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地看着眼前飘摇的烛火,良久不语。隔了半晌,逆风忍不住站起身来,道:“我们还是去凤凰寨吧。”仙楚道:“你不想要解药了?”逆风道:“蝎尾道人去向不明,我们总不能坐在这里等他把解药送上门来吧。”仙楚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那我们走吧!”两人不敢耽搁,连夜往凤凰寨急赶,离东城门尚有十余里时,远远瞧见凤凰寨城头火起。两人大惊失色,猛加几鞭,催马向前直冲出去。到了东城门外,见守城军士背上身中数箭,上半身倒悬在城楼上。逆风心下忧急,双腿使力一夹,纵马进了城寨,但见地上血流成河,死尸遍城皆是,竟无一个活口。他快马奔到大厅前,滚鞍下马,只见乌鞘俯伏在门槛上,全身上下竟有十来处刀伤。
逆风扑身上前,扶起乌鞘,大声叫道:“乌鞘长老,乌鞘长老。”乌鞘悠悠醒转,一把抓住逆风的手,道:“姑爷,荆楚把夫人抓走了。你快去救她!”头一偏,就此气绝身亡。逆风大怒:“荆楚,我与你誓不两立。”翻身跨上马背,向紫荆城疾驰而去。仙楚催马赶上,叫道:“逆风大哥,救人之事须得从长计议。”逆风猛抽了几鞭,道:“救人如救火,我能不急吗?”仙楚道:“单凭我们二人之力,能将你妻子从金神宫里救出来吗?”逆风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仙楚道:“我们回剑鸣山庄等残剑将军。”逆风黯然道:“好吧。”两人在剑鸣山庄住了两日。第三日晚间,两人正在后院里散心,忽听得庄外有人敲门。仙楚笑道:“残剑将军回来了。”握着逆风的手,到了大厅。
残剑躬身行了一礼,道:“卑职参见小姐。”仙楚点了点头,道:“残剑将军,你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残剑道:“蛇节夫人被关押在都元帅府,明日午时便要问斩。”仙楚道:“都元帅府有多少人马?”残剑答道:“都元帅府本身有五百人马,荆楚怕有人劫狱,又特地加派了一千人马把守。”仙楚沉吟道:“我们有多少人马?”残剑道:“我带来了五百土獠兵,加上剑鸣山庄的庄丁,大概有六百人。”
仙楚下令道:“残剑将军,你即刻率领两百名弟兄,去都元帅府劫狱。”残剑面有难色,道:“小姐吩咐,卑职敢不从命?只是人手太少,恐怕胜算不大。”仙楚笑道:“残剑将军,你放心!我自会带人来接应你们。”残剑道:“那卑职这就去了。”当下点齐两百土獠兵,潜到都元帅府外,只见都元帅府灯火通明,里里外外刀枪林立,数十名弓箭手在旗台上弯弓搭箭,严密戒备。土獠兵队长见了这阵势,心下生寒,道:“将军,小姐让我们劫狱,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残剑道:“小姐神机妙算,胸藏百万雄兵,定不会失手。我们按计划行事吧。”
待巡逻兵过后,残剑悄悄摸到围墙边,一声唿哨,率领众土獠兵越墙进去。旗台上的弓箭手发觉,大声呐喊,羽箭登时如飞蝗般纷纷而下。土獠兵仗着藤甲护身,手挥大刀、剑盾,卷入金兵阵中。金兵的弓箭手生怕伤了自己人,却也不敢再放冷箭。大将军枭阳见有人来犯,奔上高台,挥动令旗,指挥金兵将残剑等人围在核心。残剑左冲右突,也闯不出金兵的重围,不禁怒从心起,飕的一箭,向枭阳射去。枭阳身旁卫士忙举起盾牌,将箭挡开。但枭阳却也吃了一惊,躲在了卫士身后。
猛听得大街上马蹄声雷动,数百名金兵疾驰而至。为首一名军官喝道:“把这些反贼尽数拿下。”残剑见是逆风,心下大喜,叫道:“金神宫的军马到了,快退,快退!”领着众土獠兵向外扑去,假意与逆风所领人马抵抗,不一会便给尽数拿下。枭阳大叫道:“不知是哪位将军前来相助?”仙楚喝道:“据比将军奉荆楚大人之命,前来提审反贼蛇节。”枭阳奇道:“荆楚大人这么晚了还要提审反贼吗?”仙楚喝问道:“这是你能问的吗?”枭阳唯唯诺诺地道:“是,是,是,卑职多嘴。”枭阳领着逆风二人,向关押蛇节的牢房走去。
逆风见蛇节脸色苍白,蜷缩在一堆枯草里,冻得瑟瑟发抖,心下甚是痛惜。蛇节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逆风,不禁呆了一呆,宛如梦中。逆风喝道:“还不打开牢门!”枭阳掏出钥匙,便要上前开门。忽听有人大声喊道:“有人假扮金神宫的军马来劫反贼。”他心生警惕,身形一幌,向墙边急急窜了过去。仙楚吃了一惊,伸手去抓,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已闪身从小门窜了出去。耳听他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有反贼劫狱。”逆风抡起钢刀,猛砍牢门上的铁锁,但听得铮铮声响,火花四溅,原来那铁锁竟是用玄天铁炼就。
身后一人厉声喝道:“逆风,你待往哪里走?”逆风回头一看,认得是蝎尾道人的大弟子钦丕。钦丕冷笑道:“逆风,你趁早乖乖投降吧。”左手寂灭杖疾起,挟着一股黑气往他胸口点落,出手既快又狠。仙楚更不打话,伸指疾点他左臂“少海穴”。钦丕右跃相避,哪知仙楚突然结印,以“寒铁箭之术”从金兵手中夺下数把单刀,一齐向他射去。钦丕应接不暇,小腿上中了两刀,向前扑地跌倒,寂灭双杖脱手飞出。仙楚轻身跃起,接住寂灭双杖,插在腰间。众金兵齐声吆喝,拾起地上兵刃,又向她身上招呼。
仙楚连结了五六个印,以寒铁箭杀了数十人,渐觉真气耗竭,但金兵仍如潮水般涌来,兀自不退。蛇节大叫道:“相公,你快带那位姑娘走。你们的情谊,我心领了。”逆风道:“不,我要救你一起走。”蛇节泣声道:“你砍不断铁锁的。”逆风咬着牙道:“我一定能砍断它。”蛇节凄然一笑,道:“你不走,我便死给你看。”嘴角忽然汩汩流出黑血来。原来她在被俘前,便在舌下藏了毒药,如果金兵敢对她无礼,便服毒自尽,此时见逆风执意不走,便咬破了毒囊。逆风泣不成声,道:“蛇节,你干吗要这样做?”蛇节道:“你快带那位姑娘走。你难道能眼睁睁见她为你送死吗?相公,来世再见。”说着,身子缓缓地软跌下去。
逆风两眼泪如泉涌,嘶声喊道:“蛇节。”忽听仙楚“啊哟”一声,他回头一看,见仙楚满身血污,钢刀左支右绌,已渐渐抵敌不住。他怒从心起,疾纵上前,钢刀迅捷之极地劈出,将刺到仙楚胸前的数柄长矛尽数砍断。他内力虽失,武功招数却极为精湛,金兵哪是他的对手。两人冲杀开一条血路,渐渐出了都元帅府。金兵见他们武功高强,也不敢过于逼近。
两人怕金兵追来,尽拣偏僻小道走。奔出了数十余里,仙楚突然一声痛哼,停下脚步,伸手往背脊摸去。逆风问道:“你怎么了?”只见她脸色煞白,满手都是鲜血。原来在方才的恶战中,仙楚背上被刺了一矛,经历了这一阵狂奔后,伤口便迸裂开来。仙楚摇头轻笑道:“我没事。金兵就要追来了,我们快出城。”逆风伸手抱起她,发足向城门奔去。出了南城门,又向前奔了数十余里,见道旁有一座黑压压的大树林子,便钻了进去。逆风将仙楚放下地来,自己的胸襟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半。他心下甚是忧急,问道:“你身上有金创药吗?”仙楚摇头道:“我有火折子。你拾些枯草烧成灰,我把草灰敷在伤口上,血自然就止住了。”
逆风从她手里接过火折子,烧了一堆篝火。耳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解衣声,仙楚脱下外衫后,又反手去撕背上的衣服,但内衣已有一大片被鲜血粘在了肌肤上,一撕便痛入骨髓,忍不住“啊哟”叫出声来。逆风见她神色痛楚,道:“我帮你吧。”拾起钢刀,把她背上那片被鲜血染红的衣襟,从内衣上轻轻划了下来。
逆风在自己外衫上撕下几长溜布条,道:“仙楚小姐,你忍忍。”仙楚咬着下唇道:“你动手吧。”逆风揭起那片血襟的一角,缓缓地往下撕。仙楚咬紧牙关,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那片血襟刚撕到一半,她身子突然向前软倒,竟是痛得晕厥了过去。逆风左手疾伸,将她身子揽住,右手已借势撕下了那片血襟。他用草灰按住仙楚的伤口,用布条缚好。
忽然月亮隐没,沉沉黑暗之中,仙楚的呼吸声甚是急促。逆风眼望长空,想到蛇节和仙楚一死一伤,自己又身中奇毒,泪水不禁扑簌簌而下,一滴滴落在仙楚的脸上。仙楚脸上一凉,悠悠醒了过来,见他两眼哭得红红的,轻声叫道:“逆风大哥,你不要哭了。”逆风点了点头,咽声道:“好,我不哭。”低头见自己的眼泪滴了她满脸都是,连忙道:“对不起。”用衣袖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水。仙楚道:“逆风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逆风“嗯”了一声,心中仍悲痛难抑。
仙楚拾起寂灭双杖,道:“也不知这里面有没有碧血冰心的解药?”旋开右杖笔管,在手心里倒了些药末。逆风道:“这就是解药吗?”仙楚摇头道:“不知道。蝎尾道人说左杖里是毒药,右杖里是解药,但他为人奸诈,所说不足为信。”突然张口将药末服入口中。逆风见她以身试毒,心下大惊,叫道:“仙楚小姐……仙楚笑道:“这药末若是解药,我的内力就不会丧失。”右手扬起,一掌将不远处的一棵小树劈断。她惊喜地嚷道:“逆风大哥,这真的就是解药。你快服下它!”
逆风热泪盈眶,咽声道:“仙楚小姐,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仙楚笑道:“有啊。你不是答应我,要帮我做两件事作为回报吗?”说着,捏开他的嘴,将一些药末送入他的口中。逆风沉吟道:“仙楚小姐,你要我帮你做哪两件事?”仙楚低下头道:“你以后不要叫我仙楚小姐,叫我仙楚,好吗?”她自小在蛮夷之地长大,不似中原女子那般深受礼教陶冶,娇羞腼腆,但在黑暗之中,与男子独处,芳心却也不禁怦怦乱跳。此时,天边已泛出鱼肚白,转瞬便要破晓。逆风见到她满脸娇羞之色,忍不住脱口而出:“仙楚。”仙楚满脸喜容,道:“逆风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第一件事,便是请你陪我去趟木之国。”逆风道:“我答应你。”
仙楚道:“天快亮了,我们赶紧回剑鸣山庄吧。”两人满身血污,白日赶路有诸多的不便。逆风点头道:“我们走吧。”仙楚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可一动,背上的伤口便火辣辣般疼。逆风蹲下身子,道:“仙楚,我背你。”仙楚嫣然笑道:“谢谢你,逆风大哥。”爬到他背上,两手搂紧了他的脖子。逆风只觉她软绵绵的身子贴在自己背上,虽隔着层层衣衫,也能感受到她温热柔腻的肌肤,心中不禁怦怦而动。仙楚奇道:“你怎么了?”逆风脸上一红,道:“没什么。”背起她发足向西疾奔,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剑鸣山庄。
残剑见仙楚满身血污,惊道:“小姐,你没事吧?”仙楚道:“我没什么大碍。逆风大哥,放我下来!”逆风蹲下身子,轻轻把她放下地来。两个侍婢连忙过来搀扶。仙楚道:“逆风大哥,你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好好睡一觉吧。我们明日再赶路。”逆风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们歇息几日再走也无妨。”仙楚大喜道:“那最好不过了。逆风大哥,晚安!”两个侍婢扶她到内院去了。逆风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倒在床上,听着窗外呜呜的风声,泪水又不禁扑簌簌而下,沾湿了一大片枕巾,直到天色大亮,才渐渐睡熟。
他在剑鸣山庄歇了几夜,每日只是陪仙楚下棋品茗,说些孩提时的趣事,日子倒也过得甚是惬意。仙楚敷了上好的金创药后,背伤渐渐愈可。两人便收拾好行李,起程向南而行,渡过流沙河后,在金鞭岭转而投东。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沿途风景又旖旎如画,因此心情颇为欢愉。不一日,两人到了日月山。此时土之国铁骑已攻陷火之国国都光明城,火神烈焰领兵退守错开郡,光明城以北,尽为土之国天下。
逆风想起师傅之事,心里一阵难过,道:“我想去月湖洞天看看。”仙楚道:“去见你师傅?”逆风点了点头,道:“我要他给我一个说法。”仙楚道:“你不怕他杀你灭口?”逆风咬牙道:“不怕。”两人说着话,拨马转上了去月湖洞天的山路。到了月城湖畔,两人刚跃下马背,便听得一个苍劲的声音呵呵笑道:“逆风,你这小媳妇儿,真是秀色可餐哪!”仙楚脸上一阵发热,晕生双颊,偷眼瞧了逆风一眼,连忙低下头去,隐隐约约觉得内心深处甜如蜜糖。逆风忙道:“阿洛德爷爷,这位仙楚小姐不是我的媳妇儿。”阿洛德捋须笑道:“是吗?”
逆风问道:“我师傅在吗?”阿洛德道:“他不在。不过,有位姑娘在这里等你两三日了。”逆风奇道:“姑娘?”忽听得月湖洞天中有声叫道:“逆风大哥回来了吗?”一人跃了出来,却是晨夕公主。逆风奇道:“晨夕公主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迎了出去。晨夕公主见了逆风,欢叫道:“逆风大哥。”扑身上前,和他紧紧搂在了一起。逆风见晨夕公主对自己如此依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感,正要开口说话,晨夕公主忽哇地哭出声来。逆风惊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晨夕公主摇了摇头,泣声道:“逆风大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逆风见她俏脸上泪光晶莹,心中大为感动,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替她拭了拭眼泪,柔声道:“快别哭了!你不知去向以后,我也很是担心你,派人四处打探你的下落。对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