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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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魏晋双捷(7)

“你现在来的意思是——”“给将军通些情报,再商量一下,看能不能里应外合,端了晋阳!”“咳,你们怎么不早来呢?”王檀懊恼地问。“出不来,那个老婆子精明得很!明岗暗哨,连只老鼠也钻不出去!”王檀问:“晋阳城里到底有多少军队?”来人说:“满打满算,老弱病残两千多名。”“不对吧?昨天晚上,偷我们营寨的,最少也有五六千!还是精锐部队!”来人说:“哪里有五六千?那是安金全领的家丁!总共也没有两千五!”王檀心里有了底,胆子也壮起来了:“你们有多少人?”“连贺将军,共五十七个!”王檀暗想:“五十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突然夺取一座城门绰绰有余。”他又问来人:“贺将军有什么妙计?”来人说:“贺将军本来打算趁你们攻城的时候袭击帅府,又怕你们攻不进来,就安排我们夺取一个城门,迎接你们进城。”王檀高兴地一拍桌子:“英雄所见略同!你们只要打开一座城门,我们就能占领全城!”来人问:“王将军,您看,让我们拿下哪座城门?什么时候?”王檀想想:“贺将军的意思呢?”“北门。最好在三更尾四更头。”

“时间倒可以。那时候人最瞌睡。只是,北门?我们不是绕了个大圈?”来人说:“绕了个大圈怎么了?贺将军说,你们在城西,我们夺取北门,你们攻进北门,都是出其不意!胜算大!”“嗷——还是贺将军足智多谋!那——怎么联络?”“三声狗叫。”

贺德伦的亲兵回 去了,王檀高兴得一边让中军去喊传令兵,一边吹口哨——这真是峰回路转啊,“命里要升官发财,想躲也躲不掉哇!”他要安排全军,二更造饭,三更出发。传令兵还没进来,一个满脸是血的兵丁却闯了进来,“汾河桥失守……”“什么?是谁的部队?有多少人?”“看旗号,好象是李嗣昭的。多少人?天黑,看不清,至少,至少也有两三千人吧?”王檀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突然意识到:李嗣昭,黑矬子,真是只老虎!他要来了,还不把我们包了饺子?中军听了王檀的想法,怯怯地说:“真是李嗣昭的军队,就不会太多吧?

顶多是先头部队。五百里呐!李嗣昭再是只老虎,长途驰援,到了目的地,老虎也没羊劲大了,还能做什么事?”看王檀的脸上有了喜色,中军说:“放心大胆地干吧,等李嗣昭的大部队到了,咱们,已经捆着两个老婆子,装满财宝,撤出晋阳两三天了!”王檀想想,也对,至少也能大掳一把!“那好,干!”

石君立冲过汾河桥,进了城,立即拜见刘老夫人、曹老夫人。刘老夫人赐座,看茶,把敌我态势简单地作了介绍。石君立铁青着脸,说:“老夫人,您就吩咐,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刘老夫人笑着说:“没那么严重,不需要赴汤蹈火!”

正说着,进来一位老将军,刘老夫人说:“这是安金权老将军。”石君立急忙站起来抱拳施礼,说:“早闻老将军大名,如雷贯耳。可惜前些年,老将军一直在北,末将在南,无缘拜见。今日得见,还请老将军多多指教”。安老将军正要谦让,刘老夫人说:“安老将军昔日跟随老晋王,屡建奇勋,昨晚一战,又让梁贼丧胆,我料定梁贼今晚不会再来进攻了。今晚,咱们不出战了,也睡个安稳觉吧。”安老将军噌地站起身来,说:“老夫人说哪里话?贼人不进攻,我们为什么不攻他?孙子虽然说过,‘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可也说过,‘兵者,诡道也。’我们兵弱将少,他们以为我们不敢攻,我们偏偏攻他一下子,出其不意,以攻为守,可能收到奇效。再说,晋阳一日不解围,我们谁能睡个安稳觉?”

曹老夫人说:“刘老夫人让您休息,也是为您好。您终究七十多岁了。”安老将军急了,脸上潮出了红晕,说话也不利索了:“末将,末将虽然比黄忠大了几岁,却比廉颇小了许多,他们,他们都能为国出力,我怎么就不能?身为大将,就应该保土安国。目前城中无将,正是用人之际,我哪里敢惜命,忘了晋王的大恩大德?”石君立坐不住了,“老将军如此忠勇,我辈怎敢作壁上观?老夫人,我愿带我的五百骑兵,协助老将军出城杀贼!”刘老夫人摇摇头:“不行,不行!你们不到五个时辰,跑了五百多里,吃没吃好,喝没喝好,怎么杀敌?”石君立说:“我们年轻力壮,只要吃饱喝足,稍微歇个脚,那劲,噌噌地往上窜。再说,您总不能让我们看着老将军为国拼杀呀?哪成什么事了!”刘老夫人的一双眼紧盯着石君立问:“你们不累?”石君立挺挺胸膛:“不累!”刘老夫人用拳头捶捶石君立的胸膛:“吃饱,喝足,能成?”石君立大声回答:“吃饱,喝足,能成!”刘老夫人转身对梅香说:“去,告诉张监军,给石将军的五百勇士,每人再加一碗猪肉炖土豆,三个馒头,二两汾酒!让他们吃得饱饱的,喝得美美的,精精神神杀贼!立功!”石君立兴奋地摩拳擦掌。“不过——”刘老夫人又要说什么,石君立急了,以为刘老夫人要变卦,刘老夫人说:“别急,别急!有好事给你们做。今夜唱本戏之前,还要烦劳你们二位再加演一场折子戏——瓮中捉鳖!”“瓮中捉鳖?”“然后,再绕出城去,从背后攻击梁贼,横扫这群惊弓之鸟!”不仅石君立,连安老将军、曹老夫人都有些惊讶。“你们二人附耳上来。”刘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比比划划,二人听得眉飞色舞。之后,他们抱拳向二位老夫人道别,兴冲冲地走出府门。曹老夫人问:“什么事,那么神神秘秘的?”刘老夫人做了个鬼脸,说:“军事机密,暂时不能告诉你!我只能给你老姐姐说:晋阳解围,就在今夜!”曹老夫人心里高兴,脸上却故做生气,嘟着嘴说:“你不说,我还不想听了呢!看你个快嘴老婆,还能保一辈子密!”

石君立和他的五百骑兵吃饱了,喝足了,按刘老夫人的安排,睡了一个时辰。

二更天,他们在张承业的率领下,包围了贺德伦的府第。三声鸟叫,一个半大小子打开大门,石君立带队冲了进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值勤的送下阎罗宝殿。贺德伦的几十个亲兵正在睡觉,也许,还做着披红戴花吃庆功酒的美梦,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张承业带了十几个人,径直冲向贺德伦的寝室。贺德伦在内室听到响声,一跃而起,抽出宝剑,厉声喝问:“什么人?”张承业应声答道:“张承业。”贺德伦叫丫鬟点亮灯,穿戴整齐,打开门,问:“张监军,夤夜闯入民宅,有些失礼吧?”

张承业嘿嘿一笑,说:“将军读过《左传》吧?如果读过,秦晋殽之战不会不记得吧?如今,我就是那个皇武子来到客馆,您说,是您失礼,还是我失礼?”贺德伦的身体抖了一下,说:“您,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呀?”张承业说:“贺将军,您没读过《左传》?太遗憾了!那么,我问你:夜晚睡觉,您总是穿着软铠吗?”贺德伦的身体又是一抖,下意识地垂下袖子,“不,不,不是梁人奔袭晋阳吗?我枕戈待旦,保卫晋阳呀!”张承业又是嘿嘿一笑,“你?保卫晋阳?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张承业转身命令:“押进来!”晋军押进一个人,是贺德伦派往王檀营寨联络的亲兵!贺德伦一下子瘫软在地,嘴里叽里咕噜地说:“我不想背晋,不想背晋,是他们逼的,逼的……”张承业厉声骂道:“起来!你看你那德行!昔日叛梁,你是被张彦逼的,今日叛晋,你又是被亲兵逼的,你什么时候能自己做做主?像你这样既没骨头又没主见的人,连狗都不如!留着何用?拉出去,砍了!”贺德伦愣怔片刻,突然坐直了身子,声嘶力竭地大笑!那笑,是慷慨?是怨恨?是无奈?是绝望?没人知道。“我不如狗,我真不如狗!狗还忠于主人,我是什么?我是什么?留着,留着这条命,还有什么用——”他突然跳起身,一头撞在柱子上,脑浆迸出,呜呼哀哉。

王檀留下少许兵丁守寨,其余人马,全部出动,三更多赶到了北门。看城上,女墙的轮廓漠漠糊糊,时而有几个人影晃动。王檀大喜,“一切正常!”想到立刻就会占领晋阳,王檀的心砰砰乱跳,他拼命按住自己的胸膛,小声命令传令兵:“发暗号!”三声狗叫,城门吱呀呀大开,王檀大喊一声:“杀——”指挥部队,冲了上去。

有三四千人冲进了城!王檀兴奋得手舞足蹈,突然,城上一阵鼓响,火把齐明,火箭象飞蝗一样射来,檑木滚石雨点一样打下,把冲锋的部队截成两半。还没等王檀明白过来,城门又关上了。冲进城的士兵也被截做两半,一半被关在瓮城内,另一半冲到街上。晋人预先在瓮城内放了大量干草,浇上桐油。这时,扔下火把,瓮城立刻成了一片火海!可怜梁兵,哭爹叫娘,上不能上,下没处下,全被烧成蜷曲的焦碳!冲到街上的一半,明知自己成了关进笼子里的野兽,也只好横下一条心,朝前冲。他们幻想找到一处院落,负隅顽抗。突然,一只响箭射上天空,临街的门全打开了,从里面伸出一杆杆钩子,把他们钩进屋内。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就被刀砍,被斧斫,被锤击,被棍打……一个个,顷刻之间,就成了他乡的游魂野鬼!

王檀傻啦!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他的身后响起了喊杀声!他回头一看,铺天盖地的火把,铺天盖地的晋人,他们有的高举着刀枪,有的挥舞锄耙,象潮水向他们涌来。梁军立刻被切成了碎块,象高粱,被拦腰砍断,象尘土,被洪水吞噬。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挥舞铡刀朝他砍来,被中军一剑撂倒。中军脱下农民的衣裳,给他套上,扶他上马,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马驮着他,逃离了晋阳,也逃离了噩梦……

十一

刘鄩自幼熟读兵书,加之生性聪颖,用兵神出鬼没,人称小孙武。这回出兵奇袭晋阳,刘鄩自认是平生用兵最为得意之作。他哪里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从出兵的第二天开始,老天就给他变了脸,下起霖雨。一连八九天,就像王母特意阻挡牛郎织女而扒开了天河堤岸,瓢泼大雨就没停过半个时辰。道路泥泞的像糨糊,脚踩上去,一脚一个深窝,鞋就被泥吸住了,拔也拔不出来。强拔出来,鞋里鞋外全是烂泥,穿上又沉,又粘,又滑,根本就没法走。平地还勉强能挪几步,碰到山路,得手脚并用,可惜是爬上一步,滑下两步,还不如不爬。

有人抓住草根树枝爬到半山腰,草根松了,树枝断了,骨碌碌摔下来,不是鼻青脸儿肿,就是腿折胳膊断,还有人“扑哧”一声陷进烂泥里,闷死了。更可怕的是,粮食运不上来,带的那点干粮吃完了,就得饿肚子。天下大雨,没法生火,没法煮饭,兵士们不得不吃生食,啃草根,喝雨水。几天下来,路没走多少,十个倒有六七个生病。偏偏在这时候,晋王的骑兵追了上来,吓得梁兵手颤足抖,无法行军。一些人假装足疾或发烧留在原地,投了晋军,求得一碗热乎饭吃。刘鄩召集部将,流着眼泪对大家说:“本想带着诸位建成这个不世之勋,好捞个封妻荫子,谁知,老天不遂人愿。我们深入敌境,腹背受敌,山高谷深,道路泥泞,几乎到了绝境。弟兄们跟我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从未有过二志。今天,我也不勉强诸位,谁想回乡奉养老母,我不阻拦。就是想去投降晋军,我也绝不怪罪。如果还有想跟我一起走的,请您留下,我们一起商量,下一步怎么办……”部将见刘鄩说得凄楚,一个个也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大家纷纷表示,愿意留下跟随刘将军,尽力挽救危局。刘鄩遂整残军从邢州陈宋口渡漳水,向东,进驻宗城。

刘鄩把残兵是带出来了,可惜,宗城缺粮少草,将士们还是忍饥挨饿,惶惶不可终日。当时,踞宗城不远的临清是魏州的战备粮仓,又是镇、定转饷要道,刘鄩因为逃的惶急,起初并没有想到,待部下提醒,正想率军抢占的时候,却传来消息:临清已被周德威占据!刘鄩只好半道安营扎寨,待探明敌情再说。

周德威镇守幽州,外出巡查时,得到刘鄩西袭晋阳的消息,连家也没回,就率领他身边的五百亲兵救险。儿子光辅接到报告,大惊失色,急派贴身卫士再调两千骑兵,随后赶来,自己单枪匹马连夜追赶父亲。周德威看到儿子,劈头就问:“幽州防务……”光辅见父亲安好,喘了口气,说:“‘幽州防务?’我怎么知道?您是卢龙节度使,怎么只带五百骑驰援?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军情紧急,哪里来得及调更多军队?”周德威淡淡地说,“兵在精而不在多,打仗嘛,讲究个出其不意。再说,他刘鄩怎么知道我只有五百人马?”军队到了土门,探马来报:刘鄩遇雨缺粮,中道东逃宗城。周德威推测,刘鄩暂时没弄明白临清的重要,但很快就会醒悟,发兵抢夺;而此时,刘鄩就在自己前面,踞临清比自己近得多。周德威催军昼夜兼程,追赶刘鄩到南宫,抓住了刘鄩的一拨哨探,剁去他们手腕,让他们带回消息:“周侍中早已占领临清。”接着,命令士兵,马不停蹄,扑向临清。当晚戌时,周德威的两千五百骑兵从刘鄩营外衔枚掠过的时候,刘鄩营寨里人影曈曈,有的在加固帐篷,有的在竖点刁斗,周德威的士兵们掩口暗笑。

黎明,周德威占领了临清。周光辅擦擦满脸的冷汗,说:“多险啊!要不是占了临清,河北一代的晋军就被拦腰截为两段!”周德威说:“我也有些后怕。若不占领临清,谁胜谁负,还未易料!”天明,周德威占领临清的消息传到刘鄩耳边的时候,刘鄩捶胸顿足,悔恨不已。他真想不通:周德威这个老东西,怎么比他还能?到了此时,刘鄩只得拔寨退守莘县,与周德威对峙。

晋王乘胜派大将分攻磁州、洺州、邢州、沧州,先后传来捷报,收降阎宝、毛璋等十几员大将。从此,河北一带,尽为晋有。梁主朱友贞接到探报,知道两路都失败了,还丢了魏博等十几个州,一行悲泪怆然流下,他悲哀地长叹:“完了,完了!大事去了!”

十二

晋王收了魏博等十几个州,河北大部分已在晋手,晋王的心里像有几十根软软的羽毛扫一样,痒酥酥地慰贴。这天和元行钦闲坐喝茶,聊起刘守光称帝,元行钦说:“刘守光志大才疏,又刚愎自用,失败是咎由自取。”晋王说:“刘守光的地盘也不算小,听说称帝前,曾对群僚说过,‘我大燕地方两千里,带甲三十万,东边有鱼有盐,北边有草有马’的话,不知有否?”元行钦说:“有,有!的确是那么说的。燕地不小,但偏在一隅,物产也算不上富庶,在那儿当个皇帝,也节制不了天下诸侯,算不得正经的皇帝。”晋王淡淡地一笑,“乱世嘛,猴子戴草帽,谁不想过过瘾?”元行钦说:“晋王雄武天纵,而今又占了河北,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晋王一愣,正色说:“梁贼未灭,孤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哪里还有闲心想登大宝?”元行钦笑笑,说:“大王果然志搏云天!末将替天下苍生谢谢大王了!”晋王喝了一口茶,忽然问道:“你的武艺比李小喜如何?”元行钦说:“没比过。但臣看他的一招一式,总觉得,他,还没有真正进入武林。”“你见过李嗣源的武功吗?”

元行钦说:“臣在穷乡僻壤,孤陋寡闻,没见过李将军的武功。”“周德威呢?”元行钦说:“周将军威名远扬,勇冠三军!”“喔,周将军和孤比呢?”“不相——行,他怎么能和大王您比呢?”元行钦摸摸鼻尖,出汗了。晋王问:“你说的不能相比,是没法比,还是不如孤?”“当然是不如大王喽!”“真的吗?”“真的,真的!”

元行钦说,“周将军是人勇,大王您是神勇!”晋王笑了,“嘿,有趣!什么是‘人勇’?怎么又叫‘神勇’?”元行钦说:“周将军的确英勇,但他的英勇,高手可以看出来,这就叫人勇;大王的枪法,出神入化,高手也看不出来,这就叫神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