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三人逃出临邛山庄,快马加鞭,疾驰了一阵,料望夫已追及不上,这才放开缰绳,任座下马信步缓行。逆风道:“仙楚,多谢你又救了我一命。”仙楚摇头道:“那白雾不是我放的。”逆风奇道:“那会是谁呢?”晨夕公主格格笑道:“大概是哪位前辈高人暗中相助吧。”逆风点了点头,道:“那玄术应该就是水之国的‘雾隐之术’。出手救我们的,自然是水之国的某位前辈高人了。”仙楚秀眉微蹙,轻声说道:“我觉得那似乎不是玄术,但又说不清它究竟是什么。”晨夕公主抢道:“说不清就别想了。仙楚姐姐,木之国还有多远?”仙楚笑道:“你慌什么?过了错开郡、铁棺峡,就到了。”
三人按缰徐行,拐上了一条大道。正行之间,忽见前面尘头大起,一彪军马从斜刺里抢出,气势如虹。飞龙大旗下,一人赤盔赤甲,挥刀跃马,正是火之国大将军摩羯。摩羯高声叫道:“是逆风小兄弟吗?待会斩了参商的人头,大哥与你喝庆功酒去。”逆风拱手笑道:“恭祝大将军马到成功。”摩羯仰首长笑,引着大军扬尘而去。谈笑间,又有飞虎、飞豹、飞熊三支军马,分头奔出。
又走了一阵,来到错开郡南门外,只见城门紧闭,数十名火之国官兵手持刀枪剑戟,在城楼上严阵守戊。见了逆风三人,一名军官厉声喝问道:“来者何人?”逆风朗声道:“在下逆风。”那军官微笑道:“原来是逆风少侠。”放下吊篮,将三人接入城中。逆风道:“请将军在前领路,我有要事面呈烈焰大人。”那军官点了点头,道:“好,请跟我来。”逆风抱拳道:“有劳。”
三人进了圣火殿,只见一个头戴王冠、身着锦袍的白眉老人正在大殿上来回踱步。逆风上前跪倒磕头,道:“逆风拜见烈焰大人。”烈焰一挥手,道:“起来说话吧。你就是燃灯的弟子逆风?”逆风点头道:“在下正是。”烈焰大喜道:“你能前来为孤王助阵,实在太好了。”逆风道:“在下来此是为尸罗师叔送信的。”说着,将尸罗道人的信呈上。烈焰看了,沉吟了半晌,忽道:“你师叔呢?”逆风黯然道:“他已遇害了。”烈焰叹了口气,道:“尸罗帝法师赤诚为国,忠心可嘉。”
仙楚插嘴道:“烈焰大人,小女子方才看见飞龙、飞虎、飞熊、飞豹四营精兵全倾而出,不知城中还有多少人马驻守?”烈焰沉吟道:“还有三四千老弱残兵吧。”仙楚道:“城中无精兵把守,参商若行围魏救赵之计,强攻错开郡,那可如何是好?”烈焰笑道:“大将军刚烧了土之国的粮草,土之国眼下军心惶惶,哪能想到这一层啊?姑娘多虑了。”
逆风长眉深锁,道:“参商熟读兵法,诡计多端,只怕……”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尖锐的号角声。号角声未歇,一名军士急急抢进大营,跪禀道:“大人,土之国……大队进犯错开郡。”烈焰脸色苍白,身子微微一颤,对传令官说道:“传令下去,令众将士坚守四座城门。”那传令官应道:“是!”匆匆出营而去。
烈焰苦笑道:“仙楚姑娘,不幸被你言中了。我们去东门看看吧。”四人来到城楼上,但听得战鼓之声雷鸣,数万余土兵抬着云梯,黑压压的一片,正自涌将过来。待土军逼近,烈焰一声令下,数千枝羽箭便如飞蝗密雨般,向土军大队中射去,霎时间人仰马嘶,血肉横飞。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土军便折了两千多人马,但攻势丝毫不减。他们以盾牌护身,踏着同伴的尸体,前仆后继,向城墙边蜂拥而上。逆风暗暗心惊,忖道:“土之国人多势大,错开郡又苦无援军,只有以妙计可败之。”转过头问道:“仙楚,你可有退敌的妙计?”仙楚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想到。”
忽见敌阵中令旗招展,土军大队分向左右,推出八辆霹雳车来。众军士相顾骇然,不禁暗生退怯之心。烈焰厉声道:“诸位将士,土之国侵我疆土,毁我城池,夺我财帛,杀我亲人,此仇不共戴天。杀敌报国,便在此时!我等火之国英雄儿女,敢不戮力上前?”众将士闻听此言,登时精神大振,振臂疾呼道:“杀敌报国,杀敌报国。”猛听得轰隆隆震天巨响,炮灰漫天飞舞,城墙上立时坍陷了一个大缺口,土军便如蚂蚁般爬上城头。逆风见情势危急,叫道:“仙楚,我们去冲杀一阵。”晨夕公主大声嚷道:“还有我呢。”三人率着数百名军士,扑上前去,术法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逆风见晨夕公主杀了许多土兵,忖道:“她是土之国的公主,却毫无顾忌地大杀土兵,那么她是决意跟着我了。”心里竟说不出是喜还是忧。这一战只杀到旭日东升,土军死伤了三四千人,兀自不退。
土之国大将军参商见双方僵持不下,疾步跃上木台,亲自擂鼓督战,土军立时士气大振,各个出力死战,尸体在城下愈堆愈高。但土军仍前仆后继,奋力猛攻。不一会儿,便有数百名土兵爬上墙头。逆风杀得两手酸麻,血染征袍,但土军兀自不退,不由得暗暗叫苦,寻思道:“看来此城守不住了。”忽听得土军后阵里喊杀声震天,一队火兵势若风卷残云般,向土军中军营冲去,当先一人手舞火焰刀,威不可挡,正是火之国大将军摩羯。参商令旗向下一挥,喝令放箭,霎时间万箭齐发,纷如雨下,火军将士纷纷坠马。
土之国阵中号角声起,两队铁甲骑兵从两肋包抄而出,将摩羯所领的五千精兵重重围住。土之国铁甲骑兵号称“魔鬼之师”,纵横云梦大陆,所向披靡。不过半个时辰,飞龙旗的五千军马便尽数战死。摩羯全身上下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整件征袍,仍兀自死力杀敌,挥刀纵马,向参商冲杀过去。参商骇然失色,疾呼道:“放箭!”霎时之间,数千枝羽箭便如飞蝗急雨般,一齐向摩羯射去。
摩羯身中数箭,便似刺猬一般,仍兀自站立不倒。土之国中军营护卫见摩羯如此悍勇,心下皆是一惊。两个麒麟勇士高声疾呼,拍马冲下木台,迎上前去。摩羯大吼一声,力贯右臂,火焰刀脱手掷出,向参商急急射去。众麒麟勇士大惊,早有一人纵身挡在参商面前。火焰刀贯胸而过,余势未衰,钉在了参商左臂上。参商忍痛拔掉火焰刀,登时血如泉涌。众亲兵慌忙上前为他敷伤止血。摩羯仰首长笑数声,方才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烈焰在城头上远远望见,不禁捶胸痛哭。
便在这时,一名传令官飞马来报:“烈焰大人,西城门失陷了。”众将士闻言一凛,面如土色,均生退却之心。烈焰厉声喝道:“诸位将士,错开郡乃我们收复光明城的唯一指望,我们一定要坚守住。”话声未歇,又是两骑急急驰到:“大人,错开郡已被土之国攻陷,咱们快突围出城吧。”烈焰凛然道:“我烈焰誓与错开郡共存亡,尔等休得再提弃城二字。”光明右使朱厌劝道:“大人,俗语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烈焰怒斥道:“住嘴!”众将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规劝。
蓦地里,逆风身形一幌,已抢到烈焰身前,伸手点了他腰间“章门穴”,道:“烈焰大人,对不住了。”烈焰怒道:“逆风,你这是在干什么?快解开我穴道!”逆风诚挚地道:“大人,如今火之国危在旦夕,你如此轻生,怎对得起国民?”烈焰默然不语。光明左使白翟劝道:“大人,逆风少侠所言极是。为了我火之国的江山社稷,请你务必保重贵体。”烈焰叹气道:“好吧,我听你们的。”逆风喜不自胜,伸手拍开烈焰腰间穴道。
朱厌大喜道:“逆风少侠,咱们快些出城吧。”仙楚沉吟道:“土之国人多势大,我们若就这样贸然出城,恐怕难以安然突出重围。”逆风道:“仙楚,你有何妙计?”仙楚笑道:“我们可以摆一个火马阵。”晨夕公主奇道:“何谓火马阵?”仙楚道:“准备数百匹战马,并在马尾上系上布条,是谓火马。待城门打开时,将布条点燃,战马必然受惊,向城外疾冲,可使土之国阵型大乱,溃不成军。我们跟在火马之后,趁机突出重围。”朱厌拊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我这就下去准备。”
又战了大半个时辰,土军众兵将正苦于久攻不下,突见城门大开,人人欲争头功,登时蜂拥而上。忽听得前军一声呐喊,数百匹火马冲出城来,势若惊龙,凡给它们带上了的,无不烧得焦头烂额。土军众兵将齐声呐喊,四散而逃,阵型立时大乱。逆风等人乘势冲出,渐渐闯出了土军的重重包围。奔出了数十余里,眼见追兵渐远,众人滚鞍下马,略事喘息,清点人数时,却仅剩下十余人,连光明左使白翟也在乱军中失散。
烈焰轻拍逆风肩头,慨然说道:“逆风,今日多亏了你,孤王才得以逃脱噩境。逆风脸上微微一红,道:“大人,你过奖了。这些都是仙楚的功劳。”烈焰颔首称许,微笑道:“不居功自傲,真是好孩子。逆风,孤王膝下并无子息,想收你为义子,你可愿意?”逆风吃了一惊,向烈焰道:“逆风一介草野鄙人,怎敢高攀?请大人另择他人吧!”烈焰沉着脸道:“孤王已不作第二人选。”逆风只是坚意相辞。
烈焰马鞭一指北方,道:“逆风,如今国难当头,而孤王年纪老迈,已无力再挽狂澜。击退北方强敌,复我火之国江山社稷,就只能指望你了。”逆风道:“解救国难,逆风自责无旁贷,但做世子一事,万万不敢答应。”烈焰愠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朱厌劝道:“逆风少侠,土之国的兵马很快就追上来了。你就答应大人吧!”逆风只得跪倒磕头,道:“逆风拜见义父大人。”烈焰大喜,将他双手扶起,道:“风儿,快快请起!”转过头对众将说道:“摩羯为国捐躯,大将军一职由世子接任,你等须用心佐辅。”众将齐声道:“臣等谨遵圣意。”说吧,向逆风参拜。
朱厌道:“大人,离此地五十里外的贯匈郡,粮草丰足,易守难攻,更有木之国大将军招司的兵马驻军城外,参商定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可以退到那里去养精蓄锐,伺机反扑。”烈焰点了点头,道:“很好。我们这就动身吧。”逆风道:“义父,孩儿要陪仙楚去木之国,只怕不能跟你去贯匈郡了。”烈焰喟然长叹道:“好吧。你办完事后,便上贯匈郡来找我。”
逆风道:“义父、众位将军,你们一路珍重!”烈焰翻身跨上马背,道:“风儿,你在江湖上行走,万事小心在意。”逆风道:“是,孩儿谨遵义父教诲。”眼看着烈焰等人纵马驰出,蹄声渐远,渐渐消失在树林间。晨夕公主忍不住问道:“逆风大哥,你怎么不跟你义父去呢?”逆风笑道:“我喜欢和你一起游侠江湖。”晨夕公主撅着小嘴,道:“我才不信哪。你又是在哄我开心,对不对?”逆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三人取道东上,过了铁棺峡,便进入了木之国境内,沿着官道迤逦而行,不一日到了木之国国都凌霄城。此时已是腊月二十,距新年不久。三人在雪狼湖边上寻了家客店住下,每日娱情山水,倒也过得甚是惬意。转眼便是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合家欢庆新年,鞭炮声不绝于耳。逆风三人用过晚饭,换上新衣,手牵着手在街上游走。仙楚心想:“我们要是不涉足江湖之事,就这样欢欢喜喜地过一辈子,那该多好。只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逆风见她脸色凝重,问道:“仙楚,你在想什么?”仙楚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有些想我娘了。”
三人沿着湖堤走了一圈,只见雪狼湖中灯火点点,有若满天繁星,湖水深绿如绸,映着船上的灯火,丝竹箫管之音,声声入耳。便在这时,一艘小船划了过来,艄公在船头大声喊道:“公子坐船不?”晨夕公主跺足叫道:“要,要,要。”那艄公应了一声:“来勒。”竹篙在水中一点,把小船凑到岸边。逆风见晨夕公主兴致颇高,不忍拂逆她的意,便跳上小船。晨夕公主二人紧跟着跳了下来。那艄公划动竹篙,小船在明澄如镜的湖面上轻轻滑了过去。
晨夕公主伸手到湖中弄水,格格笑道:“逆风大哥,这水好凉啊。”仙楚吓唬她道:“小心跌进湖里,让王八给吃了。”晨夕公主伸了伸舌头,道:“那我也要拖你一起下水。”仙楚故意唬着脸,道:“你倒试试看。”晨夕公主见她装得凶神恶煞的,心下害怕,拉着逆风的手,撒娇道:“逆风大哥,你瞧仙楚姐姐那么凶,你也不管管她。”逆风伸手弹了弹她的脸颊,笑道:“傻妮子,仙楚姐姐吓唬你的。”湖风一阵阵吹了过来,晨夕公主渐生寒意,便偎依在逆风怀里。仙楚心下一酸,扭头看着别处。
逆风问道:“仙楚,你让我陪你到木之国来,究竟是做什么?”仙楚道:“再过几日,你自然就明白了。”逆风见她以手支颐,呆呆望着远处的渔火,娇躯在寒风里微微颤抖,心中顿生怜惜,柔声道:“仙楚,你也坐过来吧。”仙楚脸蛋儿绯红,往他身边挪了挪,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那艄公哈哈笑道:“公子,你左拥右抱,艳福不浅呢。”逆风三人听了这话,脸上都不禁微微一红。仙楚心想:“但愿这船永不到尽头,我们三人就这样生生世地搂在一起。”转念一想:“为什么要是三人呢?”醋意上涌,忽向晨夕公主狠狠瞪了一眼。晨夕公主不理,嘻嘻哈哈地与那艄公说话:“老爷爷,你怎么不回家陪老奶奶呢?”
那艄公哈哈笑道:“小老儿为生计都愁白了头发,哪有闲工夫去陪那糟老婆子?”逆风笑道:“那老人家你想吗?”那艄公道:“想,怎么不想?可这年头,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敢奢求回家陪老婆呢。”逆风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到那艄公手里,道:“麻烦你送我们上岸吧。”那艄公道:“公子,你有碎银没有?小老儿找不开。”晨夕公主格格笑道:“老爷爷,不用找了,那是我们给你的船钱。”那艄公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仙楚道:“这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点心意。大过年的,你老就不要推辞了。”那艄公呵呵笑道:“好,好,我收下了。小老儿家里穷,没有红包给你们,便把替女儿女婿求的好签,送给三位吧。”说着,放下竹篙,从怀里掏出一条纸绢。他拆开纸绢,将三张字签分塞在三人手里。
逆风展开字签,只见上面写道:“五更四点鸡三唱,怀抱二月一枕眠。”晨夕公主的字签上写着的是:“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她见仙楚低头看着字签沉吟不语,便一把抢过,笑道:“仙楚姐姐,让我也看看吧。”仙楚夹手夺了回来,愠道:“偏不让你瞧。”却抢了逆风的字签来看。看罢,她心中默默地道:“我的字签上说的是,‘不知乘月几时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意思含糊不清。但从逆风大哥的字签看来,他注定会娶两位夫人,其中一个,会不会就是我呢?”想到此处,爱恨交集,又羞又喜。
逆风打趣道:“老人家,你有几个女儿女婿,怎么求了三张字签?”那艄公道:“公子说笑了。能有几个女儿女婿?当然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女婿了。我也不知那庙祝怎么拿的,多给了一张。”说话间,忽听得前面花船上传来一声惨叫,黑夜中遥遥听来,委实吓了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