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吃了一惊,待要长身跃起。那艄公低声道:“公子,你莫多管闲事。青衣门在杀鞑子。”逆风奇道:“青衣门?”那艄公道:“公子你是从远地来的,有所不知。我们凌霄城有一个秘密帮派,唤作青衣门,帮中全是清一色的女子。她们专以美色勾引朝中大臣,然后伺机将他们杀死。”便在这时,几个青衣女子走上船头,将三具尸首抛下花船。其中一个女子向这边望了一眼,低声对同伴说了几句话。那几个青衣女子格格大笑,转身钻进了船舱,划动花船远远去了。那艄公道:“官兵就要来了。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移船靠岸,扶逆风等人下船。
逆风三人与那艄公别过,沿着湖边小路缓缓往回走。走出一箭之地,忽听得前面马蹄声如雷,数十骑疾驰而来,铁甲铿铿,正是镇守凌霄城的木之国骑兵,骑兵后面尘土大起,紧随着一大队步兵,有数百人之众。逆风三人不愿招惹是非,连忙把脸扭过一旁,让开了道。那队木兵似有重任在身,脚步匆匆,飞一般过去了。仙楚低声道:“他们是去抓青衣门的人。”逆风点了点头,道:“他们此时才去,只怕人家早溜了。”三人相视而笑,见天色已深,便回客店分别就寝。
次日清晨,逆风睡梦中忽听得窗上轻轻几下剥啄之声,心中一惊,随即醒转。他低声喝问道:“是谁?”只听得一个柔脆的女子声音道:“逆风公子,我们香主有请。”逆风穿好衣衫,起身推开窗子,只见两个青衣少女正站在窗外。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福了一福,道:“逆风公子,请移趾跟奴婢走一趟吧。”逆风道:“你们是青衣门的人吗?你们香主是谁?”那身材高挑的少女道:“逆风公子不必多问,去了自然就明白了。”逆风道:“好吧,我跟你们去。”当下,那两个青衣少女在前引路,三人坐上一辆马车,渐渐驰离了大道,愈走愈是偏僻,行了半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那身材高挑的少女道:“逆风公子,请下车吧。香主正在船上相侯。”
逆风跳下马车,只见一条大江从眼前奔腾而过,江畔大柳树下,停泊着一条花船,船头上挂着两盏碧纱灯笼。逆风微一沉吟,轻身跃上花船。那两个青衣女子紧跟着跃了上来,轻轻一击掌,那条花船便顺流缓缓而下。耳听舱中一个女子声音说道:“逆风公子,请进来吧。”逆风进了船舱,只见舱中坐着一个紫衫女子。那紫衫女子年约十七八岁,肤色白腻,容貌虽说不上十分秀美,但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绰,妩媚动人。
那紫衫女子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嫣然笑道:“逆风公子,请坐下喝杯薄酒。”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先喝了一口。逆风双手一拱,道:“姑娘召在下来此,不知有何见教?”那紫衫女子道:“逆风公子疑心我在你的酒杯里下了毒吗?”逆风连忙道:“姑娘误会了。”那紫衫女子微微一笑,拿起逆风的酒杯,饮了一小口,递在他的面前。逆风只得伸手接过,仰着脖子将酒喝了,只觉那酒入口甘醇,隐隐还有她唇上的胭脂香气。那紫衫女子饮过酒后,脸上微带酒晕,更添了十二分的妩媚。
逆风道:“酒也饮过了,还请姑娘明言相告。”那紫衫女子道:“逆风公子,你可知我是谁?”逆风道:“姑娘是青衣门中人?”那紫衫女子点了点头,道:“我叫月如,是青衣门香主。我们青衣门的姊妹,常扮作青楼女子,因此得名。逆风公子对此也略有耳闻吧?”逆风道:“在下初到木之国,昨夜才从一位老人家口中得知。”月如道:“你可知帝江弑君篡位一事吗?”逆风摇了摇头。月如道:“帝江本是第十三代木神孟槐的堂弟,身兼大将军与帝法师两职于一身,在十八年前毒死孟槐,自己做了木神。他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大肆诛杀异己。我们青衣门众姊妹便是孟槐侍臣的后人。为了替先代木神和父母报仇,我们扮作青楼女子,以色相诱杀帝江的帝党近臣。”
她叹了口气,续道:“可惜我们不会玄功,若遇到高手,往往便性命不保。五日前,就有两名姊妹落入帝党手里,惨遭帝党奸辱,次日即被斩首示众。”说到此处,泪水扑簌簌地如珠而落。逆风见她突然间哭了,登时手足无措,急急地道:“月如姑娘,但有用的着在下之处,尽管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月如掏出手绢,拭了拭眼泪,道:“我们有个潜伏在金之国境内的姊妹,曾见过逆风公子连斗金之国寂灭家族传人、帝法师巫咸两大高手。小妹对公子你甚是心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你答应。”说着,离座跪倒。逆风连忙上前搀扶,急道:“月如姑娘,在下可受不起你的大礼。快快请起!”
月如仰着俏脸,道:“逆风公子,你答应了小妹的请求后,小妹才肯起来。”逆风道:“姑娘请说。”月如道:“请逆风公子收我们姊妹为徒,授我们玄功。”逆风道:“我可以教你们玄功,不过我可不敢作你们的师傅。这样吧,我替师傅收你们为徒,你们就称我作师兄吧。”月如大喜道:“多谢师兄。”款款站起身来,脸上晶莹的泪珠尚未干却,眼波里却已尽是笑意。
逆风道:“我还有两个朋友留在客店里,她们见我久久不归,必然担忧。我要先回客店一趟。”月如道:“不用劳烦师兄大驾,只要你书信一封,我让两个姊妹去把那两位姑娘接过来。”逆风点了点头,道:“也好。”写了一张字条,交与了侍立一旁的两个青衣女子,道:“有劳两位师妹。”那两个青衣女子一怔,随即格格一笑,接过字条,道了个万福:“是,师兄。”大笑着出去了。月如笑骂道:“这两个疯丫头。”顿了一顿,又道:“师兄,你现在就教我们玄功吧。”逆风沉吟道:“可那两位师妹……”月如道:“你教会了我,我回头再教她们便是。”当下,月如将花船上的十五名青衣女子全召集起来,在岸边浅滩上排成阵列。
逆风道:“要学高深的玄功,须长时间苦练才成。眼下时日不多,我便教你们一些基本的玄功吧。”说着,他双手结印,推出了一个大火球。众女都不禁拍手叫好,纷纷嚷道:“师兄,快教我们吧。”逆风便从“大火球之术”教起,可这些青衣女子嘻嘻哈哈的,互相取笑追打,一点也不较真。月如见状,回头呵斥了众姊妹几句,可她们严肃了一阵子,又开始打闹起来。逆风心想:“既然身为人师,若不教会她们真本事,自己有愧,同时也对不住她们。”见一个叫青丘的青衣女子兀自在胡闹,便走了过去,劈啪给了她一耳光。青丘抚着脸颊,泪水扑簌簌地夺眶而出。众女见他突然发火,都不禁害怕,向后退了两三步。逆风正色道:“你们既认我作师兄,就要听从我的教导,认真修炼,不然她便是榜样。”众女伸了伸舌头,再也不敢打闹,乖乖地跟着他学习玄功。
练了大半日,逆风见她们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便道:“今天上午就到此为止吧,大家休息。青丘师妹留下!”众女欢呼雀跃,纷纷向花船跑去。青丘粉颈低垂,忐忑不安地站在逆风面前。逆风柔声道:“青丘师妹,对不起。我方才出手重了。”青丘抬起头来,道:“师兄,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青丘不怪你。”逆风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去吧!”
月如道:“师兄,你再帮我看看印结得对不对?”逆风点了点头。月如两手食指相抵,向前推出了一个火球。逆风见她在短短的时间内竟掌握了窍要,心想:“月如师妹倒是一块学玄功的好材料。”正思忖间,忽听月如惊声大叫,一抬头,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那个大火球正向她飘了过去。月如心里一慌,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向后仰面摔倒。逆风吃了一惊,纵身而上,不待月如身形着地,便已将她娇躯揽住。月如躺在他怀里,脸色又羞又窘,一颗芳心直怦怦乱跳。逆风问道:“月如师妹,你没事吧?”便在这时,忽听得身后一声冷笑:“她躺在逆风大哥你的怀里,还能有事吗?”月如脸上又是一红,连忙从逆风怀里挣了出来。逆风转过身去,只见晨夕公主二人已到了,说话的正是仙楚。
逆风道:“仙楚,公主,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收的师妹月如姑娘。”仙楚听了,脑海里“嗡”的一响,寻思道:“月如?这个名字里不正好有一个月吗?”抬头仔细打量月如,见她面如满月,眉梢眼角间风情万种,便是自己看了,也不禁怦然心动,更不说男子了。月如嫣然笑道:“两位妹妹,一起到船上奉茶用饭吧。”说着,腰肢款摆,往花船去了。
仙楚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忽觉晨夕公主的口唇凑到自己耳旁,低声道:“仙楚姐姐,我瞧那位月如姐姐可比你漂亮多了。我要是逆风大哥啊,也会喜欢上她的。”她一句话说完,便即跃出在两三丈外,让仙楚打不着。其实,仙楚相貌远胜于月如,但她此时醋意上涌,反而觉得月如比自己好看,又想到那张“怀抱二月一枕眠”的字签,忽然怔怔地流下泪来。晨夕公主见自己一句话把她气哭了,连忙跑了过来,掏出手帕给她拭泪,急急地道:“好姐姐,你别哭了。那位月如姐姐哪有你长得好看?我说那话是故意气你的,你别放在心上。”
仙楚道:“妹子,你说句老实话。我和那位月如姑娘相比,你更希望谁做逆风大哥的妻子?”说着,脸蛋儿不禁飞红了。晨夕公主勾着她的脖颈,道:“当然是仙楚姐姐你了。你虽然很凶,有时还作弄我,但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逆风大哥的。”仙楚大喜道:“那你帮不帮我?”晨夕公主歪着脑袋,嘻嘻笑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诚意了。”仙楚凑到她耳旁,低声道:“好妹妹,我知道你也喜欢逆风大哥。姐姐以后给你做媒……”晨夕公主听到这里,羞得满脸如朵大红花般,转身便跑。仙楚拉住她的手,急急地道:“妹子,你究竟帮不帮姐姐哪?”晨夕公主猛点了点头,道:“嗯。”挣开她的手,跑开了。
便在这时,逆风走了过来,问道:“仙楚,你跟公主在说什么哪?”见她眼圈儿红红的,惊道:“你怎么了?”仙楚笑道:“没什么,眼睛里进了沙子。”逆风道:“月如姑娘要我做她们姊妹的师傅,教她们一些玄功防身。我心下一软,便答应下来了。”仙楚嗔道:“你跟我说做什么?”逆风一怔,讷讷地道:“我怕你会生气。”仙楚听他这句话忱忱以诚,确是发自肺腑,低下了头,道:“你就这么怕我生气吗?”逆风道:“怕呀。你一生气,就要打我耳光。”仙楚噗哧一声笑,娇嗔道:“我现在就要给你一耳光。”右手轻扬,作势便要打。
逆风见到她轻颦薄怒的神情,不禁怦然心动,低下头便往她樱唇上吻去。仙楚又羞又喜,两眼紧闭,仰起俏脸迎了上去。忽听得青丘大声喊道:“师兄,开饭了。”逆风倏地警醒:“我怎么老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招惹仙楚哪?我可不能对不起蛇节。”当即应了一声,放开仙楚,向花船走去。仙楚气得跺了跺足,跟了上去。
青衣门众女却是包了饺子,皮薄肉鲜,甚是美味可口。逆风啧啧赞道:“好吃,好吃。”众女听了,脸上便似绽开了鲜花,满心欢喜,抢着要上前敬酒。逆风摆手道:“你们十几个人,一巡酒敬下来,便是大水牛也给你们灌趴下了。酒就别劝了,下午还要练功哪。”众女格格大笑,便即作吧,但又想出新花样,硬要每人亲手喂他吃一个饺子。逆风盛情难却,只得苦笑着挨个吃了。青衣门众女久在风月场上打拼,不似良家女子那般矜持,当下在酒席间大肆胡闹,青丘甚至还被推到逆风怀里去了。仙楚脸色愈来愈青,暗暗啐道:“这些女子真是不知廉耻。”晨夕公主见她们玩得高兴,便也要上前掺合,被仙楚瞪了一眼,伸了伸舌头,坐了回去。
逆风见青衣门众女越来越不像话,又不好出言呵斥,起身说道:“好了,好了,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出了后舱,到船头上去吹风。不一会儿,仙楚也出来了。逆风奇道:“你怎么也不吃了?”仙楚道:“我吃饱了。”逆风道:“你才吃了三个饺子,怎么就饱了?”仙楚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只吃了三个?”逆风道:“我方才在席间见你一直板着脸,筷子也不动一下……”仙楚哼道:“你那时早坠进温柔乡了吧,还记得关心我?”逆风道:“仙楚,你是大家闺秀,自然看不惯她们的所作所为,但她们也是被生活所逼,才不得不走上这条道的。你犯不着为她们动气。”
仙楚怒道:“谁说我生气了?我干吗要为她们生气?”说着,眼泪便似断线的珠子般,沿着脸颊扑簌簌滚落。逆风大惊,急道:“你怎么又哭了?”仙楚扑到他怀里,擂起粉拳,使劲捶打他的胸膛,哭嚷道:“还不是你害的。我在没有认识你之前,连眼圈儿也从未红过,可一遇上你这冤家……”逆风心下一酸,眼见她脸上珠泪莹然,忍不住伸臂抱紧她,往她樱唇上吻去。这一吻之下,仙楚登时全身酸软,打他的手陡然没了力气,软软地躺在他怀里,也不知是在天上,还是地下。
忽听得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逆风吃了一惊,连忙推开仙楚,转过身去,却见是月如。月如见他嘴角边还残留有仙楚的唇印,只是抿嘴轻笑。仙楚脸上燥如红布,掏出手绢给逆风拭去了唇印,低着头匆匆跑开了。月如娇笑道:“师兄,什么时候请我们喝你和仙楚姑娘的喜酒?”逆风脸上微微一红,含含糊糊地道:“早呢,早呢。”月如道:“师兄,我已把你的房间收拾好了。你午睡不?”逆风道:“我冬日里没有午休的习惯。”月如道:“那你陪我到岸上走走。”
两人沿着河堤缓缓徐行,走出了十余里。眼见前面有一块大石,月如道:“我们去那边坐坐。”她横卧在大石上,慵懒地舒展开身姿,湖风吹动衣裙,妩媚万状。逆风背对着她坐下,心想:“月如师妹也太不重礼数了。”月如知他心意,微微一笑,道:“师兄,我们风尘女子散漫惯了,你不要见怪。”逆风道:“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月如冷笑道:“我们的难处,你又能理解多少?就说婚娶吧,一旦入了这行,就算你冰清玉洁,也没有哪个男人肯娶你,更别提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了。”逆风沉吟道:“你们也杀不了几个帝党,干吗不解散了,各自回家?”月如道:“我也知道,单凭我们十几个弱女子,杀不了多少帝党。但我们的家早被帝江毁了,若就此解散,又何去何从?”
便在这时,忽听得青丘娇声叱道:“什么人?”紧接着听见一人喝道:“快叫你们香主出来!”声音柔脆,也是女子之声。青丘道:“我们香主还没有回来。”那女子冷笑道:“是吗?那就别怪我们解语宫无礼了。”逆风奇道:“解语宫是做什么的?”月如柳眉微蹙,道:“解语宫是水之国第十五代水神雨师妾的护卫队。”长身而起,发足向花船疾奔而去。逆风紧随其后。不久前面便出现了一条大船,舱身华丽,船头上立着三个俏生生的黄衫女子。青丘见了月如二人,大叫道:“香主,水之国的解语宫又来闹事了。”此时,花船离岸尚有数丈之远。逆风轻挟月如的纤腰,右足一点,便跃上了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