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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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牛刀初试(3)

看着晋军吃吃喝喝,李思安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命令所有箭楼的弓箭手射箭。一时间,箭像蝗虫一样飞过来,有的落在城上,有的掉到城下。李嗣弼看着李嗣昭,“还击?”李嗣昭摇摇头,他大声对将士们说:“我们的李思安将军不高兴了,卖阔了!离这么远,射箭,有什么用?除非是神箭养繇基!”正说着,左脚一麻,一支箭插在他的脚腕上,他装做俯身捡箭,迅速把箭拔出来,举过头顶,说:“捡起来,把箭,落到城上的,都捡起来,等梁贼攻城时,再还给他们!”将士们都忙着捡箭,谁也没发现他的异常。

军伎上城了,石君立问:“奏什么曲子?”李嗣昭说:“还用问?《将军令》、《破阵乐》,哪个雄壮,哪个欢乐,奏那个!”军伎们排好队形,拿起乐器,雄浑的音乐伴和着蔌蔌的箭声回响在潞州城头。就这样,闹腾了约一个时辰,双方都觉得没趣了,各自收摊回营。进了城楼,李继俦才失声喊道:“爹爹,你的脚!”“喊什么喊!”李嗣昭压低声音,“小声点!没见过箭伤?”李继俦蹲下,给父亲脱靴,那软靴已经被血浸透了!回头看,如水的月光下,那血脚印,一个接一个,黑乎乎的,泛着青光。

老晋王死了。

摇曳的烛光照在灵前的棺木上,惨白惨白的。存勖披麻戴孝趴在灵前,又哭得昏死过去。一拨厨师端走冷饭冷菜,又送来冒着热气的饭菜。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走到景进面前,恳求景进劝劝公子:“整整两天两夜了,不吃不喝怎么行啊?”景进摊开双手,摇摇头,他的眼睛也红红的。两旁的侍卫袖着手,缩着脖子,谁也不敢去叫,更不敢伸手去扶。后堂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哀的啜泣声,虽说不大,听起来更加磣人。敬新磨向里边努努嘴,“你去劝劝嘛!”景进极不情愿地用拂尘戳了敬新磨一下,转身蹩了进去。有时候,悲哀过度也会像暴怒的野兽,既会撕碎别人,更会摧残自己。

蕃汉都知兵马使李克宁府内灯火通明。内堂上,李克宁神情凝重,他端起嵌金青瓷茶碗,几次要饮却又放下,若有所思地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向堂左的都柱快步走去。柱上,挂着他心爱的头盔、青铜锁子甲和龙泉宝剑。他抽出龙泉宝剑,那宝剑迸射出青幽幽的寒光。他脱掉棉袍,露出紧身软锴,紧握宝剑,仗剑指天,先做了一个白鹤亮翅,接着,旋风一样舞了起来。才舞了半个多套路,又觉得兴味索然,就收了剑,向堂外走去。前脚刚迈过门坎,就意识到忘了穿棉袍,返身穿上,踱出堂外。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一簇雪团掉进他的脖子里,冰得他一激灵,头脑清醒了许多。王兄一病就是三个多月,病前,在战场上纵横驰骋,那气概,教将校振奋,叫梁狗胆寒。那时候,廊下的月季开得多么热烈,多么娇艳!如今,不用看,枯枝残梗!虽然是半夜,有雪也并不显得很暗。龙爪槐?平日里青苍刚劲,盘旋虬曲,今夜,枝上卧着雪,象什么?象什么?还真象缀着一丛丛白花,高低错落。他想,“王兄走得好,天也为他戴孝。我呐,唉——”“忽如一夜北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李克宁忽然想起岑参的诗句——做个文人也不错,至少,他们可以一门心事地吟诗,虽说不怎么风光,甚至有些寒酸,却也平平安安。不像自己,整天跟着王兄打打杀杀,不知道那一天,一枝冷箭射中门面,威风富贵也就成了过眼云烟。王兄在世的时候,他是大树,尚能为自己遮风挡雨,如今王兄辞世,什么事都得靠自己了!自己不就成了众矢之的?要命的是,自古老王辞世,新王登基,都有一番明争暗斗,兄弟互杀叔侄相残的故事比比皆是。再说,侄儿存勖怎么想?啊,李存勖,可不是等闲之辈!——听说他还在他娘肚子里,就有两位真神穿着黑衣,拿着扇子,在两旁保护。他娘怀他十三个月,生的时候,难产,折腾了两天,也生不下。惊的晋王再三祷告上苍,神人托梦说,要他用一十七人,二分之一披甲持矛,三分之一击鼙鼓,六分之一吹笙弹琵琶,再调四十九人,围着产房大喊大叫,左三圈,右三圈。刚刚做完这个道场,一抹紫气从窗户涌进来,笼罩产床,他就顺利降生。当然,这些传说,或许是杜撰,不可信。但是,他生下以后,就比一般小孩大、壮,容貌也富态刚健,谁见了都禁不住连声称赞。乾宁二年,我跟随王兄大破王行瑜,迎接圣驾还宫的时候,存勖才十一岁,与唐将赌射大雁,一箭双雕。唐昭宗一见,大为惊讶,连声称赞:“此儿有奇表,又文武全才,将来肯定是国家栋梁。

不亚其父,不亚其父!”宣旨赐蓝田玉卮一对,翡翠托盘一件,还从内宫女童中选出一人,赏给存勖。(此人即后来的淑妃韩氏)昭宗特意走到存勖跟前,低下头,抚着他的肩膀说:“长大了,不要忘记效忠我们大唐!”从此,大家就把存勖昵称‘亚子’,也把匡复大唐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还有两位大嫂,特别是刘夫人,她干练沉稳,遇乱不惊,常常在突然变故之时,能拿出上好的应变策略,连王兄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上源驿王兄遭劫,回到营内暴跳如雷,我和将士们也义愤填膺,操起刀枪嗷嗷叫着要报仇。是刘夫人,跪在王兄面前,抱着王兄的腿,劝阻说:“夫君,您想想,我们为国家讨贼,贼烽未灭,先起内讧,这是国家大忌,也是我们的大忌!知道的,说朱梁无礼,不知道的,还说我们心胸狭窄,不以国家为重。我们以后怎么招兵买马,壮大实力?您常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都忘啦?再说,这是朱梁地盘,我们是飞军,没有粮草,没有后援,能打胜吗?夫君,您是统帅,一举一动牵涉着全军存亡,要慎重啊!要慎重啊!”王兄似闻雷震,僵立了一阵,擦掉泪水,扶起刘夫人,说:“夫人,你真是我的张子房啊!”如今,王兄虽然谢世,刘夫人还健在,她怎么想?她怎么做?还有周德威,德高望重,目前又重兵在握……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恐惧象厚厚的积雪压在他的心头,使他既寒又怕,喘不过气来。

“老爷,有人求见。”李克宁一愣:都半夜了,还有什么紧急军情呀,再说,家里,又不是讨论军情的地方。转念一想,人家这么晚来,肯定有重要事,“谁呀?

这么晚了……”“义儿军骑将李存颢。”听说是李存颢,克宁也没敢怠慢——这家伙在老晋王的义儿中可算得上是鬼精灵了,常常把其他义儿弄得灰不留丢的,他却火中取栗——“中厅接见。”

两人坐定,丫鬟献上热茶。“叔父好雅兴!”等中厅只剩他们俩的时候,李存颢看着克宁的脸,笑吟吟地说。李克宁并没有正面作答,不冷不热地问:“夤夜来此,有何贵干?”存颢看出李克宁心绪不佳,心中暗喜,“没有‘贵干’,也可以看看叔父啊。”“看我?你整天跟在晋王的鞍前马后,象跟屁虫似的,有空看我?”听了这话,李存颢狂喜,故做严肃地说:“对喽,我是晋王的跟屁虫。如今,晋王归天了,我不看您看谁?您说,除了您,我应该看谁?”李克宁没想到他这样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存颢却得了由头,放下茶碗,走到李克宁的身前说:“晋王刚刚拉起大旗的时候,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连几把锋利的刀都没有。

赫连铎攻黄花城,你们弟兄和敌人血战,三天三夜呀。刀刃砍秃了,用刀背砸,刀也砸断了,用拳打,用牙咬。赫连铎哪里见过这阵势,丢下一万多尸首狼狈逃窜了。您衣衫破碎,满身满脸血污,昏睡了三天三夜!差点让收尸的抬出去活埋了!

您说,论战功,谁有您大?”“吔——真的”,克宁脑子一转,“过去,我,怎么就没想过这些呢?”他咧着嘴苦笑了一下:“这会儿不是论功的时候。”“好,咱们不论军功,论能力,论魄力,论识力:天复初,梁人大举进攻我们,那么骁勇的李嗣昭一败再败,派去接应的李存信也丢盔弃甲;慈州、隰州、汾州纷纷背叛了我们;梁军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晋阳。我们是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将佐幕僚这个劝晋王折节投降,那个劝晋王逃亡契丹,吓得晋王自己也要出走云州。是你力陈利害,劝晋王坚守,又和李嗣昭出奇兵,大破梁军。要不是您,晋王的地盘早就不知道是谁的封地了!”要是晋王在世的话,李克宁肯定会连连摇手,“错了错了!张冠李戴,张冠李戴!那是刘夫人力陈利害,劝晋王坚守……”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是刘夫人说:“你以前避难塞外,差点被鞑子杀了,要不是朝廷多事,顾不得收拾你,你怎么能回来?逃亡契丹这条路,万不能走。妾以为,为今之计,莫过于坚守。晋阳,是我们的根本,我们占有天时、人和。据城坚守,我们也占有地利。兵法说:‘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我们兵少粮缺,只有以城为助,据险固守,不断地袭扰敌人,积小胜为大胜,才有可能赢得胜利。没有地利,没有高大的城墙,凭我们目前的兵力,粮草,我们只能是刀下俎,砧上肉!您不是笑话王行瑜弃城失势,任人宰割吗?今天,我们怎么能重蹈覆辙!”这席话,有理有据,又有却敌方法,象一付灵丹妙药,一下子稳住了大家的心!从此,遇到什么难事,晋王和众将总忘不了听听刘夫人的意见。但是,这会儿,他不想纠正,倒不是他非要贪天功为己有,只是从心里自己也不知道的哪一个旮旯泛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将错就错吧,这种说法或许对自己的某些事儿有利。“你想说什么——”存颢盯住克宁的眼睛,压低声音说:“还不明白吗?请您出头,做咱们的晋——王!”克宁站起来,连连摆手:“晋王的位子是存勖的……”存颢直起身,声音略略放大:“您真是弟友臣恭啊!聪明人哪,有时候也难免犯糊涂。我再给您点化点化,谁叫我是您的侄子呢。第一,兄亡弟立,天之常理,您做晋王顺理成章。不要说前朝古代,就是本朝,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吧?第二,您手里有兵权,动起家伙来,也是探囊取物。

有这么好的条件不用,窝囊呀!再说,您甘愿以叔父的身份拜侄儿吗?第三,您功高镇主,兵权在握,存勖怎么用您?古人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您可不要忘了……”这些话,象锋利的箭,箭箭射进李克宁柔软的心房,李克宁软软地坐下,喃喃地说:“晋王的位子是存勖的,晋王的位子是存勖的……”“哈,李存勖?猴戴帽子,哼,他充什么人呢!他带过多少兵?经过多少战阵?他当晋王,别说您了,连我身上的伤疤都不服!”说着,捋起袖子,提起裤腿,要克宁看他的伤疤。这会儿,克宁没有心思欣赏伤疤,而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存颢,的确,他,满身硝烟味,满脸沧桑情。“你,今年贵庚——”“比义父老晋王小八岁,跟老晋王南征北战快二十年了。好了,不说我,我们七八个义儿,哪一个都比他年龄大,带兵历史都比他长——我们都不服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挑明了吧:父死子争位,那更是天经地义!本朝太宗的皇位怎么来的?他不是亘古以来最有作为的一个好皇帝吗?您,如果不要这个王位,我们要!到时候,您可不要怪侄儿没给您说!”

克宁打了一个寒噤,张着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是怕怕处有鬼——一场血雨腥风眼看就要来啦!”存颢见火候已足,拉长了声音说:“叔父,告辞。算我没说!什么也没说!好吧?”说着,车转身往外就走……

梁军夹城营寨戒备森严。中军大帐外围了三层军士,大帐内只有三个人:招讨使李思安、副招讨使符道昭和李存颢派来的秘使。李思安拍拍秘使的肩膀:“这下不怕了吧?您的安全,关系着这次行动的成败,我们不会掉以轻心的!来,指指,你们能控制哪几个州?”秘使指着地图说:“我们李存颢大人说啦,贵军不来接应,我们只能献出并、汾两州,其它的州由你们去攻打;如果能接应,估计可以占领河东九州。”“我军肯定接应”,李思安认真地说,“我已经报告了梁王。对,梁王要你们送一个人质。”“送人质?送谁?”李思安笑了:“当然是个大人物喽!像你,做秘使还可以,做人质就不够格了。”“那,谁够格?”李思安看了秘使一眼,用手指头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曹夫人。”“曹夫人?哪个曹夫人?”秘使惊讶地问。“还有哪个曹夫人?李存勖他妈!这是我们梁皇钦点的!你以为,河东九州的节度使就那么好当?”沉默了好一会儿,符道昭说话了:“你不要怕,我们知道,李存颢是李克用的干儿子,他还接近不了曹夫人?他有的是办法。我担心的是,你们怎么对付李存勖、张承业?”“这个事倒不是很难,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把他们引到李克宁府上,‘喀——嚓’,就解决了。”秘使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李存勖,就那么容易上当?”密使狡黠地眨眨眼,“李存勖自恃武艺高强,谁都不放在眼里。你要明斗,三五十个也不是他对手。但是,你来暗的,出其不意,杀他,也就易如反掌。”看李思安他们还有些狐疑,密使说:“你们,不信?张飞,张翼德,厉害吧?还不是死在两个小校手里!”李思安还是不大相信,叮嘱说:“你们,一定要筹划好,真正做到出其不意!”密使使劲点点头。符道昭又问:“李克宁,能听你们的?”“怎么不能?我们李大人说,‘喏大一个晋王的帽子还诱不来一个李克宁’?不过——,完事以后,李克宁得由你们处置!”李思安放声大笑:“没——

问——题!关门打狗,那是傻子都会干的事情。”

“报——”一听这声,周德威打心眼里高兴:“梁贼——出战啦?贼首是谁?老夫刀下不斩无名之辈!”“晋王密令!”周德威愕然。他的儿子周光辅从来人手里接过密令,交给父亲。周德威急忙打开,密令上只有四个字:“速回晋阳!”周德威真是不解:潞州危在旦夕,急需再调援兵,怎么反而撤兵?他把密令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几遍,也弄不明白,便招手向内帐大喊:“夫子,快来,快来!”随着叫声,一人挟风从内帐急步走出——这就是被周德威叫做“夫子”的人。这人身长八尺有余,皮肤白皙红润,青春亮丽,顶多也就二十二三岁,方脸大耳,前额隆起,两眼透出一股与年龄不大相趁的睿智。从身材看,简直就是一个百胜将军。奇怪的是,他头上戴顶儒巾,身上穿件棉布袍,脚蹬一双圆口软布鞋,腰带上系着的不是鱼袋,而是只荷包,荷包面上绣着两只交颈鸳鸯。此人名叫郭崇韬,字安时,代州雁门人。开始投在晋王的二哥克修帐下,因为干练、廉洁,点子奇特而深得宠信。克修辞世后,被晋王要在自己身边,待做股肱。这次救潞州,晋王封他为周德威的参军,襄赞军事。周德威扬扬手里的密令,说:“看看,晋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郭崇韬接过密令,看看,想想,比比画画,又簇起眉头想想,神情严肃地说:“将军,出大事啦!”周德威不解:“什么?”郭崇韬朝四边看看,周德威朝外边喊:“光辅,在外边看着点,我们要说点事!”外边有人答应一声,郭崇韬压低声音说:“晋王归天啦!”“你怎么知道?”周德威也知道晋王病了三四个月了,也知道这次病得不轻,但他打心眼里就没想过晋王病逝。郭崇韬指着密令说:“从这。”周德威更惊奇了。“将军您看,这四个字……”“怎么啦?”“不是晋王的手笔!”周德威更加惊奇:“你怎么知道不是晋王写的?”“我主管来往公文 ,要不认识晋王的笔迹,那不是失职吗?这封密令虽然模仿的很象,但骨子里缺少一些刚劲。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