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少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孩子,没多少体力,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周珑听隔壁安静了下来,打了个哈欠也合上眼睡了。
周谷雨一直在念童谣,逐渐放轻了声音、收了声;而后理好布帛制成的书卷,将其搁回书案上的木盒里。
留下来值夜的周四巧与周谷雨轻声笑道:“这么看来,我们这位的脾气,真是再好没有了呢。”
“谁说不是。”周谷雨合上盖子,“只可惜,一直不开口,枉我费了这么多劲。”
“嗐,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周四巧侧头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周金珠,对周谷雨轻声道,“你也别担心了,我跟大哥悄悄说了,他去问了老管事,说是这样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那一次,后来选上去伺候的人,也就是周岁时得赏低了二等,并不曾受罚。”
“我没怎么担心,就是不大甘心。”周谷雨叹了一声气,又好奇,“以前那位也是不肯说话?”
“岂止不说话,还不敢见人呢。”
“十九娘可没怕人的毛病。况且,我总觉得吧,她什么都知道,就是不高兴张嘴说。”
“我也这么觉着——可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你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受了那样大的罪?真是造孽。”
“嘘!这话不是我们能说的,以后千万别再提了。”
“你就一点都没听说、一点都不气恼吗?”
“气不气又能有什么用?我们是什么身份?想想你爹你娘、你的哥哥们。况且,连我们都能听说的传言,能有几分是真的?”
“……这倒也是。”
“再也别想那些事了。有空啊,多跟素丽学一手是正经。快回去吧。”
“嗯。我听你的,四巧姐。”
周四巧送了周谷雨出去,阖上门,用手挡着烛火到床边看了看周珑,轻轻吹了灯,呆立了片刻、叹息了一声,摸索着在脚榻上躺下来睡了。
周珑也叹息了一声——在心底里,默默地。
×××
×××
这一晚周珑没能像以前那样,一觉睡到自然醒。
因为隔壁的廿一少深更半夜又大哭了起来,撕心裂肺,一哭就没完没了了。
周珑被吵醒了。
不过类似的事,周珑以前也碰到过;何况已经睡了好几个钟头,精神不错,周珑也就没恼,只是闭着眼歇着,等隔壁消停下来。
周四巧点了灯,起身看了看周珑,周珑没睁眼;周四巧又去看了一下周金珠,结果又气又乐,轻轻微嗔了一声“睡不够你”,回来躺下了。
灯刚吹灭,隔壁“哗咔啦”一阵大响!
周四巧惊得一骨碌坐起,连忙披衣点灯,摇醒周金珠叫她出去看看情况,自己回了周珑身边守着。周珑不好再装睡,睁了眼,冲周四巧张开手要抱。周四巧搂了周珑、一下一下拍着周珑安慰她。
与此同时,隔壁门口有少年恨恨斥骂:“嚎丧呢?!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又一个少女接口:“就是,明天赛龙舟,金沙城四大家的年轻子弟都到,事关我们周家的脸面,耽搁了,你当得起么?!”
廿一少哪里听得懂?受惊之下哭得更大声了。伺候他的小厮“砰砰”磕头:“各位少爷、姑娘,我们廿一少才十一个月,绝不是有意。”
“不是有意?”另一个少年冷哼一声,嗓音还带着些变音期的暗哑,“前些日子一直好好的,挑着今晚上哭个没完,不是给我们添堵,那是给我们帮忙喽?!”
小厮哪里敢应这话?只能磕头:“廿一少今天头一次在这边过夜,所以认生。”
“今天头一次在这边过夜?”第一个开口的少年恍然大悟,“那就滚回去!原先在哪里,就滚回哪里去!”
“这,这就要周岁了……”
“没听见是不是?滚!”
话音未落,“砰”一声巨响。
而后周金珠就逃也似地回来了,而隔壁的哭声则更大、更凄惨了。
“把门合上。”周四巧提醒了一声,看着周金珠关好了门,这才招手叫过她来问,“那一声响是怎么了?”
周金珠又冷又怕,瑟瑟发抖、牙齿打架:“书、书案给拍碎了。”
周珑闻言,不禁看了一眼自己屋里的书案——这玩意看上去大气,用料也就厚实得很:桌面足有三寸厚,两边的支腿更是有尺许宽、四尺长、三尺高。
周四巧与周金珠也在看书案,看完又齐齐瞅向周珑。
周珑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扁扁嘴跟周四巧指了指隔壁。
周四巧连忙哼起催眠小曲拍着周珑哄,没了心思细究,因为隔壁的嚎哭、斥骂、求饶还在继续,直闹得值夜的管事都过来看了。可管事也压不住,只得去请了慎总管。然而就算是慎总管,对上一群少年主子,加上“拖累周家脸面”这一顶大帽子,也无法可想……
这样前前后后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最后小厮还是抱起廿一少,连夜回去了。
而后管事的冲伺候的人丢下一句“明天再收拾,旁边歇的都是主子”,也走了。
周珑打了个哈欠,正想接着睡,却听见来踹门的几个走过屋子门口,而为首的少年正得意洋洋道:“那姓于的贱人不是很会算计么,怎么就没算到她儿子都要周岁了、爹却还没回来?她以前对我们的‘教导’,如今也该让她儿子尝一尝了!”
少女乐滋滋赞同:“没错。她最蠢的地方,就是硬要自己养孩子!孩子是能拿来争宠的么?她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早成了笑话了!”
变声期的少年冷笑:“贱民短视!就算要争,也不在这一岁两岁!”
少女击掌大赞:“正是!争气争气,那是一辈子的事!”
周珑听得清楚,不禁冷颤了一个——不是因为害怕这三个。毕竟,半夜踹门欺负小孩不是什么大事,只能说是恶劣,但还远远算不上阴险狠毒、蛇蝎心肠。
可是……
——八个月时的落水,是不是也有这样同父异母的兄姐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珑当即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
×××
×××
次日早上,隔壁的东西很快就被小厮们收拾好了。
可惜廿一少只是白天来呆了一会儿,没到吃午饭就哭了,末了又匆匆回去了。
周珑当时正在廊下乘凉,发现廿一少之所以会哭,是被一个方脸少年吓的。
那少年从过道里出来后,也不言语,就那么站在廊下、盯着廿一少看。廿一少的小厮们急得不行,但哪里有胆子赶人?还得上前给少年行礼。
到了傍晚,廿一少又被小厮抱来了。同来的还添了一个鹅蛋脸的青年女人。廿一少格外依赖这女人。小厮哄不好的,鹅蛋脸一哄,往往就好了。
当天是周赛梅值夜,周四巧提前将头一天夜里的状况告诉了她、作为提醒。周赛梅防着半夜闹腾,早早让周珑睡了。周珑也是这么打算的,当即顺水推舟。结果还真没白费——深夜里,廿一少又哭了。
不过这一次没哭两声,就收了,成了小声啜泣;不一会会儿,又彻底安静了。
周珑正奇怪呢,却听到周赛梅仍是披衣起身,点了灯去看了看周白珍,又来看她,还轻轻地唤:“十九娘?”
查看并不奇怪,叫人就奇怪了。周珑心中一动,半趴着装睡。——这事周珑已经做惯了,她睡觉的时候,丫鬟并不会拿灯正对着细照,这样蒙混过去足够了。
果然,这次也一样:周赛梅用手挡着灯轻轻看过一回,窸窸窣窣脱了披着的外衣,睡下了。
周珑听得真切,心里不解;但睁开眼睛,却是惊悚,险险忍住没叫出声来——络子没了!阖眼装睡时还在枕头边的老虎络子、这会儿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