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这一下就分出高低来了。周冬福、周谷雨，都倘若没有听到一般；第三个周冰心微微一滞，没有受到明显影响；第四个周瑞雪却是错了半拍脚步。
老头叫了“停”，又道：“转过身来。”
四人转身，面朝上首。周冰心极为惴惴不安；周瑞雪满面羞惭、脸色窘红。
老头冲周瑞雪一挥手。
周冰心松了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周瑞雪僵硬行了一礼，默默退回了前方第一列里、她原来的位置上。
周珑聚精会神看着，见结果如此，心里暗忖：“这名单的排序，倒是挺准。——至少不是全无道理。”
老头没急着下一步遴选，转头看了看周珑；见周珑没有吓哭、还睁大了眼睛瞅着，微微意外之下、欣然一颔首，这才问三人道：“你们三个，家中给周家当差几代？父母可在？有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哪里做事？在走动的亲戚有那些？又是做什么的？挨个说。”说话之间，已有丫鬟另端上茶来。
三人齐齐应了“是”，而后周冬福先答：“奴婢祖父本是云石镇商户，因黑潮城毁，阖家逃难来此。那时尚未有奴婢，全家就祖父、父亲、母亲、大姐四人侥幸逃至这金沙城、有福投身周家。奴婢祖父现已过世，家中父母健在，奴婢行二，除了上面大姐，还有下面三弟、四妹。奴婢父亲现在是‘迎朝堂’大厨房二等面案厨子；母亲也在同一处，做的五等婆子。大姐曾是‘迎朝堂’一等丫鬟，年初起在家备嫁；奴婢现是‘集萃阁’二等丫鬟，这次按例应选；三弟在族塾的‘百味堂’上学；四妹只有三岁，由大姐带着。奴婢家在此并无亲戚。”
老头喝了口茶：“你家投身时，你大姐几岁？”
“两岁。”
“后来念书了没？”
“念了。”
“念了几年？学的什么？”
“念了四年‘明目堂’。”
“你自己呢？”
“也是四年‘明目堂’。”
“你三弟念完‘明目堂’，又去了‘百味堂’？”
——周家这样的大家族里，新来的仆从境遇不好说，但家生子认字识数学手艺，却不是什么重负，而是惯例。可以从父母的差事银子里扣，也可以记账，等小孩做事了逐年还。偏偏这周冬福的父母，轻忽两个女儿的前程，只供一个儿子读书！这样重男轻女的人家，养出来的子女，免不了也受陈规陋习浸染，怎么好近千金小主子身边伺候？
周珑凭着之前获得的了解，捕捉到了老头的言外之意；周冬福却没听出来，骄傲地应了一声“是”。
“他学医学得怎么样？第几年了？去年岁考什么等次？”
周冬福忙道：“三弟天赋实在平平，好在肯用功。今年是第三年了。去年岁考是二等十四名。”
老头不置可否，一指周谷雨：“你呢？”
周谷雨小心翼翼道：“奴婢是家生子。父亲祖上自从得了赐姓，到奴婢这辈，已经是第六代了；母亲这边，也有四代了。家中父母健在；祖父母、外祖父母也在；奴婢上面有六个哥哥，下面没有弟妹。大哥……”
“不必罗嗦了。”老头打断周谷雨，“你又上了几年学？学得如何？”
“四年‘明目堂’。”周谷雨低着头答了这一句，眼睛盯着脚尖。老头看了她一眼：“就这些？”
话音落下的同时，大厅里的空气突然就变得又冷又重，让人胆战心惊、汗毛直立。周珑看到后方那些小仆脸色都白了；她自己也有些难受，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只好揉揉鼻子。
“还、还有……”周谷雨脸色倒还好，“还有半年‘百味堂’。”
老头眉梢一动：“半年？”
周谷雨几乎快哭了：“当年奴婢原报的术算堂，父母给改成了百味堂……奴婢一时置气，就……就闹着消了名……”
老头哼笑：“你喜欢术算？”
周谷雨又害怕又难堪，强撑着应了：“是。”
老头漫不经心轻嗤了一声：“光喜欢有什么用……岁考如何，也是二等？”
周谷雨受激，胸膛一挺矜持道：“一等！而且是五甲——四年都是五甲！”声音一下子大了许多。
中年人瞪了周谷雨一记，一觑老头面色，没开口喝斥。周谷雨冲动完了正惴惴后怕，压根没发觉；老头则是不在意，还略有些好奇：“那你父母为何一定要你去学医？”
周谷雨闻言一滞，低下了头去，面上涨得通红，惭愧道：“术算堂出来的，大都要派外驻，不是打理店铺生意，就是在矿上、盐场上、田庄上等处效力。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不愿我辛苦离家。奴婢当时还年幼，没能体会其中的深意，只知道跟父母怄气；现在想起来，实在胡闹得很。”
老头追问了一句：“那现在是不想学术算了？”
周谷雨十分丧气：“还是想的，闲暇时会琢磨些杂题。但所花的功夫，远远不能与进学时相比；连打起算盘来，都比那会儿木了许多。”
“倒也算长情。”老头失笑，“就你吧。”
周谷雨乍听之下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露出意外之色，还不相信、还看了看老头；不过紧接着就变成了喜出望外，连忙垂下目光不徐不疾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规矩虽然很好，却收不住那满面的欢喜。
周冬福则大惊，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但并不敢开口说什么；倒是周冰心，因为有失利在前，并未这么不甘，当即行了一礼退回去了。
中年人“咳”地清了一声嗓子，瞪了周冬福一眼，又给周谷雨指了指自己下首。周冬福回过神来，连忙退回去了，浑浑噩噩地，都忘了行礼；老头压根不曾在意周冬福的失礼，中年人却是气得两撇“八”字小胡一翘。
周谷雨走过去靠边儿站了；因为看到周珑打量她，冲周珑笑了一笑。周珑正嫌周谷雨太稚嫩、被家里宠过了头，就没回应她、一撇头瞅接下去的应选仆人了。
老头一指第二列的：“管炊饮的是吧？先挨个说一说自己的姓名、自家的状况。”
第二列有六个。六人当下齐齐行礼应了“是”，而后为首第一个少女上前一步，首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