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又落大雨。今日恰好出了三伏,暴雨如注,暑气渐渐消散。郭嬷嬷把窗关上,屋子里便有些发闷。她给福晋端了一盏茶便退了下去。
福晋吹了吹茶上的热气,饮了一口,将杯子放下,轻声叹了一口气:“这好端端的,府里怎么又死了个人......听说死得也离奇?”
于素仙站在福晋身边,闻言点头:“回禀福晋,看似芸香是被自己的头发吊死,拾翠又是呕血而亡,可当中极为蹊跷,她二人的死都和一个奁盒有关,我推测,那奁盒里有魍魉精魅,夺人性命。还有从池塘里挖出的石棺,也跟这命案有关,只是这奁盒不知所踪,福晋派人搜查,早些找出来才是。”
福晋手里盘着一块玉石把件只顾出神,仿佛没听见于素仙的话似的,半晌才“啊”了一声,道:“你刚说什么?”想了想,“你说那奁盒不见了?”
于素仙道:“正是。我今天特意在那院子里找了一遭,也没瞧见。”
福晋沉吟片刻,和颜悦色道:“好孩子,我正好有几件事要同你说呢。如今世道不太平,湖南、湖北、广东、四川闹什么保路运动,革命党喊打喊杀的。主子爷心里头不踏实,加上府里也不太平,就想把花园子暂时关了,下人们也都散一散。你住的那处家庙也在园子里,也少不得要挪一挪地方......你看,正巧你要找那奁盒,不如,你先搬那跨院去住,也好将实情查个水落石出。”
于素仙愕然,那跨院连出三条人命,今日把拾翠的尸首搭出去的时候,郡王就命人封了,如此晦气危险之地,福晋竟让她搬进去住。
刚想到这里,福晋又补上一句:“这也是主子爷的意思,如今家里人口多,也没有闲房。”
于素仙盯着福晋的脸看了半晌,福晋依旧满面温和,于素仙垂了眼帘道:“那我便听主子们安排,这几日收拾好了就搬。”
福晋面露笑容,道:“明儿就搬吧。”
于素仙一怔,只听福晋声音愈发慈爱轻柔:“我也知道委屈你了......可是郡王爷的命令在那里,我也只能如此,否则不好交代。”
于素仙淡淡道:“不委屈,我应分的。”
福晋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那个,我听说,你好像有盏灯?好像是个古老稀奇的玩意儿,能拿给我看看么?”
于素仙心又是一沉,想把灯拿出来,可她抬起头,只见福晋端坐在那里,虽满面笑容,可神色有股说不出的阴沉,旁边蜡烛火苗跳跃,直将她的脸映得阴晴不定。于素仙微微一笑:“前些日子是淘了一盏灯,只是方才搭送拾翠尸首的时候碰见卫八爷,让他给借去了,福晋您知道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好不给,等他还我,我再给福晋拿来。”
福晋一怔,继而面露不悦,迟疑片刻道:“哦......那好。”
又说了两句闲话,福晋便打发于素仙去了。待她一出门,内室门帘一挑,静嘉格格走了出来,福晋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她拉着静嘉格格的手,含笑道:“如今满意了?”
静嘉格格婉约垂首道:“谢谢姨妈疼我,肯为我出气。”
福晋笑道:“傻孩子,她是谁,你是谁?嗯?。以前看她还算本分,没想到不是个好的,竟然恬不知耻勾搭爷们。说句不好听的,她是个奴才,小猫小狗一样的,我让她滚,她就得滚你是金枝玉叶。等过两天,我去找卫宗昌,把那灯要来给你。”
静嘉格格腼腆一笑,抱着福晋胳膊撒娇:“姨母对我最好了!”
福晋含笑,轻轻拍了拍静嘉格格的手——她心里的账算得清楚,于素仙对她再忠,也不过是枚卒子,丢也就丢了。静嘉格格是谁?她的阿玛是袁世凯的亲信!单凭这一层关系就足够让她肃然起敬的了。如今她娘家衰落,她在府里才处处为难,少不得要再给自己找个后台,这袁世凯便是好大一个靠山。倘若她能靠上,郡王又要重新看她三分脸色,届时他身边那些妖妖娇娇的狐媚子,她必然要斩草除根。
福晋越想越欢喜,却没瞧见静嘉格格慢慢攥紧拳头,低垂的脸上已是一片冷意和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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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素仙撑了伞出来,冷风一吹,夹杂着零星雨点拍在她脸上,竟将她冻得打了个哆嗦。她一路默默前行,走到家庙门口的时候,裤脚衣摆已经全被雨水打湿。
她想起老福晋薨了,圆坟那天回来,福晋红着眼眶,握着她的手说:“好孩子,老福晋没之前将你托付给我了,你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
她又想起福晋关照她饮食起居,逢年过节特地自己掏银子给她单做吃喝,生病时床前嘘寒问暖。还有后来郡王爷喜新厌旧,福晋又善妒,两人每每闹龌龊,郡王盛怒之下想休了福晋,她大晚上跑到福晋娘家送信,又一夜夜陪福晋说话开解。
前尘往事都涌到心上,她停下脚步,茫然四顾,只见大雨如注,雨帘细密,将天地都笼在一起,周遭万籁俱寂。
一瞬间她竟不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