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课外雅致生活-罗丹生平与作品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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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晚年(2)

1915年,罗丹被请去为教皇塑像,他为此感到欣慰,他将走上米开朗琪罗所走过的道路。最重要的是,这将使他有机会去影响教皇本尼迪克十五世,让他看到法国的事业是正义的。这位教皇迄今为止还令人痛苦地保持着中立。

但他的想法很快就被证明是天真的。教皇是一个很傲慢的人,他不肯为罗丹坐很久,不肯像其他模特儿一样走来走去,更不肯让罗丹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去摸教皇的脸以取得轮廓线,他坚持要坐在一个造得像御座似的高台上。而且,教皇丝毫不理会罗丹关于战争的想法。这个至尊的教皇像也终于没有如愿地完成。战争平息下来,双方处于对峙的局面中。罗丹得到允许回到了侔峒。凭记忆的教皇的胸像很难完成。每件作品都很难完成。他根据卡缪初次和他相见时的那个样子为她雕塑了一个头像,同时还雕塑着《基督》像,但好几个月过去,这两个头像还是没有塑完。他时常被迫躺下休息,以保存他那逐渐衰竭的精力。但他的心、他的创作欲望却使他无法安下心来。不管怎样躺着,他的身体都感到疼痛。

罗丹在巴黎发现了一个上面钉着耶稣的巨大的中世纪栎木十字架,就花了几百法郎把它买了下来。露丝感到迷惑不解,罗丹看起来并不特别信仰宗教,而且没有哪个房间可以放这么大的家伙。

罗丹自有办法。他的卧室12米高,而十字架18米高,但他把十字架的顶部直插进顶楼里,底架一直伸进餐厅。那雕塑精致的耶稣正好面对面地望着他。就在他调整着十字架的位置时,突然感到脑袋像刀扎般地疼痛起来,来势之猛竟使他不得不扶住十字架来支撑自己以免摔倒。

露丝焦急地问:“怎么啦?”

“没事。我觉得很好,就是有点累了。”他坐下来,过了一会儿,疼痛过去了,他若无其事地说:“把这乱七八糟的碎片都收拾干净吧。”

他又开始雕塑卡缪的半身像。几天后,他正在拼命地想在精力耗尽之前完成这个像,突然眼前一阵发黑,他想要把掉在地上的凿子拉起来,但却办不到——他的手麻木了。他喊来露丝,要她把凿子递给他。她照他的话做了,但她突然好像挨了沉重的一击,惊叫道:“你病了!”

“没病,只是手的问题,我把手弄伤了。”他试着重新握着凿子,但它却又掉到地上了。露丝要去请医生,但他不让去。

手上的力量始终没有恢复过来。罗丹不能进行雕塑,而且悲哀地意识到,他的双手已经永久麻木了。但他没有对任何人讲,好像这是件丢脸的事似的。他整日呆在工作室中,借观察他的作品打发着日子。看看《青铜时代》,他想,若是现在,我可以把它塑得更好一些。

失去了雕塑的能力,对罗丹来说是最大的痛苦。他对自己说,绝不能这样活下去。他把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试着迫使他那麻木的手恢复活力。但不管如何努力,那只手还是无力地下垂着。最后,他绝望地用他那只仍能活动的手握住那只麻木的手使劲往胶泥上推,企图像他曾逼迫生命进入雕塑作品那样,迫使他的手恢复活力。他一定要让这只手重新变得柔软灵活起来!他用力地推呀,揉呀。他越用力头就疼得越厉害,可他不理会。突然,他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当他对周围的事情恢复了知觉,他已躺在床上了。他盯着吊在他对面那个十字架上的耶稣,听到医生对一个陌生人说:“他得了脑溢血。我们将不得不宣布他在法律上已失去了能力。”

“我并没有失去能力。”他愤愤地想道。他感到讲话十分困难,而且也不能很好地活动,但他却能看见露丝、卡缪、巴尔扎克和维克多·雨果。雨果一直工作到80岁,而他罗丹才刚刚75岁——也许是76岁了吧?他不能肯定。他们告诉他,说他已病了好几个星期了,但他一点都记不得了。他们还没有移走《巴尔扎克》,他透过卧室的窗子还可以看到。

罗丹一天比一天衰弱。最后,在1916年9月13日,他签字把他在法国所有的艺术品都移交给国家,而国家则同意在比隆公寓设立罗丹博物馆。使他感到惊异的是,他竟有这么多作品——56个大理石像,56个铜像,193个石膏像,100件赤土塑像,2000多张草图和素描。他还有几百件有价值的古董:希腊和罗马雕塑以及古埃及的艺术品。他希望国家能以同样慷慨的态度对待他。根据协议,露丝将得到侔峒,而且只要她活着,她就可以得到一笔相当大的收入。但罗丹必须同露丝结婚,才能使她以合法的身份继承财产。

1917年1月29日,在小奥古斯特出生50年之后,他们在本区区长的主持下举行了婚礼。那天,天气滴水成冰,家中用煤已荡然无存,水管也在前天晚上冻裂了。

结婚的第三天,罗丹咳嗽得很厉害。天气是那么冷,又没有煤,他和露丝不得不躺在被窝里取暖。罗丹觉得露丝甚至比他还虚弱,他想把自己的毯子给她盖上。虽然露丝已感到身子冻僵了,但她还是说罗丹更需要毯子。罗丹乞求让格里特给他们弄些煤来,要不他们俩人都会冻死的。格里特答应尽力而为,但他说,士兵们也正在受冻,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煤都被弄到凡尔登去了。

露丝在婚礼举行两周之后,就冻死了。当罗丹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简直就像个石头人。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哭是要花费精力的,而他已把毕生的精力都用在雕塑上了。已经成为他的遗嘱执行人之一的让·格里特询问应该把露丝葬在哪里。

“就在这儿!”他毫不含糊地说:“就葬在侔峒,葬在我身边!”

“在石碑上你想写些什么,大师?”

“我们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这就够了。我希望能把《思想者》立在我们的墓前。”在埋葬露丝的前夜,罗丹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一动不动地坐在灵柩旁边。到了封棺时候,他温柔地吻了吻她,并悄声说:“多么美丽的雕塑呀!”葬礼过后几分钟,他回到卧室,碰见衣衫褴褛的小奥古斯特正从长统袜、花瓶以及露丝藏钱的各种东西里倒出她攒下的全部积蓄。罗丹望着这个他惟一的儿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他已经50多岁了,然而还是一无所能,只是靠着父亲的名望在外胡混,在外面得到钱的惟一方式便是卖罗丹的衣物。他对严厉而冷漠的父亲充满着怨恨,但他依然怕这个巨人似的父亲。他以为罗丹看见他正在做的事情肯定要大发脾气,然而罗丹说:“这些钱都是你的了。你妈妈是希望都给你的。”

“2万金法郎和银法郎?”小奥古斯特惊叫起来。

“银行里存的还多呢。你将得到足够的钱。”

罗丹明白小奥古斯特的结局是他造成的。现在,罗丹已无法再继续要求他成为一个怎样理想的人了,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补偿他欠予儿子的爱。随着春天的来临,气候逐渐好转,罗丹的健康状况也随之好起来。以后的几个月里,他把能利用的每一瞬间都花在他的工作室里。他不能雕塑,甚至不能画草图,但他却渴望能做这些事情——他现在发现了这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哪怕是再有十年的时间呢,他想,或者五年——甚至一年也好——那他就能够做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他过去意识不到的事情。他悲哀地想道,正当一个人学的东西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却丧失了力量,并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使他不快的是,战争进行得依然很糟糕,虽然他听说美国人已经介入并将扭转整个形势,但是,生活在目前这样的日子是很艰难的。很少有人来看望他,几乎所有他认识的人不是离开了就是死去了。

在11月12日,他77岁生日的那天,他又犯了支气管炎,不得不再次躺在床上。他望着屋子对面的耶稣,突然失去了知觉。

在以后几天里,随着体温的升高,肺部出现了瘀血,他觉得自己好像漂泊在汪洋大海上。在他面前出现了很多面孔,玛丽,爸爸、妈妈,埃马尔神父、毕比,皮诺、勒考克,但卡缪和露丝在哪儿呢?他找不到她们。难道她们终于抛弃他了吗?随即,他又仿佛听到露丝的悄悄细语:“没有我,他可怎么办呢?”就像她临死前那样。但所有这一切都漂浮在白茫茫的雾海中,他找不见露丝。他回忆起同爸爸商量要进工艺学校的事情——多么激烈的一场争论啊!他又想起了他见到的第一个裸体模特儿。他还看见卡缪,神情激动而兴高采烈,人的一生太短暂了,他发现自己这样想着。

接着他又一次看见《巴尔扎克》、《雨果》、《加莱义民》和《地狱之门》了。他不凭空捏造,而是观察自然,要按照自然雕塑:一个女人、一块岩石、一个脑袋,都是按照同一原理塑成的。

他感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正在忽忽悠悠地离开这个世界。随即又看到有很多手伸来拯救他:卡里埃、马拉美、勒考克、爸爸、巴尔扎克,甚至连雨果也伸出手来了。而现在他又看到他创作的那些像,一个接着一个排着,看不到尽头。那么多连他自己也忘掉了的作品,他对自己所创造的这个世界感到惊异,并突然自豪地叫起来:“人们怎能说雕塑不是艺术?”他感到很高兴。他们肯定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只不过是回到泥土里去,而他正是从那里来的。他闭上了双眼,进入了无梦的长眠,看起来颇像他自己的雕塑作品。六天以后,他的宿敌——法兰西学院把他选为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