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说:“二气五行,天之所以赋受万物而生之者也。自其末以缘其本,则五行之异,本二气之实,二气之实,又本一理之极,是合万物而言之,为一太极而一也;自其本而之末,则一理之实,而万物分之以为体,故万物之中各有一太极。”字宙间的存在虽然纷繁复杂,却不外太极、阴阳、五行和万物等几个层次,太极寓于阴阳,阴阳寓于五行,五行又寓于万物,层次虽异,却一理贯穿。万物之理统于五行,五行之理统于阴阳,阴阳之理统于太极。所谓太极,其实是宇宙全息元,化生万象的全息胚。天理无所不在,以全息方式充塞全宇宙,又时时处处通过二气五行及万事万物表达出来,所谓天理流行也。
天理是全息结构,是全息存在,是宇宙因陀罗信息网,无不弥漫,无不充塞,无不渗透。天理信息是整体的存在,至大无外,至小无内,浑沌不分,其一点一滴就是全体,全体只是一个无内的点。天理信息是全宇宙,全宇宙就是天理信息,在天理信息这个“洁净空阔”的世界,天南就是地北,地北就是天南,此是彼,彼是此,感通妙应,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神无方而易无体,无在而无不在,一物之太极,便是全宇宙的太极,“洁净空阔”的天理只通过物物的太极表达自己。
朱熹说:“本只是一太极,而万物各有禀受,又自各全具一太极尔。
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则随处而见,不可谓月已分也。”用禅僧玄觉的《永嘉证道歌》说:“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月,一切水月一月摄。”
朱熹又说:“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观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也。气之异者,粹驳之不齐;理之异者,偏全之或异。,,全宇宙一个太极,事事物物各有其太极,所有的太极只是同一个天理,这是气质不同而理同。万物的气质结构虽然千差万别,却不过是二气五行的不同结合方式,所谓气犹相近也。事物的阴阳五行结构之所以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又是因为理的作用有别,所谓理绝不同也。万物气质结构的不同,是二气五行的纯驳不齐,或阴多而阳少,或金水多而木火少,或为纯粹之金木,或为水土之混杂,所以不同也。
万物之理的不同,是对天理信息的表达有偏全之异。或此方面显著表达而彼方面隐而未现,或此方面在这时这地表达而彼方面于那时那地表达,所以看起来不同也。阴表达太极的翕聚之性,阳表达太极的辟散之性。金着重表达了天理的从革之性,木偏重表达了天理的曲直之性,水表达天理的润下之性,火表达天理的炎上之性,土表达天理的稼穑之性。植物放大了木之曲直之理而隐没了金水火土之理,金石珠玉放大了金的从革之性而隐没了木火水土之理,液态事物放大了水的润下之性而隐没了木火土金之理,火焰太阳等物放大了火的炎上离明之性而隐没了金木水土之理,大地沙土放大了土的生化稼穑之性而隐没了金木水火之理。所谓隐没,并非不显,只是难见而已。
自然事物有太极,人类社会亦有天理之流行。阴阳五行之理通过人类社会的放大,则表现为三纲五常及其他妙用。朱熹说:“万物皆有此理,理皆同出一原,但所居之位不同,则其理之用不一。如为君须仁,为臣须敬,为子须孝,为父须慈,物物各具此理,而物物各异其用,然莫非一理之流行也。”人人皆有天理的全部信息,但因气禀的偏全纯杂有别而表现了不同的个性,又因社会角色的不同而表现天理的不同方面,以显示天理的不同作用。仁义礼智信五常之德乃人人所具,但“得木气多者仁较多,得金气多者义较多。”同时,五常又因社会角色的不同而其表现有所偏主,为君当用仁,为臣当用敬,为父当用慈,为子当用孝,大家各演其角各行其事,共同构成和谐的天理秩序。
天理通过造化赋予万物的太极,又称为性或命。人得五气之灵秀与二五之精华,因而更为显著地表达出三纲与五常等天理信息。不同的人,又因气禀之厚薄清浊有别,造成了在体现天理的层次和程度上的不同,因而有富贵穷通及寿天等不同的命。气禀清者为圣为贤,气禀浊者为愚不肖,气厚者福厚而富,气薄者福薄而贫,得气之华美者富盛,得气之衰飒者卑贱,又因气禀之所拘、只通得一路而造成许多差别,“或厚于此而薄于彼,或通于彼而塞于此,有人能尽天下利害而不识义理,或工于百工技艺而不解读书。”然圣人之学,又有变化气质之道,只要循圣人之道而力行之,不断地存天理、灭人欲,格物以穷理,则又可下学而上达,变愚不肖为圣贤。但是,朱熹又认为,“富贵、死生、祸福、贵贱,皆禀之气,而不可移易者。”这显示了他的局限性。
朱熹竭平生之力作《四书集注》,以《大学》为人德之门,大阐其“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内圣外王之道,目的是用王道取代霸道,以实现传统儒学的政治理想。
按照儒家的一贯理想,皇帝应该由在道德和智慧方面修成正果的圣人来做,只有圣人才能成为真正合格的王者。可是,自有阶级社会以来,国家政权从来都是武力征伐的结果,没有任何一朝的江山是依靠儒家的道德修养才得来的,也没有任何一位具有圣人之德的大儒凭借其道德学问而取得过皇位。
对于这个无法回避的历史悖论,历代儒家不应该不清楚。为此,他们必须把已经夺取了政权的统治集团作为其哲学思考的中心目标,不断地纺织越来越精巧美妙的理论花环,随时随地都做好“请君人瓮”的思想准备,以便“引君当道”。
对于真正的大儒来说,引君当道的最好办法莫过于给皇帝当老师,不断地向他灌输儒家的修养功夫和王道思想。程颐有过这样的殊幸,他敢冒君道之大不韪而向皇帝摆师道尊严,他处处以仁德教育皇帝,希望能以盛德化成天下,以实现儒家的圣人之道。朱熹也有这样的理想,他继承和发展了张载和二程的人性论学说和道德修养方法,利用十分难得的入朝之机多次上封事向皇帝宣讲其理学思想,企图把用杂霸之术夺取了政权的宋朝皇帝引向王道政治的轨道。
荒淫成性的统治者没有接受他的说教,他失败了,他被诬为伪学之魁而遭受削职禁讲之难。一代大儒在“亲旧凋零,益无生意”中逝去,他留下了以“正君心”为核心的新儒学思想,这是无往而不在的“天理信息”
的又一个独特放大。
朱熹看到,自孔子和孟子发明内圣与外王相统一的王道思想以来,秦汉以下千有余年,没有任何君主符合其要求,其根本原因就是所有的君主都是些天良丧尽、人欲横流的东西。这是中国儒家对历代统治阶级丑恶本质和****政治的严正揭露和否定。他指出:“秦汉而下,二气五行自是较昏浊,不如太古之清明纯粹。”即便是被后世统治者奉为圭臬的汉唐之君,也不过是些利欲之徒。“汉高帝、唐太宗之所为,而察其心,果出于义耶?
出于利邪?出于邪那?正耶?若高帝则私意数,犹未甚炽,然已不可谓之无。太宗之心,则吾恐其无一念之不出于人欲也。直以其能假仁借义,以行其私,而当时与之争者,才能术智既出其下,又不知有仁义之可借,是以彼善于此,而得以成其功耳。”尤其可恨的是,千余年的封建政治“使膏梁之子弟不学而居士民之上,其为害岂有涯哉?且以汉诸王观之,其荒纵****如此,岂可以治民!”
虽然如此,朱熹又认为,造成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是圣人之道不传的缘故。他说:“自邹孟氏没,而圣人之道不传,世俗所谓儒者之学,内则局于章句文词之习,外则杂于老子、释氏之言,而其所以修己治人者,遂出于私智人为之凿,浅陋乖离,莫适主统,使其君之德不得比于三代之隆,民之德不得跻于三代之盛。若是者,盖已千有余年于今矣。”不仅如此,“秦汉以来,遗人而无用;语人者,不及天而无本;专下学者,不知上达,而滞于形器;必上达者,不务下学,而溺于空虚;优于治己者,或不足以及人;而随世以就功名者,又未必自其本而推之也。夫如是,是以天理不明,而人欲炽;道学不传,而异端起。人挟其私智,以驰鹜于一世者,不至于老死而不止,而终亦莫悟其非也。”他强调:“人只是这个人,道只是这个道,岂有三代与汉唐之别!但以儒者之学不传,而尧舜禹汤文武以来转相授受之心不明于天下,故汉唐之君虽或不无暗合之时,而其全体却只在利欲上。”
为此,朱熹以续接圣人之道于千年之后的大儒自任,竭平生之力以斟酌《四书章句》,决心以自己的理学思想一匡天下。基于千余年封建****的历史事实,朱熹认为,正天下必须从正君心开始。他指出,“天下万事,有大根本,而每事之中,又各有切要处。所谓大根本者,固无出于人主之心术;而所谓切要处者,则必大本既立,然后可推而见也。如任贤相、杜私门,则立政之要也;择良吏、轻赋役,则养民之要也;公选将帅,不由近习,则治军之要也;乐闻警戒,不喜导谀,则听言用人之要也。推此数端,余皆可见。然未有大本不立,而可以与此者,此古之欲平天下者,所以汲汲于立心诚意以立其本也。”
总之:“天下之事,千变万化,其端无穷,而无一不本于人主之心者。”“天下事有大根本,有小根本,正君心是大本。”只有首正君心,才能次正天下。他指出,天下之事,本于君心,君心不正将遗害无穷,“惟恐此心倾刻之间或失其正而已,原其所以然者,诚以天下之本在是,一有不正,则天下万事将无一物得其正者,故不得不谨也。”“人主之所以制天下之事者,本乎一心,而心之所主,又有天理人欲之异。”因此,欲正人君之心术,必须使其“革尽人欲、复尽天理”,以“严恭敬畏为先务,声色货利为至戒,然后乃可为者。”他上封事要求皇帝要“恭畏存心”,“兢兢业业,精之一之,克之复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未尝敢有须臾之怠。”朱熹指出,“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也。古先圣王所以立师傅之官,设宾友之位,置谏争之职。”必须使君主自己反省自己、内修仁义,再由诸臣明谏规正,才能双管齐下,取得功效。
平心而论,朱熹此论不可谓不高伟。理学家们似乎认识到,中国的封建政治发展到宋代已经不可避免地要走下坡路了。按照邵雍的象数学,宋代历史已发展到了阳极返阴的“午会”之末,随之而来的将是二阴消阳的《遁》卦。朱熹本希望以“失传千年”的圣人之道为走向没落的封建社会培补阳气,却遭到了****皇帝的禁逐。朱熹死后,统治阶级终于对他的学说有所“领悟”,随即拿过来愚弄天下百姓,遂使中国本已黑暗的封建政治更加黑暗。
朱熹用以引导封建皇帝从霸道走向王道的具体方略,是由理学家们逐渐发明和完善起来的一套心性修养方法,即“明天理,灭人欲”。他说:“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中庸》所谓‘致中和,尊德性,道问学’,《大学》所谓‘明明德’,《书》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人千言万语,只是教人明天理,灭人欲。”
具体怎么做呢?他提出要“主敬以窒欲”。他说:“欲,只是要窒。”
“敬,则天理常明,自然人欲惩窒消治。”他正是用这个方法来教导皇帝的。怎样落实这个“敬”呢?他说:“圣贤教人,必以穷理为先,而力行以终之。”先要用“格物致知”的方法穷理;穷了理,才能知得分明;知得分明,才能行的分明。只有见诸现实的行动,才能“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所谓人欲,只是指人心出了毛病,“循之则其心私而且邪”,“只为嗜欲所迷,利害所逐,一齐昏了。”如果人心、尤其是君心出了毛病,被无限膨胀的人欲所驱使,势必祸国殃民,天下无宁日。“若是饥而欲食,渴而欲饮,则此欲亦岂能无!”“虽是人欲,人欲中自有天理。”
他以为,广大劳动人民维持生存需要的饮食之欲,乃天理之自然,绝不可窒。孟子讲民贵君轻,制民恒产,正是要满足这种欲望。只有统治阶级贪得无厌、声色犬马的腐朽要求才是人欲。所谓天理,“只是仁义礼智之总名,仁义礼智便是天理之件数。”朱熹在给孝宗皇帝的奏章中说:“三纲五常,天理民彝之大节,而治道之本根也。”君主应该以仁义治国,以道德化成天下,这就是朱熹所谓的天理流行。
朱熹说:“学者工夫,唯在居敬、穷理二事。此二事互相发。能穷理,则居敬工夫日益进;能居敬,则穷理工夫日益密。”首先要穷理,“万事皆在穷理后。经不正,理不明,看如何地持守?也只是空。”穷理要以虚心静虑为本,要“虚心切己,整齐严肃”。他说:“穷理者,欲知事物之所以然与其所当然者而已。知其所以然,故志不惑;知其所当然,故行不谬。”
具体说:“穷理,如性中有个仁义礼智,其发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只是这四者。任是世间万事万物。皆不出四者之内。”其次要涵养,也就是做居敬的工夫。“敬之一字,真圣门之纲领,存养之要法。”所谓敬,“只是一个畏字”,只是内无妄思,外无妄动。“不恁地放纵,便是敬。”其具体德目,是“坐如尸,立如齐,头容直,目容端,足容重,手容恭,口容止,气容肃。”“人心常炯炯在此,则四体不待羁束,而自入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