若这个消息可靠,那我们将四面受敌,以两千兵马对抗荆楚的九千精兵,这……”蛇节一摆手,道:“我们只要把兵马练熟,以一当五,九千精兵倒也不足为惧。”
正说话间,忽听得山寨外号角声长鸣,守卫军士飞马来报:“荆楚使者到。”蛇节道:“让他们进来。”不一会儿,守卫军士领进三个人来,为首那人正是断涯。他们也不行礼,神情倨傲地站在大殿上。蛇节压抑住满腔的怒气,冷冷地道:“你们来做什么?”断涯傲然道:“荆楚大人有旨,命令你们即刻缴纳兵器,归顺于他,否则到时兵戎相见,悔之晚矣。”蛇节凛然道:“你回去告诉那狗贼,我们摆夷人哪怕只剩一人,也决不投降。”
断涯冷冷地道:“很好。”忽向逆风行了一礼,道:“逆风少侠,荆楚大人有密函交于你亲手拆阅。”说着,一挥手,身后的一个随从双手呈上密函。逆风拆开密函,只见那荆楚笔迹甚是凌乱,信中大意说的是:他久仰自己的威名,如雷贯耳,只可惜无缘识荆,本应三顾相请,奈何军务倥偬,无以脱身,特遣帐下将官断涯前来拜会,愿请自己出任金之国帝法师一职。
逆风沉吟半晌,道:“你回去告诉荆楚,要我逆风向他俯首称臣,除非他答应我,不再侵扰摆夷人。”断涯道:“逆风少侠果然重情重义。荆楚大人早已吩咐下来,他可以答应你这个要求。请你早作准备!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赶回金神宫。”他领着两个随从,旁若无人地大踏步出厅而去。乌鞘见这三人好生无礼,脸上大有愤慨之色,要不是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早就下令将三人拿下了。
蛇节问道:“相公,那狗贼的密函中说了些什么?”逆风道:“他要我去给他做帝法师。”蛇节急道:“你千万不能去!荆楚阴险狡诈,反复无常,他让你做帝法师,练熟手下将士,便会来攻打我们。”逆风道:“我不会帮他训练手下将士的。荆楚兵强马壮,我们现在和他硬拼,必败无疑。只有争取时间,说服其他山寨与我们联合,才足以与他抗衡。”蛇节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真的决定要去吗?”逆风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蛇节叹气道:“好吧。”
晚上,蛇节为他收拾好细软衣物,又从榻下竹筒里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放在他手心,道:“你把它吃了吧。这是金蚕毒蛊的解药。”逆风见她容颜憔悴,握着她的手,道:“蛇节,你放心!我此去不过半年就会回来。”蛇节扑到他怀里,泣声道:“我怕你此去后,便再也见不到你了。”逆风轻拍她的后背,道:“傻姐姐,我怎么舍得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哪。”两人偎依着说话,直到拂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