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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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魏晋双捷(8)

晋王的心里像抹了蜜,甜丝丝的。又问:“这么说,你愿意跟着孤?”元行钦忙说:“愿意,愿意!多少人求之不得,末将再傻,也不会傻到不愿意跟着大王!”晋王说:“有你这句话,孤也就放心了。开始调你的时候,孤还怕你粘住周将军,不想过来呢!”元行钦说:“末将听说了大王的意思,高兴啊,几天都睡不着觉!您就把我当您的周仓吧!”晋王高兴地说:“那好哇!孤赐你个名字:李绍荣,封你为银枪效节军指挥副使,你就在孤的鞍前马后,保护孤吧!”元行钦急忙跪倒在地,“谢晋王恩遇!李绍荣愿为大王肝脑涂地!”晋王伸出双手,扶起元行钦,又为他亲手添茶,“喝吧!”

李建及进来了,“晋王,您说要回晋阳,什么时候出发?”晋王回答:“就这几天吧。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李建及说:“好了,就等晋王的话了。”晋王说:“那就等等吧,我这儿还有个急事,需要处理。你先出去吧。”李建及转身出去了。

原来,快一年了,没回过晋阳,晋王想他的母亲了。他决定,尽快赶回晋阳。

走前,他想起一件大事:河上有两处要塞,杨刘和德胜,杨刘已有一员骁将把守,德胜南北两寨还少一个总理兵机的,派谁去好呢?他征求元行钦的意见,元行钦说:“德胜,虽是个小地方,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西南距大梁只有二百多里,进,可以攻;东北距魏州还不到二百,是魏州的天然屏障,真得[派一个得力的将领。

至于具体人选,末将也说不上来。”晋王转来转去,沉吟良久,把手下的大将扒拉过来扒拉过去,也拿不定个主意。那里没有城郭,易攻难守。丢了它,别说进军大梁,连刚刚得到的河北也会暴露在梁贼的铁蹄之下。但是,它终究是个小地方,不可能调周德威、李嗣源、李存审一类大将——他们还有更大的用场……正想着,朱守殷进来了。“参见晋王!”“免礼!坐吧!”朱守殷低着头,拱着手说:“晋王在上,哪有奴才的座位!”晋王说:“不坐,也好,让我那椅子也多活几天!”朱守殷瞅了晋王一眼,一屁股坐在晋王旁边的椅子上,笑咪咪地问:“什么事?把您晋王也难住了?”晋王还没开口,元行钦插上来说:“咳,晋王正为一件事作难呢!

你来了,正好,帮忙出出主意。”朱守殷从桌上拿过一只茶杯,倒上茶,刚要喝,发现晋王的茶杯已经见了底,急忙给倒上,推给晋王,然后,端起他的茶杯,呷了一口,说:“晋王帐下谋士如云,猛将如雾,比如说,有这位元将军在……”“不,不,我现在姓李,叫李绍荣!”朱守殷看看晋王,晋王点点头,“刚刚赐的。”朱守殷抱拳向元行钦一拱,又对晋王说,“有了李将军,更没我说话的地了!”晋王白了朱守殷一眼,“过去,你没这么贫吧?跟谁学的?”朱守殷咯咯地笑了:“跟您学的呗!你看,你小时候读《诗经》,就这么摇头晃脑。”说着,他闭上眼睛,把头向左摇三摇,向右摇三摇,再向前勾,向前勾,点头,点头,脸上一副痛苦的样子,嘴里还念着:“白华管兮,白茅束兮……”晋王手指朱守殷,先是嘻嘻地笑,接着,双手抓住椅背,弓下身子,哈哈大笑,笑得身体颤抖,鼻涕眼泪的。元行钦也跟着笑,笑得朱守殷一头雾水,他,急忙起身,扶住晋王,给他捶背,掏出锦帕,给他擦泪。“怎么了?怎么了?”他真不明白,晋王为什么笑得这么厉害。好一会儿,晋王止住了笑,问:“我小时候就那么念的?”朱守殷说:“是呀!就这么念!”晋王说:“胡——扯——蛋!怪不得你‘草管人命’!”朱守殷仍然一脸茫然。

原来,朱守殷小名会儿,小时候,给李存勖做奴才,陪读。俗语说的“陪太子读书”,意谓表面洋活,实质上,对自己没有任何作用。其实,寻究那些陪读的,大部分出自比较贫穷的家庭,读书时,常常是太子不读陪读读。所以,太子常常不成器,而陪读却文武双全。李存勖和会儿恰好相反——李存勖读书用功,练武也用功,学会了一身本领;会儿既怕苦,又怕累,坐不下,跳不动,什么也没学下,气得老晋王李克用叫他“混儿”。后来,觉得“混儿”太难听,就叫成了“会儿”。这个“混儿”也不是没有一点优点,比如,嘴儿甜,腿儿勤,把李存勖侍侯得舒舒贴贴,深得李存勖喜爱。老晋王死后,李存勖就把他封为长直军使,叫他在军前效力,也好淘些功名,光宗耀祖。

“晋王,您呀,知道我不爱读书,说那个干什么?您说说,您有什么事解不开?

说不定,我还真能帮您呢!”朱守殷问晋王。晋王说了,朱守殷问:“就这事?”

晋王说:“就这事。”朱守殷两手支着头,煞有介事地想了好一阵,“叫李嗣昭将军,不就结了?”晋王说:“不行,不行!杀鸡焉用牛刀!他还镇守潞州,那是晋阳的南大门!”“那——把石君立调来得了!”晋王说:“你呀,你呀,怎么只盯着潞州?我说了,不能动潞州一兵一卒!”“那就在周将军手下调将。”“幽州?也不行!

契丹进攻怎么办?”这儿不行,那儿也不行,朱守殷没辙了。元行钦忽然内急,出去方便了。他们二人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嘿,有了!”朱守殷兴奋地说,“有一个人,保您满意!”晋王急忙抓住他的手,问:“谁?你说谁?”朱守殷看看晋王,嘴憋了几憋,没说。晋王好象生气了,甩开他的手,“我还不听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能点出个什么能人!”朱守殷板起脸,“不听了?那——

我就不说了!”说着,起身要走。晋王急忙拉住,“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走?”

朱守殷“扑哧”一声,笑了。“我还不知道您?这会儿,不知怎么急着想听呢!”

晋王说:“知道,就不要装腔作势。快说!”朱守殷说:“您看,我,怎么样?”晋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就你?”这下,轮到朱守殷急了:“我,不行?我跟着您,也学了枪刀剑戟锤叉棍钺,也学了行兵布阵筹粮征草……我承认,所有这些,都不如您,但是,守一个小小的德胜,我觉得,绰绰有余!”晋王嘴上没说,心里却在想:“你那两下子,还‘绰绰有余’?别说王彦章来,就是段凝、刘鄩、王檀……那一个你都不是对手!”朱守殷真的着急了,拉住晋王的手说:“我给您当书童的时候,您说什么来着?”晋王板着脸,“我说什么啦?我什么也没说!”“你说啦!你说啦!怎么没说?”朱守殷朝四边看看,没人,就说:“您见刘夫人能唱能跳,央我给曹老夫人说。那时,你就给我许愿……”晋王伸手捂住朱守殷的嘴,“小声点……”朱守殷压低声音说:“过了多少年,您才封我做长直军使……”“还说呢,封你做长直军使,得罪了多少人?”“那,那是他们不了解我的能力!您,您再给我一个机会,立点功劳,也好堵住别人的嘴嘛——这也是为您好!要不,人家还要说您只顾情,不问才……”说着,说着,他跪下来,仰着脸哀求,那眼里,还滚动着泪花。晋王,心软了,答应了朱守殷的哀求。

十三

梁兵溃退了,晋阳又是熙熙攘攘,一派和平景象。晋王一到宫门,飞身下马,跑步进宫。宫娥飞快禀报曹老夫人。曹老夫人乐颠颠地从堂中小跑迎出来,左右两个丫鬟霁云和麝月搀不像搀,倒像被老太太拽着跑。看到母亲迎出来,晋王紧跑几步,大声喊道:“妈妈,妈妈,孩儿回来了!”双膝跪倒,就行大礼。曹老夫人一把把晋王拉起来:“亚子,别,别!快,让妈妈看看,看看!”双手搭在晋王的肩膀上,眼睛盯住晋王的脸,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看啊看啊,手也不停地在脸颊、额头、鼻子抚摩。这时候的晋王,又像一个孩子,眼眶里噙着泪,陶醉在母亲的爱抚里。“瘦了,瘦了!儿子,瘦了!”晋王也仔细地端详妈妈。妈妈明显老了,眼角的额头的皱纹更深了,头上的白发也多了几根。“可她从没想自己,总想着他的儿子!”想到这儿,晋王把母亲鬓边的白发往上撩撩,眼泪止不住扑簌簌滚落腮边。

妈妈抬手轻轻为他擦泪,“孩子,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咱不哭,不哭……”自己的眼泪却像一股清泉,亮晶晶地涌出来,落在地上,砸起一朵朵细细的烟尘,像转瞬既逝的琼花。晋王接过霁云递来的手帕,轻轻为母亲沾去泪滴,笑着说:“妈妈,您说,咱不哭,您怎么,又落泪了?”曹老夫人抓住儿子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破涕为笑:“妈这是高兴,高兴!”说着,拉着儿子的手走上台阶。台阶还没上完,曹老夫人却变了方向,拉着晋王朝右殿走。“妈妈,您这是……”“拜见你母亲啊!

这次梁贼偷袭晋阳,多亏了你母亲!要没她,宗庙可就毁了,晋阳的百姓可就遭殃了,咱娘俩也别想见面了!”晋王欢快地扶着妈妈走向右殿。

原来,晋王的生母就是眼前这位曹老夫人,曹老夫人所说的“母亲”是刘老夫人。曹老夫人本是李克用的次妻,刘老夫人才是李克用的正妻。一般的,有妻有妾,小户人家,常为一个“钱”字闹得鸡飞狗跳,而大户人家,特别是帝王后宫,常常为“权”字争得血肉横飞。可是,曹老夫人和刘老夫人却好得像一个人一样,从未见她们红过脸。她们俩,像是老天专门为李克用创业而生的,一主内,一主外,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曹老夫人小时,资质娴丽,其父笃信老庄之学,以水为鉴,教导女儿温柔谦让。待做了李克用姬妾之后,不仅行事恭顺,谨遵妇道,还为李克用补了许多缺漏。李克用生前姬妾盈室,争宠斗法的事也屡见不鲜。加上李克用生性严酷急噪,侍从女官或嫔妃稍有错失,必定严加拷问,甚至鞭打火烙,没有人敢说情,惟有曹夫人瞅准时机,委婉谏阻,克用常常被她说得心服口服,变怒为笑,所以,甚得上下欢心。刘夫人曾多次对李克用说:“妾看曹姬天生丽质,更兼温柔敦厚,定是大王的得力内助,万望大王恩上加恩。”李克用见两位夫人如此恩爱,也打心眼里高兴。后来,曹夫人生了存勖,体貌奇杰,聪明伶俐,克用特别爱怜,一心要把晋王之位传给存勖,母以子贵,曹夫人也越发得宠。曹夫人并未因此有些微骄横,反而,待人越发恭顺,做事越发勤谨。刘夫人虽未生养,可她生性豁达,对存勖就像亲生,嘘寒问暖,爱怜有加,两人的关系更加密切。李克用死后,两位老夫人住在晋阳,一个左殿,一个右殿,你关心我吃,我关心你睡,晨昏问候,惺惺相惜,竟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

晋王母子还没走出左殿的台阶,就听见脚步声响,刘老夫人从右殿出来,后面跟着梅英兰英竹英菊英几位丫鬟,她们都是短打扮,穿着紧身衣裤,显得别样的秀气、精干。刘老夫人边走边叫:“儿子回来了?他在哪里?在哪里?”曹老夫人轻轻推推晋王,晋王快步走到刘老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孩儿参见母亲大人!”刘老夫人慌忙搀起:“家无常礼,家无常礼,儿呀,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晋王一手搀着曹老夫人,一手搀着刘老夫人,三人一同进了左殿。

三人坐定,晋王又要跪拜,二位老夫人一齐搀起。晋王说:“这次梁贼偷袭晋阳,多亏二位母亲……”曹老夫人紧忙插话:“我可没做什么。要感谢,你就感谢这位吧!”刘老夫人笑了:“老姐姐,您又把我推到火上烤!‘没做什么’?咱们召集大伙讨要办法的那会儿,大家听说梁贼有十万,都吓懵了,不仅拿不出办法,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一句笑话,把大伙的胆儿招了回来,还逼得大伙不得不开动脑筋,想一想,逃哇?撤哇?守哇?当时我就想,这个鬼老婆子,平时也不见灵牙俐齿,紧急关头,那舌头,还真是一把开心的金钥匙!”曹老夫人惊讶地瞅着刘老夫人,问:“什么呀?我说什么了?”刘老夫人看看晋王,“说什么?我给你们学学。”

说着,拿腔作势地学起曹老夫人:“‘怕什么?胆小的女人晚上过乱葬岗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鬼还没来呐!’你晚上到过乱葬岗子?见过鬼?”那语调,那神态,逗得晋王哈哈大笑,旁边的丫鬟们忍俊不禁,也捂住嘴,吃吃地笑。曹老夫人对晋王说:“你是没见,你母亲那时候多威风——”说着,曹老夫人站起身,学着刘老夫人的腔调:“‘安将军说的对,我们不撤!撤,就是死路一条!大家见过狼吧?碰见狼,你不怕它,哪怕你手里没家伙,它也不敢向你进攻;你怕它,转身就跑,狼比你跑得快吧?你只有死!’那胆量,那气概,没有几个将军赶得上!最妙的是她激安金全老将军和石君立将军的那几句,一箭双雕,真有你父王的机智!”晋王正要问,刘老夫人说:“老姐姐,咱俩干什么?我给你抬轿子,你给我吹喇叭?至少,也有王婆卖瓜的嫌疑吧?不说了,不说了!儿子刚回家,没问他吃,没问他喝,我们这娘是怎么当的?”曹老夫人笑了:“也是,也是!绛雪,”旁边一个丫鬟走过来,“叫厨房准备一桌酒菜,为晋王接风!要丰盛,要快!”绛雪答应一声出去了。

刘老夫人唤过梅英:“快,回去,叫厨师把我特意留的雪里蕻切切,我要亲手蒸碗扣肉,慰劳晋王——他最爱吃我蒸的扣肉!”梅英刚走几步,刘老夫人又叫住她,“把我珍藏的那坛陈年杜康启出,抬过来!”晋王忙说:“不用了!母亲留着,自己喝吧!”曹老夫人狡黠地一撇嘴:“好哇,老姐姐,藏私房呢!把我的酒虫都炕死了,也不给赊点,儿子回来了,好酒立马就出来。看来呀,我还是没有儿子的面子大!”刘老夫人右眼瞪得鸡蛋大,左眼扑腾扑腾眨了几下,说:“我老婆子有酒,敢给你喝?人常说,酒壮英雄胆,您老姐姐喝了酒,还不把乱葬岗子的鬼吓得炸了营?”殿里的人一听这话,“轰”地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曹老夫人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刘老夫人,笑的说不出话来,连晋王也笑得偷偷擦泪。

接风宴上,晋王派元行钦把张承业和李嗣昭、石君立、安金全几位将军都请了来,大家谈笑风生,其乐无穷。

李嗣昭说:“这次保卫晋阳,打得真叫过瘾。我差一点赶不上了。”晋王问:“你什么时候赶到?”“四更啊!您是没见,老百姓多么英勇!他们手里的家伙真叫五花八门,有锹、铲、棍、叉,锄、镰、钩、耙,有的还抡着铡刀!”晋王说:“李兄,那次进军,您还怨我没派您去,要去了,可捞不到这次功劳了!”李嗣昭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我没做什么,只捡了个狼尾巴。立功的是石君立他们,特别是安老将军。”石君立、安金全急忙说:“托晋王的洪福,是两位老夫人神机妙算,指挥有方!”曹老夫人说:“这么说,折杀老身了!是这位——”曹老夫人指指刘老夫人,“神机妙算,指挥有方!还有张监军。那会儿,不知从哪里变出那么多铠甲刀枪。”张承业淡淡一笑,“我又不是诸葛亮,能呼风唤雨,草船借箭。那都是平时打造的,大家的功劳。要说这次胜利,首功当推两位老夫人!”曹老夫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没我的事,没我的事!是刘老夫人,是刘老夫人!你们不知道,她那个时候还对我保密呐!”晋王笑眯眯地问刘老夫人:“保什么密?这会儿,能不能公开?”刘老夫人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我那时候,仗还没打,结果是什么,我也有些吃不准。出了错,还不留下笑柄?只好推说保密了!”晋王说:“现在,仗打胜了,还用保密吗?”刘老夫人说:“这会儿,还……当然不用保什么密了!晋王,您还是请张监军说吧?”晋王转向张承业:“七哥,您说说?”张承业突然离席,跪下,说:“晋王,您先赦免我,我才敢说。”晋王诧异地搀扶张承业,张承业没动。“七哥,怎么了?怎么回事?您做了什么事,要我赦免?”刘老夫人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张监军就是这么个人——做事忒认真!”张承业说:“这不是做事认真,而是抗旨不遵!”晋王说:“我不是皇帝,没有什么‘旨’。七哥,您自然没有抗旨不遵的罪名!起来吧,起来坐下说!”曹老夫人见张承业还跪着没动,过来扶起张承业,说:“今天是家宴,大家都随便些。”张承业站起来,重新入座,问晋王:“听说您封贺德伦为大同节度使?”晋王说:“是呀!他在收服魏州的行动中有功。”张承业说:“我把他杀了!”“是他自己碰死的。”石君立说。晋王吃了一惊:“你把他杀了?为什么?那可是一员大将!你没听说过‘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古语吗?”张承业又要离席,刘老夫人把他按住,说:“还是我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