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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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袭占汴梁(8)

为了这个皇位,死了多少人?别说老百姓,光我们家,死了多少?数不清,数不清哇!现在,轮到我了!轮到我了!哥哥死的时候,曾经说‘我们不该生在帝王家’,真的,我,不该生在帝王家!”他擦了擦挂在腮边的泪水,拉着皇甫麟的手说:“李氏,是我家世仇,不能降他!我,没胆量,自裁,你,帮我,帮我,帮我……”皇甫麟慌忙跪倒,声泪俱下:“臣,臣为陛下杀,杀唐贼,行,还行,杀自己,也,也行!杀皇上,不行,不行!”朱友贞突然指着周围的人,声嘶力竭地骂道:“你们,狗东西!把我卖了!把大梁江山,卖了!现在,还想看,看我的笑话?你们都,都,给我滚!滚——!”赵岩、张汉伦、郑珏等人早就想走,听到骂声,就像打开笼子的老鼠,争先恐后地低头开溜。这时的朱友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把皇甫麟提了起来,“你也想卖我吗?”皇甫麟连说“不敢”,朱友贞放开手,指着皇甫麟腰间的宝剑。皇甫麟颤颤兢兢拔出宝剑,别过脸,运足了气,一下刺进朱友贞的胸腔,搅了两下,抽出来,一股热血跟着射出来,喷了他一身一脸,他顾不得擦,也不想擦,顺过宝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消息传到了唐皇那里,唐皇乐得手舞足蹈,急催李嗣源尽快进兵,一边派元行钦劝说王彦章投诚。李元行钦面有难色,却又不得不去。元行钦在门外,请看守通报“李绍荣求见王将军”,只听王彦章说:“李绍荣?李绍荣是谁?败军之将不劳大驾!”元行钦腆着脸进门,打躬,王彦章躺在行军床上,身子动也没动。他白了元行钦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元行钦吗?刘守光的爱将!咱们还联手讨伐过李克用呢,你怎么连祖宗都卖啦?”元行钦没有答话,停了好一阵儿,问:“王将军,伤,好一点吗?”王彦章白了李元行钦一眼,说:“谢谢你的关怀!我的伤,是被别人刺的,虽说重了一点,却是红伤,容易痊愈。您呢?你的伤……”“我的伤?我没受伤呀?”王彦章没理他的话茬,继续说:“你的伤,是自己刺的,恐怕一辈子都好不了喽!”元行钦又说:“我没受伤!”王彦章哈哈大笑:“你没受伤?

哦——我明白了!人常说,‘虱多不痒,账多不愁’,伤多了,重了,也就不知道有伤了!要不要我给你教教?”元行钦说:“你给我教教?用——不——着!我倒得给你教教。人常说:‘良禽择木而栖’……”“那是借口,没骨头的奴才!”王彦章打断了他的话,“你想投降,还找不出借口?我问你,哪里有好木?你的新主子就是明主?”元行钦说:“我的新主子是否明主,咱先不论,现在,我能给你说的就是:你的主子,自——杀——了!”王彦章猛地一愣,两眼直直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溜下床,面向南方,磕了三个头,又吃力地爬上床,仰面躺着,眼睛,痴痴地望着帐顶。元行钦不明白王彦章想什么,不好说话,就呆呆地站着。又过了一会儿,王彦章突然哈哈大笑,“死的好,死的好!你为人温良恭俭,也没有多少荒淫之失,可你胸无大志,身无韬略,任用赵张,黜弃忠良,灭亡,也是迟早的事,皇天厚土也没法子救你!”说完,看着元行钦说:“这下,你有说辞了:树倒猢狲散,该降唐了吧?我告诉你:自己的历史得自己写!皇上有没有本事,不是臣子投降的理由;皇上驾崩,更不是臣子变节的条件!没德行,没骨头的人,想投降,就不用找理由!刘守光待你不薄,甚至是言听计从,他还没死,你就投降了,要什么理由?我不会学你,也学不来!你滚,滚!告诉你的新主子,让他死了这条心!”元行钦刚刚走进唐皇的大帐,看守王彦章的军卒就跑来报告:“王将军死啦!”唐皇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押王彦章的房间,只见王彦章脑浆迸裂,窝在墙边,墙上,一片血迹!唐皇大怒,抽出宝剑,回身劈死了两个看守!后来,又派专人驰往晋阳杀了王彦章的妻子儿女。

十二

太阳刚刚露出了一张笑脸,李嗣源率军到了大梁,还没攻封丘门,朱皈、王瓒就开门出降。赵岩化妆为丫环,带着细软,混出城门,投奔许州节度使温韬。李嗣源入城,安抚百姓。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唐皇从梁门入城,梁百官在马前拜伏请罪。唐皇好言抚慰,要他们各复其位,作好自己的事,维护社会治安,百官涕泣感恩。其中一人,唐皇觉得面熟,问:“你叫什么名字?”“霍彦威。”唐皇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头,“喔,朕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梁将霍存之子,字子重,十四岁就驰骋疆场,为梁立了不少功劳。你性格豪迈,弓马娴熟,也因此损失了一只眼睛,所以人称‘独眼龙’。”此话一出,自己觉得说漏了嘴,想收,却又收不回来。

霍彦威点点头。唐皇扭身从箭壶中拔出一支箭,“你认识这支箭吗?”霍彦威仰头看了一眼,答道:“认识。那是小人的箭。箭杆上刻有小人的字。”唐皇说:“是呀。

要不,我怎么看你面善呢。胡柳陂一战,你射中朕的右腿,朕把它拔下来,藏在朕的箭壶里。现在,还给你。”说着,把箭搭上弓,瞄准霍彦威。大梁百官眼看唐皇把箭搭上弓弦,瞄准了霍彦威,只要手指轻轻一放,霍彦威立即就会毙命,一个个吓得心胆俱裂,身像筛糠,就是跟在唐皇身边的晋将,也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只有郭崇韬神色淡然。霍彦威抬起头,盯着唐皇,一动不动,好像在说:“射吧,我倒要看看,我的箭,怎么射进我的脑门。”唐皇问:“你,不怕?”霍彦威平静地答道:“不怕。”“真的不怕?”“真的不怕。因为陛下不会射臣。”“为什么?”霍彦威说:“那时,臣身为梁臣,只知梁而不知唐,箭射陛下,忠也。现在,臣已降唐,成为唐臣。皇上爱惜臣下,理也,义也。陛下射臣,亏了理,输了义,污了英雄之手,却成就了臣的名声。以此,臣知陛下不会作此傻事。”唐皇左手握住弓箭,右手竖起大拇指,“说得好!好!子重,你在伪梁,官居何职?”霍彦威答:“拱辰左厢都指挥使。”“朕封你为龙武右厢都指挥使,薪俸提高一等!好好干,有新功,朕再提升!这支箭,还给你吧。”霍彦威三呼万岁,扣头谢恩。起来双手接过箭,捧在手中。回家之后,作了个楠木架子,镶嵌金银图案,把这支箭供在桌上,日日烧香,天天叩拜。这事一传出去,不独在大梁的梁官纷纷出降,就连各藩镇也纷纷上表请罪,愿意归顺。有的藩镇如宋州节度使袁象先,也用车载着厚礼,亲自上朝祝贺。唐皇也都好言安慰,仍以原职留任。——这是后话。

忽然,一人撞开了军士阻拦,抢到唐皇马前,跪倒大哭,军士们急忙上前,要轰他出去。唐皇听声音十分熟悉,忙柔声问:“谁呀,谁呀?”“晋王,晋王!”侍卫们吼道:“叫皇上,皇上!”“噢,皇——上,皇上!臣是周匝,周匝呀!”“你是——周,周匝?”唐皇翻身下马,一把扶起来人,“你,想死朕了!急死朕了!

你,一年多,跑哪里去了?”周匝起身,扶着唐皇,说:“胡柳陂兵败,差一点被乱军杀死。败兵裹到大梁,又说我是晋王亲信,要碎尸万段,恰好遇到几位朋友相救,才保住性命。”唐皇用袍袖替周匝擦去眼泪,问:“这一年多,你是怎么过来的?”周匝又哭了,“多亏了两位好人,供吃,供住,苦倒没受多少,只是每天想念皇上,度日如年呐!”唐皇又替周匝擦去眼泪,说:“难得你一片忠心。那两个好人叫什么名字?”周匝止住眼泪,说:“伪梁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

唐皇说:“患难见真情哪。什么时候,把你那两个朋友给朕引见引见。”周匝高兴地说:“好哇!我正想求皇上给他俩封个一官半职呢!”唐皇说:“行啊!你的朋友就是朕的朋友!”唐皇侧头问:“郭爱卿,给个什么官好?”郭崇韬大声说:“什么官都不好!”唐皇诧异地望着郭崇韬。郭崇韬依然声如洪钟:“陛下刚进大梁,天下未定,该处理的大事多如牛毛,怎么能急着封官许愿?再说,要封官,也得先封那些为陛下浴血奋战打天下的忠勇豪杰之士,怎么能先封他们?”唐皇虽然生气,“好你个郭杠子,人面前,总不给我面子!”转念想想,人家说的在理,就对周匝说:“朕刚进大梁,还有许多大事要办。等捋顺了,再说封赏的事,好吧?”周匝强压心头怒火,笑着点点头:“对,对!皇上,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您,只要不忘今天的话就行!”“你来,”唐皇唤过一名侍卫,“你把周先生领到教坊去,让敬教坊使先安排吃、住。”周匝跟着那个侍卫颠颠地去了。

唐皇问起朱友贞下落,不一会儿,王瓒捧上一只木匣,盛着朱友贞首级。唐皇抽开盒盖,看了几眼,心里也觉凄惨,“你呀,本来可以作个好好的普通老百姓,日出日作,日落日息,自由自在,颐养天年,为什么非要挤进刀兵血火之中,既害别人,又害自己?”吩咐王瓒收殓朱友贞尸体,用木头刻上头颅,埋入佛寺,将其真头用漆封了,装在木匣中,献于太庙。想到朱温,唐皇咬牙切齿,“朕与此贼血战十年,恨不能亲手生擒,剥其皮,食其肉,碎其骨!今日灭梁,要效伍子胥故事,掘墓,斫棺,焚尸!”恰巧李嗣源来到马前迎贺,拱手谏阻说:“朱温篡唐,奸诈凶残,杀人如麻,淫人妻女,无恶不作!若按其罪,怎么处分都不为过。可是,人已死去,刑无可加,屠灭全家,也就够了,何必与死人怄气?伍员,只不过一介武夫,后人尚且议论‘有些太过’。以陛下万乘之躯,英武睿智,何必学他?

适可而止,也可以昭示圣恩浩荡,为伪梁官员留点感召。”唐皇听了,喜不自胜,拉起嗣源衣服,贴在额上,说:“朕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今又劝朕法外开恩,也是周公之仁!卿真是朕的姜太公啊!待天下平靖,朕与你们共享荣华富贵!”传令铲除朱温坟上宫阙,砍伐陵上松柏,就算解了心头之恨,并把朱友珪、朱友贞降为庶人。

当天晚上,李振派人对敬翔说:“新皇上有诏,免去梁臣罪愆,明天一早,咱们一起去朝见新君吧?”敬翔对来人说:“我和你的主人共做大梁宰相,是国家的柱石哇!君昏不能谏,国亡不能救,新君如果问起,我们拿什么话回答?”说的来人也低下头,一言不发。送走来人,敬翔在府上呆坐,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整整一个晚上也没合眼。天还没明,仆人报告说:“崇政李太保已经入朝去了!”敬翔深深地叹口气,说:“李振呀李振,你瞎做了一回男人!朱氏与新君世为仇人,现在,国亡君死,即使新君不杀,有何面目入建国门呢!”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条丝绦,上吊死了。

十三

天快黑了。风,裹着沙砾、尘土,漫天飞舞,把一个蓝蓝的天空,搅得昏蒙蒙的,汴梁城里,五步之外,不辨人马。

唐皇下令整肃后宫,捕戮朱氏族人。兵士抓住了一群嫔妃,押到唐皇面前。那些嫔妃一看堂上端坐的唐皇,平日卖弄风骚的本领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嘤嘤地哭,争先恐后跪下,捣蒜似的磕头,像一条条正吃桑叶的肥蚕。唐皇放下俘获梁后妃登记簿,往下一看,赤橙黄绿青蓝紫,跪了一地。“你是谁?为什么不跪?”唐皇指着一个站着的女人问。那个女人没动,像一棵挺拔的榆树,青葱而又倔强。旁边的女子拉拉她的袖子,她一甩,又直直地站着。“问你呐!怎么不说话?聋啦?”景进扬扬拂尘,吼了一声,尖尖地,像断了气的唢呐。那女子瞟瞟景进,不紧不慢地说:“耳不聋,眼不花,身子全焕着呐!”景进恼羞成怒,跳下去就要打,唐皇“嗯——”了一声,景进低着头,踏着碎步,退回来。唐皇离开座位,走到那女子身边,仔细端详。鹅蛋型脸,没有敷粉,更显得天生丽质。弯弯的眉毛,两边向上挑着,眼睛红红的,哭过,这会儿却没眼泪。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惧怕,直直地迎着唐皇的眼光。唐皇心底忽然生出许多尊敬,许多怜爱,心想:“多像我射中的梅花鹿哇。只是,这只鹿有点虎性,难缠!”唐皇放软语气:“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那女子还是盯着唐皇,不说话。旁边的女人说:“她是贺王——噢,友雍,友雍的妃子石峨……”唐皇笑了,“多好听的名字!石蛾!蛾,就是蝴蝶呀!蝴蝶,不仅外表美丽,性格也温柔,可你……”那女子“嗤——”地一声冷笑,“你以为,女人都是蝴蝶?我不是!我是石头,我是山!我叫的是‘高峻巍峨’的‘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