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周又用《大学》和《中庸》中“慎独”的“独”来释意,把意规定为绝对待的独然本体。“独体”能知善知恶,这就是阳明所谓良知;“独体”又能好善恶恶,他强调这就是作为心之主宰的意。“知善知恶之知即好善恶恶之意”,即知即意。与作为心之体的意和独相对应,刘宗周尤其强调诚和慎的修养功夫。王龙溪重正心而轻诚意,有解放思想的作用。
刘宗周要矫正这种作用,所以反其道而行之,尤重诚意。他说:“良知原有依据处,即是意。故提起诚意而用致知工夫,庶几所知不致荡而无归也。”他强调,独之外别无本体,慎独之外别无工夫。大学之道,一言以蔽之,日慎独而已矣。慎独也就是诚意。“致知工夫不是另一项,仍只是诚意中看出,如离却意根一步,亦无致知可言也。”总之,“端倪在好恶之地,性光呈露,善必好,恶必恶,彼此两关,乃呈至善,故谓之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此时浑然天体用事,不着人力丝毫,于此寻个下手工夫,有慎之一法,乃得还他本位,日独。”
刘宗周以其理论创造和德操,在当时产生了较大影响,他创立的蕺山学派及门弟子不下千人,象黄宗羲、陈确和张履祥等“学行不愧师门者卅五人,再传弟子一人。”其中又有象乃师一样殉明王朝而死且载于《明史》者有吴麟征、金铉、章正宸和祁彪佳等。然而,从后来的情况看,刘宗周的慎独之学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历史影响,慎独之学基本上可谓随着刘宗周和明王朝一同去了。他的其他一些不自觉地反映了时代精神的思想,却对其后学有所影响,这又另当别论了。
由于缺乏唯物史观的指导,明末清初诸儒普遍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把明王朝的覆灭归咎于理学和心学的无用,而不是从客观历史本身去寻找原因。由于这个错误,再加上满清政府的野蛮统治,清代儒学逐渐向经学复古方向发展。清初理学家陆陇其说:“至于启、祯之际,风俗愈坏,礼义扫地,以至于不可收拾,其所从来,非一日矣。故愚以为,明亡天下,不亡于寇盗,不亡于朋党,而亡于学术。学术之坏,所以酿成寇盗朋党之祸也。”
表现了彻骨的唯心史观。他的结论是:“每论启、祯丧乱之事而追原祸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姚江,故断然以为今之学非尊程朱而黜阳明不可!”
明王朝的覆没,是中国封建社会由生长壮老到死的必然现象。阳明倡良知之说,正是封建王朝走向崩溃的表现。而由阳明,干启的思想解放思潮,确实破坏了封建教条和纲常名教,促进了明王朝的灭亡,这正是他的历史功绩所在。只有破坏垂死的旧制度,才能解放生产力,才能加速新社会的到来。清初理学正统派黜王学而尊程朱的事实表明,中国历史在无可奈何之中倒退了。
本已为心学破坏和取代的封建名教与理学在清代的复活,是中华民族的大不幸。然而,面对满清异族政治,以正统派自居的清儒除了复兴理学以汉化蛮族和保存传统文化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清代复古思潮除了理学的复兴外,还有经学的复兴,后者尤其被满清政府空前绝后的文化****主义进一步加强,最终把儒家的哲学生命导向死亡之路。
在这种情况下,心学的生长是极其困难的。清初心学以变相的形式通过两个人表现出来,那就是黄宗羲和傅山。
黄宗羲是刘宗周的门人,但由于受明末东林党******斗争和清初反清复明斗争的锻炼,他基本上抛弃了乃师的慎独之学,而继承和发扬了泰州心学的反封建启蒙精神。除了慎独之说外,刘宗周在改造阳明心学时还提出了“盈天地间一气而已矣”的命题,用一气的流行来释心,以说明喜怒哀乐的更迭变化。他说:“气即理也,天得之以为天,地得之以为地,人物得之以为人物,一也。”他反对有气外之理和气外之道,认为“理即气之理,断然不在气先,不在气外。”这一思想却为黄宗羲所继承。
黄宗羲认为:“理气之名,由人而造,自其浮沉升降者而言则谓之气,自其浮沉升降不失其则者而言则谓之理。盖一物而两名,非两物而一体也。”同时,他又说:“理不可见,见之于气;性不可见,见之于心,心即气也。”“人心以天地万物为体,故穷天地万物之理即在我心之中。盈天地皆心也,变化不测,不能不万殊,心无本体,功夫所至即其本体。”将心、理、气三者合一,以气释心释理,是黄宗羲的一个重大创造,这使他成为一个间于心学和气学之间的人物。一方面,他以心学的反叛精神猛烈抨击封建****,设计理想社会,提出工商皆本的近代新思想,成为心学在清初的重要代表。另一方面,他又以气学的笃实精神研究历史和现实,提出“经术所以经世”的实学思想,成为清代气学的开创者。
与刘宗周相比,黄宗羲要激进得多,因而也深刻得多。十九岁时“人京讼父冤”和二十九岁时的反宦官斗争,使他真正认清了明王朝的反动本质,因而放弃了乃师那种对没落王朝的愚忠,而满清社会的野蛮统治则更进一步加深了他对封建社会的仇恨。所有这些,都激发了他的启蒙思想。
他说:“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封建君主屠毒天下之肝脑,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其一人之产业,以奉其一人之淫乐,使兆人万姓崩溃之血肉曾不异夫腐鼠。所以,老百姓应该视之为仇寇,名之为****。为此,他设计了一个“天下为主,君为客”的理想社会,要求由学校来公断天下之是非,用法制代替人治,尊重个人权利,工商皆本,发展生产,强国富民。黄宗羲的这些思想在满清****社会受到压抑和禁止,终于在近代晚清社会复兴,有力地推动了资产阶级革命。
清初心学精神的另一表现是傅山(1607~1684)。傅山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受到严格的教育,十五为秀才,二十为贡生。然他少时即以为“举子业不足习”,广泛涉猎于经史典籍、诸子百家、佛经道藏和医武秘籍,多发反常之论。清兵人关后,他挥师入晋,同时加入道教,道号真山,自号朱衣道人,喻反清复明之义。他作诗说:“贫道出方外,兴亡着急拚。”表示追念黄帝老子,要象张良一样报效故国。在前j℃诸儒中,他尤其赞赏陈亮、阳明和李贽。他自称为老庄之徒,同时也和李贽一样以“异端”自居。临终作《病极待死》诗说:“生既须笃挚,死亦要精神。性种带自明,阴阳随屈伸。誓以此愿力,而不坏此身。”颇有泰州遗风。
泰州心学只是援禅入儒,以禅宗的主体精神为反封建的武器,傅山则佛道诸子无所不涉。他批评腐儒的固陋说:“失心之士,毫无餐采,致使如来本迹大明中天而不见,诸子著述云雷鼓震而不闻,盖其迷也久矣。虽有欲抉昏蒙之目、拔滞溺之身者,亦将如之何哉?”首开清代诸子学研究之风,极大地推动了经世实学的发展。
心学激进派发展到明末,已有公然援禅而不避讳之势,傅山则大量批注佛经和诸子书,思想更为解放。傅山医术极好,而尤精于妇科。傅山除了以《傅青主女科》驰名医学界外,还有《傅山拳谱》传世。梁启超说,傅山曾以“任侠闻于鼎革之交”。据说他的武功极好,因而为后来的小说家描绘成一代武林高手。
傅山的心学思想主要表现为一些反封建的“反常之论”,主要包括扫荡奴性、主张人性解放和反对****、主张平等自由等观点,有较强的市民意识和启蒙精神。他对封建社会造成的奴才、奴儒、奴书生、奴师、奴君子之批判不遗余力。他说:“沟犹瞀儒者,所谓在沟渠中,而犹犹然自以.为大,盖瞎而儒也,写奴儒也肖之。”并作诗说:“天地有腹疾,奴物在其中。神医须武圣,扫荡奏奇功!”
为此,他大力提倡个性解放,强调“不拘甚事,只要不奴。奴了,随他巧妙雕钻,为狗为鼠已耳!”他的书法极为精妙,却提出如下的艺术理论:“宁钝无利,宁拙无巧,宁朴无抚。宁隘、宁涩,毋甘、毋媚;至于宁花柳,毋瓶钵,则脱胎换骨之法。”在学术思想上,他反对家法,而提倡野法,要别开生面,反对因袭。他说:“法本法无法,吾家文所来。法家为之野,不野胡为哉!”又说:“一扫书袋陋,大刀阔斧裁!”在政治思想上,傅山提出“非圣人能王”的平等观念,认为天下人心之所向背,王之则王,亡之则亡,定势定理也。“市井贱夫可以平治天下。”“言理财者可以平治天下。”反映了资本主义早期市民阶层的新理想和新精神。
总之,从学术思想的内在逻辑看,明末清初的启蒙思潮是明末心学激进派的继续和发展,是明末激进心学的变异形态。随着清初遗民的相继离去和满清****政策的加强,南宋以来的心学思潮渐趋寂灭。直到晚清时期,由于西方资本主义的刺激,心学思潮才得以重新活跃起来,成为近代资产阶级启蒙运动的重要思想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