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于素仙便提了两个包袱要搬到跨院去,临行前,她把一个布袋交给绢霞,又伸手将绢霞衣襟的褶皱抻平:“你不是郡王府的下人,这些年也没拿郡王府一分例银,来去都自由。包袱里是我这些年攒的积蓄,你替我带出去。火神庙的道长是我的旧识,你拿我的信过去,悄悄在那里住下来,不要声张。快则几天,迟则个把月,我便出去找你。”
绢霞噘嘴,不大乐意,拽着于素仙的衣袖晃了晃去:“阿姐真是的,福晋都这样对你,你何苦在郡王府里呆着,还不如和我一同出去呢!而且那院子里接连死了三个人,邪门得很,让人家担心......不如我陪你一同去住?我化成原形就是一片薄薄的绢,阿姐把我带在身上,我保证不添乱,还能保护你。”
于素仙莞尔:“你胆子比针鼻儿还小,跟我去做什么。你乖乖的出去住,远离是非地,我也好放心。我留在这里自有我的用意。”
绢霞仍然噘嘴,左脚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地。
于素仙掏出块梅干塞绢霞嘴里,拍拍她的头:“好了,听话,乖。”
简单收拾了行李,主仆二人将家庙的山门锁了,绢霞自去出府,于素仙来到跨院中,推门而入,却瞧见薛嬷嬷拿着把扫帚正在扫地。
薛嬷嬷一怔,上下打量了于素仙一遭,见她手里提着包袱便明了了,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情,可转眼又添了两分喜色——这瘆人的院子还是些人的好,迎上前道:“于素仙姑娘怎么来了。”
于素仙道:“今后我搬到这里来住......不是说这个院子被主子爷封了么,你怎么还在这儿?”
薛嬷嬷把扫帚戳在地上,叹口气:“就算封了也要留两三个人看院子不是?保不齐什么时候驱了邪,这院子还再住人呢,这么荒废着不像话。可谁都不愿意来这儿看院子,主子爷就多给了赏银,我一把年岁了,不想再伺候人,家里儿子等着娶媳妇用钱,我又天生不怕什么鬼神地狱报应这些的,就留下来了。”
“这院子里还有谁?”
“还有月桐,她说自己没处去,也留下来了。”薛嬷嬷滔滔不绝,“我看她也不想再换主子伺候了,万一遇到不投脾气的......啧啧,不是我说,虽然死者为大,可拾翠姑娘生前对她也忒狠了些。”
两人说着进了堂屋,正巧月桐掀帘子从右边暗间中出来,披头散发,显是刚起床,她见到于素仙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于素仙微笑着打招呼:“月桐姐姐,福晋让我日后住在这里,免不了要姑姑多照顾。”
月桐脸上却现出愕然和惊疑的神情,往后倒退两步,道:“别进我的屋!”掀开帘子进了屋,竹帘拍在门框上“啪嗒”一声脆响。
于素仙和薛嬷嬷面面相觑,薛嬷嬷骂道:“这个月桐,打量如今这里是没主子管了?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神神叨叨的。”
“神神叨叨?”
“对,她昨晚上没吃饭,一个人坐在墙角里嘀嘀咕咕,还把屋里所有镜子都用布罩上了,不让照。”
于素仙皱起眉,朝月桐的屋看了看,只听薛嬷嬷又道:“这屋子是一明两暗,当中是堂屋,左厢房是先前拾翠姑娘的卧室,右厢房如今月桐姑娘住着,姑娘要是嫌晦气不愿住这里,就跟我来挤挤,我住主屋旁边的耳房。”
于素仙淡笑道:“没关系,我住左厢房就是了。”
薛嬷嬷松口气,那耳房本就窄小,她自然不愿同别人一起挤。因这屋子刚死了人,薛嬷嬷只觉晦气,说两句便出去了。
于素仙环顾四周,拾翠的卧室里陈设未变,只是古董玩器被收走,一概全无,地上的血迹早就清干净了,可白墙上还残留着些许喷溅上的血滴,整个屋子都显得空荡荡的。因为拾翠死得离奇,郡王府对外只称暴毙,连灵都没停,赏了一口棺材今日下葬。郡王从头至尾一面未露,听说今天照常约了人去茶馆听戏,倒真不像之前表现的对拾翠恩爱有加。
于素仙将行李放下,坐在桌边,一手托了下巴出神。回想方才月桐披散着头发,脸色有些憔悴,但她依旧看清了长发遮盖下的那张脸——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好像比昨日看上去,美貌了几分?
正想着,便听见薛嬷嬷的声音从院中传来:“老奴给格格请安。”
于素仙站起身从窗户向外望去,只见静嘉格格根本没理会薛嬷嬷,带了个婢女往屋中走,径自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于素仙屈膝行礼:“问格格金安。”
静嘉格格方才走路带风,这会儿进了厢房,反倒慢条斯理起来,在檀木圆桌边的鼓凳上坐下。
如此便是来者不善了。于素仙心如明镜,不动声色:“我去给格格泡茶。”静嘉格格今日穿着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衣裳,头上也只戴两三样钗环。于素仙记得这位格格最喜浓艳衣裳,旗头上缀满珠翠,今日打扮却如此清淡,与往日大相径庭。
静嘉格格一摆手:“不必,这里的茶我喝不惯。”对身旁的婢女道:“琥珀,去沏茶。”说完又直直打量于素仙,目光锐利如刀。
于素仙暗暗皱眉。静嘉格格出身宗亲贵胄,自幼备受宠爱呵护,虽有些跋扈的性子,可到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郎,为人处世尚有两分孩子气的天真。可这几日竟像个经了沧桑的人,眉眼间颇多心事,暗藏精明,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阴沉,令人分外生疑。她又想起上次在烟雨山房看见静嘉格格背后伏着那诡异的影子,不由再凝神去看,这回她肩上却空无一物。
琥珀出去取热水,屋中寂静。
静嘉格格不开口,于素仙也不吭声。这样的不待见,其实是为了给自己下马威。宅门里多得是这样的手段,于素仙见得多了,倒也淡然。
静嘉格格良久才抬起眼皮:“姨妈说了,你素来是个有能耐的,倒是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能耐......听说你跟卫八爷倒是相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