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史上最看不透的7张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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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万年青草,民间偶像的幸与不幸

万历十五年丁亥的岁暮即1587年年底,明代著名清官榜样海瑞离世。海瑞的死讯传出,南京的百姓因此罢市。海瑞的灵柩用船运回家乡时,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的人站满了两岸,祭奠哭拜的人百里不绝。朝廷追赠海瑞太子太保,谥号“忠介”。

《明史·海瑞传》记载:当时颇有海瑞之风的佥都御史王用汲前去吊唁,见海瑞所居之处“葛帏敝籝,有寒士所不堪者”。王用汲痛哭流涕,募捐了一些钱为他殓葬。海瑞在生病期间,前去探病的人看到了一幅连普通人家都难以看到的画面: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卧在草垫之上,无席无帐,身上仅盖着一件妇人的裙子。尽管明代官员的俸禄极低,但海瑞连置办一袭被帐、一件寒衣的钱都拿不出来也难免让时人费解。

这种近乎偏执的忠介清廉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这一切还要从海瑞的老母亲谢氏说起。

琼山海氏是海南望族大户,历来以诗礼传家。海瑞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海瑞的母亲是个好强刚毅的女人,她“先后苦针裁,营衣食,节费资,督瑞学”,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子的身上。想当年,孟母三迁缔造了儒家先贤一代亚圣,而海瑞的母亲则一手打造出中国最具知名度的清官符号之一。

单亲家庭的孩子往往比普通孩子要敏感、固执、孤僻,尤其是那些早年丧父的孩子,身上往往背负了母亲太过沉重的期望。海瑞便是如此。与同龄人相比,他更为早熟,有毅力,中规中矩,一丝不苟,甚至有些刚愎自用。因为母亲严苛的幼年教育已经让他完全遗忘了天性的童真,“有戏谑,必严词正色诲之”。海瑞的童年无疑并不幸福,海母用自己的强悍意志始终主宰着小海瑞的精神世界,致使海瑞几乎成了海母的精神翻版。当耿介、顽强乃至偏执于幼年时代深深植入海瑞血液中,日后海瑞具有的明显的自虐和他虐倾向的道德洁癖便可以理解了。

童年不幸,婚姻呢?海瑞一生娶过三个老婆,纳过两个妾。第一个老婆生了两个女儿,因为和海母不和而被海瑞休了;第二个老婆进门不到一个月,又因为相同的原因被赶出家门;第三个妻子也在盛年之时莫名暴死,而此前,他的一个妾也自杀身亡。

在时人眼中,海母无疑是造成这种种家庭悲剧的源头。海瑞甚至到了三四十岁时还和母亲同屋而睡。《乞终养疏》中,海瑞曾说:“母之待臣,虽年当强壮,日夕相依,不殊襁褓。”在海母的铁腕之下,海瑞完全无法独立。

当海瑞离开南直隶的时候,海老夫人已经过了八十寿辰。而出人意料的是,海瑞的上司只是呈请皇帝给予她四品夫人的头衔,而始终没有答应给她以另外一种应得的荣誉,即族表为节妇。因为无论是儿子的两破出妻,还是后来一系列的家庭纠纷,使得海母不仅成为朝堂政敌所攻讦的口实,也已为时论所不满。

虽然海瑞得民心,但不得官心,而他的性格缺陷又凸现了他的能力“短板”。海瑞的处世哲学是:严于律己、严于律人。在一次辞职信中,海瑞说自己做事:“不求合俗,事必认真。九分之真,一分放过,不谓之真。”认真是好事,当认真变成较真,便有问题了。

因此,海瑞在当时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朝廷中的道德楷模。这种道德先锋,很容易获得舆论的支持,但让他真正去办大事,可能会处处碰壁,从而一事无成。

作为一个“异类”,海瑞在官场一直忍受着寂寞,他曾一度将希望放在中兴相杰张居正的身上,不过张居正却始终不曾重用他。《明史》记载:“万历初,张居正当国,亦不乐瑞,令巡按御史廉察之。御史至山中视,瑞设鸡黍相对食,居舍萧然,御史叹息去。居正惮瑞峭直,中外交荐,卒不召。”

想当初,徐阶、高拱之战震动朝野,海瑞一封词锋凌厉的上疏加速了权臣高拱势力的全线崩溃。但事实上,这封脱离事实根据的奏疏仅仅充当了一次权术争斗的工具。权臣徐阶欣喜之下给了海瑞应天巡抚的乌纱投桃报李。然而,后来徐阶下台,海瑞为了表明自己的道德立场与刚正不阿,丝毫不讲情面地整治徐家,再次充当了高拱的整人利器,张居正对此评价海瑞“操切太过”。当徐阶向高拱服软,二人重新找回官场的默契时,海瑞的攻击便被高拱一纸调令轻松制止。

对于海瑞,张居正恐怕这样想: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果让海瑞掌勺的话,就有可能会把鱼烤煳。对于张居正,海瑞这样说:“工于谋国,拙于谋身。”旁观者清,海瑞比居正更了解居正,居正比海瑞更了解海瑞。

张居正是个实干权臣,海瑞是个道德偶像,海瑞一生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因此当张居正由帝师变成逆臣之时,海瑞却能得以善终,青史流芳。因为虽然准则混沌的官场容不下直臣清官的作为,但民心与清誉却是一个安全系数极高的护身符。

海瑞死了,悲伤的是对吏治仍有幻想的百姓,高兴的是那些在海瑞的对比下无所适从的官员。虽然海瑞性格中有着种种缺陷,但他仍不啻为乌烟瘴气的明代官场上一面清明的旗帜,只可惜他的偶像与榜样力量仅能体现在人心浮动的民间,对于纷繁复杂的官场与百病缠身的王朝来说,李贽的一句评价无疑道出了海瑞最大的悲哀:“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栋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