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厨房里有肥肉,马棚里有肥马,老百姓却脸带饥色,田野上有饿死的人,这无异于赶着兽类去吃人。野兽自相残食,尚且为人们所憎恶,那些号称为民的父母官,办理政事时,不免干出类似驱赶野兽去吃人的勾当来,那么,为民父母的意义又何在呢?孔子说:‘发明造俑殉葬的人,大概会绝灭后代吧!’这不过是因为用了像人形貌的木偶去殉葬。照这样看来,执政者又怎么能如此使老百姓饥饿至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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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果然当仁不让,又一次对梁惠王进行了一番关于父母官执政为民的思想教育。
孟子告诫梁惠王,执政者作为老百姓的父母官,让百姓生活幸福是其基本职责。相反,如果自己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而百姓却在挨饿受冻,那简直就像是率领野兽吃人一样,是极大的犯罪。
孟子的言论浅显易懂,说到底就是崇尚民本主义的思想,但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是如何实施。
梁惠王肯定是实施得不好,不然怎么会出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而“民有饥色,野有饿莩”的现象呢?然而,不管是与梁惠王同时代的其他国家统治者,还是后世的当权执政者,又有多少“父母官”实施得很好呢?
在今天看来,我们树立人民公仆的意识,反腐倡廉,为民办实事等措施,不是依然在考虑为人民谋利益,真正为人民服务的道德意识吗?
因此,孟子的言论在今天看来并不过时,仍然对各级领导人起到警戒和约束作用。
俗语有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真是一语中的,是何等的深刻啊!
五
[原文]
梁惠王曰:“晋国①,天下莫强焉②,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③,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④;南辱于楚⑤。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⑥。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⑦;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⑧。”
“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⑨,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⑩。’王请勿疑!”
[注释]
①晋国:指魏国。魏与韩、赵三家春秋时本是晋国的大夫,后来逐渐吞灭晋国其他世族,三分晋国。到公元前403年,东周威烈王正式承认他们为诸侯,史书多是把这一年作为战国时代的开始。战国时他们与秦楚齐燕也都称王。魏在战国初年曾因革新变法而称强一时,故此处谓“天下莫强焉”。
②莫强:犹言没有哪一个强过它的。
③东败于齐:《史记·魏世家》载,魏惠王三十年攻打韩国,韩向齐国求救,齐宣王用孙膑的计谋,出兵救韩击魏,魏军在马陵中计大败,魏将庞涓自杀,统帅太子申被俘,下文“长子死焉”即指此,魏国从此一蹶不振。
④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史记·魏世家》载,魏惠王三十一年、三十二年(前342年),魏国屡败于秦,被迫割地求和,黄河天险的河西之地尽入秦国之手,即七百里。
⑤南辱于楚:据《战国策·韩策》和《史记·楚世家》记载,梁惠王后元十二年(323年),楚国为了迫使魏国倒向它,插手魏国的王位继承,派柱国昭阳在襄陵打败魏军,夺取魏国的八座城邑。
⑥比(bì):为。一:全部。洒:洒通洗,《说文》云:“洒,涤也。”比死者一洒之:言欲为全部死者雪其耻也。
⑦易耨(yínòu):易,迅速。耨,耘田除草。
⑧制:通“掣(chè)”,意为提、拿。挞(tà):用鞭子打人。
⑨陷溺(nì):朱熹《集注》云:“陷,陷于阱;溺,溺于水,暴虐之意。”⑩“仁者无敌”:是句古语,加上“故曰”引来作结。
[译文]
梁惠王对孟子说:“魏国的强大,当今世上没有哪个国家比得上,这是老先生您所知道的。但到了我这一代继承王位后,东面被齐国打败,连我的大儿子也阵亡;西面丧失了七百里疆土给秦国;南面还受辱于楚国。我对此深感耻辱,愿意替那些为国牺牲的人雪耻。要怎样才可以办到呢?”
孟子回答道:“国家不在大,只要有方圆百里的土地就可以实行王道、使天下归心。大王您如果能够对民众实施仁政,废除严刑酷法,减免苛捐杂税,督促百姓深耕土地,抓紧时机清除杂草;让青壮年人在农闲的日子修习孝悌忠信的道理,在家里侍奉父兄,出外侍奉尊长,这样做的话,即使他们是拿起木棒也足以打败秦、楚的坚甲利兵了。”
“那些国家(秦、楚、齐等)侵夺百姓的农时,使他们不能从事农耕来养活自己的父母,以至父母受冻挨饿,妻离子散,兄弟背井离乡。那些国家的民众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大王您派军队前往讨伐他们,又有谁能跟您对抗呢?所以有句名言:‘奉行仁政的人无敌于天下。’大王啊,请您采纳仁政,不要再疑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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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实在是说客的典范,梁惠王已经对他深信不疑了。
孟子亦感觉没必要再卖关子了,进而一针见血地提出了他的仁政主张。
孟子的主张表现为物质生产和精神文明建设两个方面:
1.物质生产方面
物质生产包括三项内容:(1)刑罚;(2)薄赋税;(3)深耕易耨。虽然刑罚属于法治,薄赋税属于财政,只有深耕易耨才属于农业生产。然而从根本上说,前两项是为了让老百姓能够提高劳动生产积极性,进而发展生产。
2.精神文明建设方面
精神文明建设的根本问题是教育。在儒家政治的教育中,德育是第一位的,做人是第一位的,而文化知识是第二位的。
孟子的主张是两手抓,只要两手都硬,国不管大小都可以发展和壮大起来。小国可以打败大国,弱国可以战胜强国。毕竟,仁者是无敌的。
孟子也是具体分析了敌对国的致命弱点,而后才鼓励惠王,请他不要怀疑自己的治国良方。实际上,不要说梁惠王,就是当今社会的人们听了孟子的一番游说,也照样觉得非常有道理!
六
[原文]
孟子见梁襄王①,出,语人曰②:“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③:‘天下恶乎定④?’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⑤?’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⑥。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⑦,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⑧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⑨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注释]
①梁襄王:即魏襄王,名嗣,魏惠王的儿子,公元前318-前296年在位,襄是他死后的谥号。
②语(yù):告诉。
③卒:通“猝”(cù),突然。
④恶(wū)乎:怎样、如何。
⑤与:此处为“归顺”之意。
⑥浡(bó)然:蓬蓬勃勃生长的样子。
⑦人牧:管理百姓的人,指人君。牧,收养,引申为管理。
⑧引领:伸长脖子。领,即脖子。
⑨由:通“犹”,好像。
[译文]
孟子见到梁襄王,出来之后,告诉别人说:“远看上去不像君主的样子,走近他面前也觉察不出能使人敬畏的地方。见了我后,突然问道:‘天下要怎样才能安定呢?’我回答说:‘统一才能安定。’他又问道:‘谁能统一天下呢?’我对他说:‘不喜好杀人的国君就能统一天下。’他再问道:‘谁会来归顺他呢?’我再回答:‘天下没有哪个不归顺他的。大王您知道禾苗生长的情况吗?当七、八月间一遇上干旱,禾苗就会枯萎;一旦天上布满乌云,下了滂沱大雨时,禾苗就又蓬勃地挺立起来了。要是像这样,什么力量能遏止它生长呢?现在世上那些做国君的人,没有不喜好杀人的,如若有不喜好杀人的,那天下的老百姓都会伸长脖子来盼望他了。真能如此,老百姓归顺他,就好比水往低处流,汹涌澎湃,有谁能阻挡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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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深刻地揭露出了一个人不成器的样子,更为有意思的是,就是这个不成器的公子哥儿,竟然一开口就问“天下恶乎定”?给人以小人说大话的感觉,他竟然还想平定天下呢!令我们吃惊的是,孟子并没有以貌取人,没有拂袖而去或缄口不言,而是照样认真地给他来了一番关于统一天下的开导。这一点,要是换了当今社会的人就很难做到了,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在人际交往中往往喜怒形于色,不能掩饰自己的感情好恶。尤其是遇到自己看不惯的领导人,心里面不但咒骂“你算什么东西”,而且表面上也不加掩饰了,没有孟老夫子那样的涵养。
从理论上而言,孟子的政治学说和治国方略都有他特有的道理,人们听后会很信服。然而从实践上来看,则不一定适用于战国那个特殊的年代。在战争年代,军事和政治是合为一体、密不可分的,要谋求天下统一绝对离不开军事。因此,国君普遍会认为孟子的思想过于“迂阔”而不实用,不如纵横家或兵家的计策来得实在。梁襄王显然也是持这种看法。实践也进一步证明,就在孟子离开不久后,苏秦到了魏国,毫不费力就鼓动了梁襄王参加六国合纵抗秦。
作为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毕竟都是急功近利的居多,战国那个特殊的时代更是如此!
七
[原文]
齐宣王问曰①:“齐桓、晋文之事②,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③,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④。’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⑤,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⑥,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⑦,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王说曰⑧:“《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⑨,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⑩,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11),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老吾老(12),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13),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权(14),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15)?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16)。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17),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