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自然形而上学和道德形而上学康德把人类理性(纯粹理性)作为形而上学的研究对象,并因这个对象规定了形而上学的任务和方法。而由于人类理性(纯粹理性)既有理论方面的运用,又有实践方面的运用,所以形而上学的对象、任务、方法在总的、统一的原则下进行二分,即“形而上学划分为纯粹理性思辨使用的形而上学和纯粹理性实践使用的形而上学。因而,要么是自然形而上学,要么是道德形而上学”。
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学基础》的“序”中,谈到知识分类时说:一切理性知识都分为两类;一类是实质的,一类是形式的,形式的知识叫逻辑学,实质的知识叫物理学(又叫自然哲学)和伦理学(又叫道德哲学);其中,自然哲学研究自然的规律,道德哲学研究自由的规律。逻辑学不能有任何经验部分,自然哲学和道德哲学则各有其经验部分。他又说:“凡是立足于经验根据的哲学,就可以称为经验哲学;凡是仅仅依据先天原则立论的哲学,就可以称为纯粹哲学。后者如果只是形式的,就叫逻辑学;如果局限于某些理智对象,就叫形而上学。”
他进一步作结论说:“这样,我们就想到两种形而上学:一种是自然形而上学,一种是道德形而上学。所以说,物理学有它的经验部分,却也有一个理性部分;伦理学也是一样,它的经验部分可以有一个特殊名称,叫做实用人学,它的理性部分则可以专门称为道德学。康德认为,这两种形而上学都以“纯粹理性”为研究对象,分别研究纯粹理性的理论运用和实践运用。但是,自然形而上学研究的是理论理性在经验世界的应用的先验原理,所以其具体研究是与经验世界相关的。
在康德的形而上学体系中,自然形而上学研究纯粹理性的思辨使用,从而研究经验世界的形而上学法则。经验世界是现象世界、事实世界,它受制于自然的必然性,所以自然形而上学要研究关于事实上出现某事的规律,它告诉人们“对象”是什么以及我们能够知道什么。道德形而上学研究纯粹理性的实践使用,从而研究伦理世界。伦理世界是本体世界、价值世界,它受自由规律(自律)的支配,所以道德形而上学要研究“应当”的规律,它告诉人们行为“应当”如何。同时,人作为追求幸福的感性的人,属于现象世界;而人作为服从道德律的理性的人,则属于本体世界。
需要强调的是,康德的两套形而上学,即自然形而上学和道德形而上学,归根到底是以人类学为归宿的。康德指出,两套形而上学所研究的两个世界各自受自己的规律的支配。现象世界受自然律支配,道德世界受道德律支配。这两个规律都同样适用于一切有理性的存在者,具有客观普遍性,不过自然规律是实际如此发生的关于自然事物的规律;而道德规律则是应当如此的关于道德行为的规律。在康德那里,两套形而上学实际上是人类理性的不同运用,因此,两套形而上学所研究的两个世界的规律都来源于人类理性自身。自然规律体现了“人为自然界立法”的原则,道德规律则体现了“人为自己立法”的原则,只有人才构成了康德自然形而上学和道德形而上学的真正基础,从而构成了康德整个形而上学的真正基础。康德的一切形而上学的问题最后都归结为“人是什么”的问题。
(三)康德对旧形而上学的批判
康德在人类学的基础上重建新的形而上学,确立形而上学的新意义,用他自己的话说,即为“未来科学的形而上学”作了“导论”。既然如此,他就有理由说明旧形而上学不是科学。因此在《纯粹理性批判》和《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他在为“科学的形而上学”指明方向的同时,也着手说明“旧形而上学何以是一门必然要出现的假学问”,并以此为基础对旧形而上学进行了系统的批判,以此来加强自己的形而上学的力量,巩固新的形而上学的地位。
“旧形而上学何以是一门必然要出现的假学问?”康德是从人的心理基础,自然倾向来说明这个问题的。他认为,旧形而上学的对象(宇宙、精神、上帝)其实只是“理念”,即理性(狭义的)用来系统化由理智所产生的经验知识的一些指导原则,它们自身是没有实在对象与其相应的主观概念。根据他的理念学说,理性在明确理念是主观概念的情况下将其作为扩大理智知识的指导原则是有益的,但不能认为理念所指确有其物。然而,人心有一种不可避免的自然倾向、自然欲望,这种倾向和欲望总是认为理念所指确有其物,理念必有与其相一致的客观实在,而且这种客观实在就是世界的根源和基础,即所谓超验的本体世界。而理性则总要求获得关于这种客观实在的绝对知识。这样,旧形而上学就应运而生了。实际上,理念只是主观概念,所以形而上学在旧的意义上只能是“假学问”,同时,由于理性运用于经验对象的只有理智概念,当形而上学用这些概念来认识超验的本体世界时,它必然要陷入矛盾和混乱。
因此,在《纯粹理性批判》和《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康德系统地批判了旧形而上学,实际上是对旧形而上学的毁灭性的打击。康德批判的直接对象是“莱布尼茨—沃尔夫的形而上学体系”,这个形而上学体系是康德所面临的最后的、最系统的体系,并且在德国哲学界占有统治地位,深深地影响着哲学界,康德本人也曾为这个体系所打动,如果不是休谟怀疑论的震醒,他仍沉睡在这个形而上学体系之中。
在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沃尔夫的形而上学体系中,理性宇宙论(或称为“先验宇宙论”)以宇宙、世界为研究对象,理性心理学(或称为“先验心理学”)以灵魂、心灵为研究对象,理性神学(或称为“先验神学”)以上帝为研究对象。在沃尔夫看来,形而上学可以从与经验无涉的纯粹概念出发,经过抽象的逻辑分析和逻辑推理,来获得关于世界本质和根源的绝对知识。然而,在康德看来,理性宇宙论、理性心理学和理性神学这三门学科研究的三个对象,其实都不过是理念,而并非实在的对象,真正的科学知识只产生在经验领域,经验领域之外所谓的本体世界是不可及的,我们没有也不可能有这方面的确切知识。由此出发,他认为,研究心理的理性心理学,其主要目的是证明灵魂实体的存在,但这种证明充满了逻辑矛盾。其实,灵魂只是个理念,连实体的意义都说不上,更无所谓死与不死的问题了。以上帝为对象的理性神学,其主要目的则在于证明上帝存在。这些证明追本溯源,都是安瑟伦和托马斯所作的证明的翻版,一切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明最后都可归结到本体论的证明,而本体论的证明无非是以上帝存在的概念来推出上帝的实际存在,其理论上的混乱是显而易见的。
康德对理性宇宙论作了更系统的批判。理性宇宙论,其主要目的是要获得关于绝对完整的宇宙和世界的绝对知识。然而康德指出,当理性运用理智范畴去规定世界时,“理性本身就一分为二了”,理性宇宙论者对世界作出的规定和论证,必然会得到另外一些更加“独断的”宇宙论者的反驳,两者都似乎持之有故。康德把理性所陷入的这种不可解决的矛盾称之为“二律背反”。他在其著作中列举了四对“二律背反”:(1)正题———世界在时间和空间上是有限的;反题———世界在时间和空间上是无限的。
(2)正题———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单一的不可分的部分构成的;反题———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复合的和可分的,没有单一的东西。
(3)正题———世界上存在着绝对的自由;反题—世界上的一切都受因果必然性的制约,没有自由。
(4)正题———世界上存在着一个绝对的必然存在者,它是世界的一部分或世界的最初原因;反题———世界上不存在一个绝对的必然存在者,没有世界的最初原因。
康德认为,在这四对二律背反中,正题和反题在理论上都言之有理,并且它们又超越了经验,因而不能用经验来判断其是非,所以理性陷入了不可解决的矛盾。不过,康德自己还是提出了一套解决二律背反的理论。首先他认为,正题的主张属于“柏拉图路线”(唯理论),反题的主张属于“伊壁鸠鲁路线”(经验论);正题的主张有“实践上”的利益,便于为宗教和道德提供支柱,反题的主张有一定的“理论认识”的利益,因其承认世界的无限性而有利于自然科学的发展。所以他力图找出一个对双方都能扬长避短的办法。他认为,正题和反题两方都有个共同的错误,即混淆了“现象”和“物自体”。就前两个“二律背反”而言,世界作为现象依赖于认识主体的“综合统一”活动,这种活动可以不断地继续下去,因而世界就既非有限,更非无限;而世界作为物自体,究竟是有限还是无限,则不可知。所以,在这两个“二律背反”中,可以说正反双方都是错误的。就后两个二律背反而言,世界作为现象从属于因果范畴的统一活动,所以一切都受必然性制约,没有自由可言,也没有作为世界最初原因的绝对必然的存在者;但在物自体世界里,理性出于道德的需要,则可以“假设”有绝对自由的意志和绝对必然的存在者即上帝。所以,在后两个二律背反中,可以说正反双方都是正确的,只是一个相对于现象世界而言,一个相对于物自体世界而言。
康德提出并分析二律背反的目的,正是要人们把现象和物自体分开,明确科学认识的界限,不要在不可知的领域去追求什么绝对知识。
我们认为,康德对形而上学的批判和休谟对形而上学的批判是不同的。休谟对形而上学的批判是对形而上学的“一般性”批判,他批判的基础是经验论,他对形而上学的否定主要是从他的经验论自然引申出来的结论,休谟批判形而上学的结论也是消极的,它导致了对一切理性的可靠知识和普遍必然知识的怀疑和取消。康德对形而上学的批判则仅仅是针对旧形而上学即他所谓的“独断的”形而上学,而非针对一切可能的形而上学,他批判的基础是作为先验哲学的人类学,而他批判的结果是积极的,即他在新意义下重建了形而上学,实现了形而上学的意义在西方近代哲学中的转换。
第二节康德的形而上学体系
康德通过对自己面临的重要哲学问题的清理,通过对旧形而上学的批判,为新的形而上学奠定了基础,正是在这个基础上,他全面阐述了他自己的新的形而上学体系,即他的自然形而上学和道德形而上学。
一、康德的自然形而上学
在自然形而上学中,康德运用“先验的方法”研究纯粹理性的理论运用,极力发现认识能力的先天形式,并用它们去整理经验内容,从而既确立了经验的对象,也确立了经验科学的知识;在经验世界中,在经验知识的范围内,用他自己的特有形式,达到了思维与存在、感性和理性的某种统一。这样,他就在经验的范围内完成了形而上学的“求真”任务,并为道德形而上学的出现,为在本体范围内完成形而上学的“求善”任务铺平了道路。
(一)所谓“先天综合判断”
我们已经说过,面对近代早期哲学在认识论方面的困难,康德在“求真”方面主要作了两件事,第一是把认识分为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认为认识的形式虽然先于经验而存在,但它们只在经验范围内才有效,其先验性只相对于人类的经验而言,而不适用于发现终极的实在。这第一件事就是康德在自然形而上学中竭力要解决的“先天综合判断”的存在及其可能性问题。解决“先天综合判断”的可能性问题是自然形而上学成为科学或未来科学形而上学的“导论”的关键问题。这里,康德为什么要以“先天综合判断”来挽救形而上学呢?康德认为它可以证明来自经验的认识内容具有普遍必然的知识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