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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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轻取幽州(3)

第二天,刘守光召集僚属开会,专门讨论称王的事。大部分将吏虽不敢明说反对称帝,却也不明确支持,都在交头接耳,连李小喜、元行钦也不站出来说话。刘守光的气已经冲到喉咙,却没由头撒去,就强压火气说:“如今天下汹汹,英雄并起,谁都想占一块地盘做大王。朱温在汴梁称帝,杨渭于淮海做王,王建开国巴蜀,茂贞矫制岐阳……他们都是自己封自己,哪个受唐王节旄?再说,当皇上,凭的是兵精地大。我大燕地方两千里,带甲三十万,东边有鱼有盐,北边有草有马,南面称帝,谁能把我怎么样!”说完这番话,刘守光扫了一眼他的文臣武将,见他们这个看天,那个望地,三五成群地咬耳朵,眼光就停在冯道身上,“人人都说冯先生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你说说?”冯道见躲也躲不过去,就说:“幽州兵精粮足,大王有雄心壮志,称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可是……下官才疏学浅,眼光短陋,不知称王之后,怎么应付朱梁……”刘守光碰了一个软钉子,就把目光移到元行钦身上,元行钦一改常态,怯怯地说:“末将同意冯参军的看法。”见元行钦也不支持他称王,刘守光的一张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黄,由黄变黑,一拍桌子,喝叫武士把刀斧摆在厅前,“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我就要做河朔天子!谁再胡说八道,杀无赦!”说着,拂袖要走——

“慢!”只听一声大喝,一人“扑通”跪倒在地。刘守光和他的将佐们都有点吃惊。低头一看,又是孙鹤!韩延辉伸了几次手,想拉孙鹤起来,却不敢付诸行动;冯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其他人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泰然由之,有的肃然起敬。无论那种,都睁大了眼看,竖起了耳听。“沧州破败,仆乃罪人。赖大王宽容,苟延性命。今日事涉国家存亡,还望大王能耐住性子,听我一句忠言。”刘守光抽出宝剑,指着孙鹤:“你还能放什么狗屁?无非是‘李存勖在西,朱全忠在南’?我有精兵三十万,我怕谁!你住口,我或许能饶你一条狗命!”孙鹤凄然一笑,说:“下官既然要说,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刘守光朝外呼叫:“抬铁笼!”一听“抬铁笼”,殿内殿外的人有的屏住了气,有的大张着口,有的两股颤颤。这铁笼,是刘守光发明的一种酷刑,它用铁条网成,大小高低刚好盛一个人。行刑时,把犯人塞进铁笼,下边架起大火烧烤,待铁笼烧红,任你是钢筋铁骨,也被烫得一片焦煳!武士抬上一只铁笼,把孙鹤塞进去,用绳吊在三角架上,下面加上柴火炉子。刘守光走到笼下,“蝼蚁尚且惜命,你就不怕一死?”孙鹤高声说:“人生谁无一死?死得其所,一大快事!”说罢,哈哈大笑,笑得刘守光和满厅文武瞠目结舌!——冯道和韩延辉也低下了头。笑毕,他又压低声音,诚恳地说:“大王如果能听忠告,臣死也无悔!如果执迷不悟,一个李亚子就足够灭你!”刘守光气得浑身颤抖,用剑指着孙鹤:“我先灭了你!你助纣为虐,早就该死了!点火,烧!烧!”柴火点起来了,那熊熊燃烧的柴火很快就把铁笼烧红了,大殿内,响起皮肉烫焦的吱吱声,也弥漫开刺鼻的臭烟,呛得人们无法呼吸。将吏们连李小喜、元行钦在内都跪下来,齐刷刷一片,求刘守光开恩。刘守光吼道:“你们想造反吗?想尝尝铁笼的味道吗?”吓得众人又怏怏地起来,他们谁也不敢瞅那张变形的脸。刘守光抽出宝剑,在桌子上拍得啪啪山响,问“你还要说吗?”孙鹤高喊:“还要说!你这样刚愎自用,草菅人命,不出半年,必有兵灾!”“武士在哪里?把他的嘴堵上,堵上!”几个武士把铁笼放下来,一个武士从殿外抓了几把泥,到了笼旁,就被烤得近不得身。刘守光抢过烂泥,走到笼边,手还没塞进笼子,袍袖就被烫着了,起了一股黑烟。他急忙缩回手,扑打袖子上的火苗,可孙鹤似乎根本不怕烫,嘴里还在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快,吊上去,把火加旺——,再加旺——”刘守光声嘶力竭地叫喊。

武士,吊起铁笼,加大了火,铁笼成了熬油的锅,人油,不断线地掉入柴火内,火,得了人油,更旺了,烘烘地疯笑。从火炉到铁笼蒸腾起令人窒息的黑烟,塞满了整个大殿。这时候,所有的文臣武士,都不说话,低着头,不少人用袍袖捂着鼻子,遮住脸,有的竟然蹲着,看他身下,湿湿的,一滩水?大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皮肉吱吱的烧焦声和烘烘的火笑声——而刘守光,歪着头,眯着眼,注视着铁笼,像欣赏着一幅美妙的图画。孙鹤的身子歪了,紧紧地贴在铁笼一边,可他的头还挺着,挺着……过了好一会儿,刘守光开口了:“孙鹤,你还说吗?还说吗?量你也不会再说了!”他命令武士:“把笼子放下来,打开。”刘守光走过去,用剑尖挖了一块肉,送到鼻子前边闻了闻,嘻嘻笑着,说:“啊,烤人肉,挺香的!不信?

你们,谁尝尝?”说着,把那块肉放在桌上,用剑切成小块,分给李小喜、元行钦等人。李小喜、元行钦的鼻尖额头全是冷汗,低着头,那肉,他们看也不敢看,更不要说吃。刘守光用剑指着孙鹤烧焦的尸体,大声说:“谁还要横加指责,他,就是榜样!”

天祐八年(公元911年),也就是梁太祖乾化元年,八月十三日,刘守光即皇帝位,国号大燕,改元应天。以梁使王瞳为左相,卢龙判官齐涉为右相,史彦璋为御史大夫。

听到刘守光称帝的消息,晋王的脸色十分难看。张承业抱拳向晋王:“恭喜晋王,贺喜晋王!”晋王冷冷地说:“人家称帝,孤有什么可贺?”张承业大笑说:“人常说,‘恶不积不足以灭身’,郭先生的计谋见效了!”晋王一拍桌子:“等他祭祀社稷神的时候,就是我们出兵灭他的时候!”张承业说:“对!对!只是,孙鹤死得太惨了!”说到孙鹤,二人又是一阵唏嘘。晋王拍着脑瓜子,只恨自己了解孙鹤的情况太迟,没有把他网罗到帐下。张承业劝道:“你也不必过分自责,就是孔孟在世,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只要大王思贤若渴,栽下梧桐树,还怕没凤凰?丢了一个孙鹤,还会有张鹤、王鹤、李鹤象百川归海一样投向晋国。”晋王虽然难过,却也无可奈何。“刘守光帐下,还有哪些人才?”张承业说:“还有一个冯道。”晋王问:“这人怎么样?”张承业说:“听说,是难得的旷世奇才。他生性纯厚,好学能文。小时候就喜欢读书,大雪拥门,别的小孩都出去打雪仗,玩耍,他目不旁视,依然诵读不止;到了幽州,做了参军,有些将领抢了美女,送给他,他推辞不掉,就把她们安置在另一个房间,好吃好喝供着,待寻访到她们的家,再派人送还……”“啊,有德有才,难得难得!什么时候,能把他弄到我们河东?”张承业说:“刘守光如此暴戾刚愎,哪能留住人才?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冯道就会投奔帐下——现在,重要的是,再给刘守光加一把火,让他张狂得忘乎所以,他离坟墓就越近了。”“七哥的意思——”“我想,是不是派位使臣,一来表示祝贺,也借机观察动静,以便决定新的对策。”“您看,派谁最合适?”“太原少尹李承勋。”晋王点头赞同。

李承勋到了幽州,刘守光接见。李承勋一进殿门,见两边侍立的百官,大多形容枯槁,服饰错杂,有的穿着皮靴,有的穿着麻靴,心里就有点诧异。再看袍服,有红的,有绿的,还有青衫,也没按顺序排列。仔细看朝带,几乎看不到金带、玉带,只有一些银带,从胯的数目上也分不清官阶。“大概即位仓促,来不及整治统一的官服吧?”李承勋暗想。这样想着,走到刘守光的御座前,双手捧上国书,一揖。内侍接过,踏着碎步,递了过去。趁这个短暂的机会,李承勋又偷眼瞅了瞅刘守光,身着黄龙袍,胸前的龙绣工拙劣,怎么看也不像龙,倒像条蟒蛇。头戴旒冕,那旒的珠子成色不好,可能重量也不够,有几串绞在一起,挡住了鼻子、半张嘴和一只眼,只能看见半脸的络腮胡子刮得铁青。“活脱脱一个山大王。”李承勋又想,“小时候看耍猴,那猴戴上乌纱也比他强。”“嗯——”刘守光根本没动国书,盯住李承勋威严地发话了:“你觐见唐昭宗的时候也这样吗?”李承勋说:“当然不是这样,那要稽首九拜的。”“为什么?”李承勋望空一拜:“唐昭宗是皇帝。”刘守光说:“朕也是皇帝。你为什么不行大礼?”李承勋说:“唐昭宗的帝位受之于天,我的太原少尹是唐昭宗封的,再说,我是大晋使臣,怎么能行大礼?”刘守光冷冷地说:“李少尹,你真有些傻。唐昭宗的皇帝受之于他父亲!什么受之于‘天’?

‘天’管得了那么多?”李承勋一怔,“虽然,天管不了那么多,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做了坏事,天,却记得清清楚楚!”刘守光身子向前一倾,一只胳膊肘支在龙案上,“听你的意思,我,哦,朕,朕做了坏事?”李承勋平静地回答:“我没那样说。但是,我,作为大晋的使臣,对邻藩国主,只能长揖,不能跪拜。”

刘守光身子朝后一靠,说:“你呀,还是有些傻。来人,把他带下去,打入大牢,让他聪明聪明!”“慢!”冯道出班奏道:“李少尹是唐皇封的官,又是河东的使臣,投入牢笼,恐怕有些不妥。”刘守光不听,“有什么不妥?朕初登大宝,接待第一个国使,他就不跪,我这皇帝还当个什么劲!”冯道说:“您就不怕晋国加兵于燕?李存勖天天想着踏平幽州,这样做岂不授人以柄?”“怕什么?怕鹞子就不生蛋了?朕地方两千里,甲胄三十万,朕怕谁?押下去!”

关了三天,刘守光命令把李承勋提出大牢,问:“想清楚了没有?”李承勋说:“想清楚了。”刘守光说:“那,跪拜吧?”李承勋说:“燕王见了晋王也跪拜吗?”

刘守光摇摇手:“那哪能呢!我和他都是王。”李承勋说:“对喽!我是代表晋王来的,咋能像你的臣子一样跪拜?”刘守光的嘴都歪了,“你芝麻大点官,到了我的地面,怎么还像茅坑里的石头?”李承勋冷笑两声,说:“我们晋国派使臣,也是看锅(国)下面——国大,派大官,国小,派小官。燕国,芥菜大的锅,怎么能盛下宽水大面呐?摊上我,那不是塌炕对罗锅——正合窍吗?至于为什么硬,那您得向我们晋王讨教了。”刘守光啪地拍了一下龙案:“我就问你一句:跪不跪?”李承勋迎着刘守光的眼光,正色回答:“不——跪!”刘守光气急败坏,手颤抖着指向外边:“打入死牢,打入死牢!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李承勋!”

张承业来了,晋王想起了李承勋,问:“李少尹回来没有?”张承业回答:“没有。听说刘守光要少尹按照他的臣子礼节下跪,少尹不从,被刘守光关到死牢去了。”晋王大怒:“癞蛤蟆憋气,装什么大肚子?”景进也很生气,“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七哥,我们出兵,打他个狗日的!”张承业说:“要打要打。不过,打仗不是小事,您要和诸位将军商量商量,最要紧的是听听郭公的意见。”“对,对呀!我怎么把郭公忘了!”晋王立即派人去请郭崇韬。张承业转身对景进说:“你派个人,带上礼物,到少尹府去,代表晋王看看少尹母亲,听说她这几天身体不大舒服。”景进问:“马上?”张承业说:“对,马上!”景进刚出府门不远,又折了回来。“怎么了,你?”张承业问。景进说:“好事,大好事!幽州,冯道,冯参军,来了!冯道冯参军投奔来了!”晋王和张承业相视一笑,两人眼中都跳荡着惊喜,齐声说:“快快有请!”

冯道一进殿门,晋王就离开座位,快步迎了上去。冯道见晋王迎来,慌忙用左腿跳了几步,倒头就拜。晋王搀住,“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

冯道借晋王力,扶住右腿直起身,晋王问:“先生的腿——”冯道见问,眼泪刷刷地涌了出来,“刘守光,打的。”晋王好奇地问:“听说你性格温和,足智多谋,怎么也得罪了那个魔王?”张承业指指椅子:“晋王,你让他坐下说嘛!”“噢,坐下说,坐下说。”正在这时,郭崇韬也到了。晋王惊讶地问:“怎么,这么快!”郭崇韬做了个鬼脸,“贵客驾到,我哪敢怠慢?就这,紧赶慢赶,还来迟了。”张承业一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哇!”郭崇韬和冯道手拉着手,四目相对,彼此都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又说不清楚。晋王拉开两人,说:“你们二人惺惺相惜,一拉开话匣子,就没个头尾了,让冯先生先说正事吧?”

大伙坐下,冯道擦了把眼泪,说:“刘守光要打易定”,晋王和张承业都有点惊讶:“刘守光要打易定?”“刘守光要打易定,我委婉地告诉他,易定打不得。他问为什么,我给他说了几条。他骂我吃里扒外,打了我三十军棍。”晋王问:“你给他怎么说的,他就打你?”冯道说:“这道理谁不清楚?就他刘守光不想清楚!”冯道把“不想”两个字咬得很重,“小人说:第一,燕国本来小、弱,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敢发动战争?第二,他要打的易定,本身的力量就不可小觑,更加和强大的晋国结盟,刚刚打败了伪梁,而且,晋国多次有恩于燕。打这个仗,军事上是拿鸡蛋碰石头,道义上是恩将仇报,怎么能打得赢?第三,百姓生逢乱世,深受战争之苦,能够喘息几天成了百姓们最奢侈的希望,为了耀武扬威的目的攻打易定,哪个愿意帮他?战争还没有开始,胜败早已天定!”听了这段分析,晋王和张承业、郭崇韬一致叫好。郭崇韬说:“话不在多,抓住了要害,就精辟,就服人!战争,不仅仅是‘力’的较量,‘财’的较量,更是‘义’的较量,‘理’的较量。对于这个问题,孟子不是老早就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吗?冯先生能从几个方面全面分析,难能可贵!诸葛武侯在世,也不过如此!”晋王问:“冯先生,您愿意不愿意屈尊留在我身边,做个书记,掌管我所有的文翰往来,也使我每天能聆听先生教诲?”

冯道慌忙离座,跪倒,“冯道不才,说了几句实话,被刘守光杖责,又下大狱,差点命丧黄泉。如今没有尺寸之功,得此礼遇,虽肝脑涂地,无法报答一二。只是才疏学浅,忝列天朝,有辱晋王威仪!”晋王急忙上前扶起,“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您的道德才华,孤仰慕已久!孤早就读过您的不少文章诗词,有些,还能背诵,如七律《偶作》……”冯道一脸惊讶。“不信?孤给您背背!”不等冯道表态,晋王朗声背诵道: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没背错吧?”冯道红着脸说:“让大王见笑了!鄙人虽无大恶,却在狼虎丛中立身不得,想想诗中大话,无地自容!”晋王说:“嗯——此话不全对!你就是菩萨,虎狼也会吃你!再说,你在虎狼丛中,整天担忧自身安全,还怎么为百姓做事?‘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写的多妙!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都为匡复大唐效命!”张承业、郭崇韬齐声说:“对对,咱们一起,都为匡复大唐效命!”

话音刚落,就听殿外通报:“易定节度使王处直使臣到!”接着,就见易定使臣跌跌撞撞地进殿哭喊:“晋王,快救救易定!”话还没说,又有探马报告,刘守光杀了李承勋祭旗,亲率两万军马正在攻打容城。晋王听言,一下跳了起来:“狗日的,刘守光,恩将仇报!老子不灭你,誓不为人!”张承业兴奋地对晋王喊:“晋王,出兵伐燕!”晋王忽然又坐下来,像变了一个人,静静地问郭崇韬:“先生,您觉得,时机成熟不成熟?”郭崇韬忙说:“成熟了!成熟了!刘守光暴戾,幽州内部动荡,他又不自量力,促成我们与镇州、易定的联盟,这个仗,我们哪有不胜的道理?”晋王看着冯道,冯道清清喉咙,说:“刘守光虽然昏庸残暴,他手下总有些忠勇爱民之士,如刘知温、高行珪等,还须小心为是。近来,又听说伪梁的几员悍将投奔了李小喜……”晋王说:“对对,还是小心为上。”郭崇韬说:“最怕的是朱温老贼横生枝节。”晋王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晋王立即召见蕃汉马步总管周德威,命令他布置校场,准备誓师讨伐幽州,同时命令三军教练使、忻州刺史李存审多派哨马,刺探朱温动静,随时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