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师的办公桌在中间,听说联考成绩出来了,其他老师也纷纷赶来围观,有一位老师出声问:“怎么样,我们尖子班的那个第一名,她这次考试总分多少?”
何老师欣慰一笑,随手翻看排名:“可能是运气吧,我们班那个夏林希,综合排名还是第一。”
不少老师鼓掌,也有人夸赞道:“何老师教导有方。”
“夏林希的语文和英语,每次都考得很高,”何老师指了指分数栏,“在这两门分数上,很多理科好的男生都会被她甩掉。”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下翻页,目光忽然一顿,停在了蒋正寒的名字上。
班级排名第三十,综合排名五百六。
何老师手指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蒋正寒的进步是天时地利的结果,抛开他个人努力的因素,这次联考的数学试卷极难,理综试卷却很简单,他算是捡了一个便宜。
周围的人对他刮目相看,就连张怀武也说:“正哥,你变了,你这是要咸鱼翻身了啊!”
蒋正寒拿了分数条,看到了自己的名次:“变成倒数第十,还是一条咸鱼。”
张怀武一拍桌,豪气万丈道:“那就不做咸鱼,考个全班前十!”
“不可能的,”前排的顾晓曼道,“你看看我们班的前十名,哪一个不是稳扎稳打。”
她拧开水杯,对着杯口吹气,一边订正试卷,一边继续说道:“而且这一次考试,物理、化学都非常简单,班级平均分很高,根本拉不开差距。”
夏林希刚好走过来,听到这句话以后,她顺口说了一句:“至少不用搬到楼下。”
至少不用搬到楼下。
诚然,这是她的心里话。
目前正是9月中旬,再过一个礼拜又是月考,她仔细想了想,距离高考也只剩下八个月,时间过得这么快,出乎她的意料。
张怀武忽然笑道:“夏姐,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舍不得我正哥?”
他往前坐了一点,兴致勃勃地打趣:“我感觉吧,你们两个最近经常在一起说话,而且从来都不带上我,你们平常都说了什么,总不可能是在聊学习吧……”
夏林希面不改色道:“是在聊学习。”
她说:“我们在讨论拉格朗日点、无穷限的广义积分,还有泰勒级数展开式的收敛。”
蒋正寒点了点头,翻开他的笔记本:“数学是一门值得探讨的学科。”
张怀武听得有点蒙,他没想到人家真的是在谈正事,而且是在一本正经地讨论数学,他不禁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一丝惭愧。
张怀武继续问:“我说正哥,你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学霸的影响,所以突然进步了这么多?”
话音未落,夏林希拿起保温杯,从后门出去下楼打水。
蒋正寒离开座位,留下一句话:“是因为这次理综简单。”
走廊上人影交错,依然吵闹。秋风从高楼上吹过,横幅都被刮起了一角,同学们大多换上了秋季校服,比如走在前面的夏林希。
她握着保温杯,走向二楼开水房。
蒋正寒两手空空地跟在她身旁,显然不是为了打水。
夏林希忽然说:“你离我这么近,会被别人看到。”
于是蒋正寒走远了一点。
此时临近上课,开水间没有人,但他们两个依然保持着距离,夏林希按动开关,看着水漫过杯底,一寸一寸地上升,快到顶部的时候,她开口道:“我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好像一直没打通。”
“我不在家,”蒋正寒答道,“也没带手机。”
夏林希点了点头,又道:“其实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聊……”
她原本要说聊天,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固执地改口道:“聊学习。”
思及她刚才和张怀武的对话,蒋正寒笑着问:“泰勒公式吗?”
夏林希没有答话,开水漫过杯口,她右手端着水杯,差一点被烫着。
蒋正寒按下开关,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使得水杯向前倾斜,多余的水流了出来。他站在她的身后,和她离得非常近,四周十分安静,甚至能听见呼吸的声音,但他们仍然待在学校里,这样的亲近不能被人发现。
夏林希有了一种做贼的感觉。
她和蒋正寒都是年满十八岁、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但是在迈出高三的门槛之前,过于亲密的关系会被定义为早恋。
喜欢和爱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如何爱人却是需要修习的课程,不过夏林希觉得,她在这方面依旧懵懂,经历也是一片空白。
她大概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家长和老师极力反对早恋了,因为这件事很耗时间。
夏林希问:“你周日下午有空吗?”
蒋正寒松开她的手,想了想才答道:“两点到四点有空。”
夏林希端着水杯,转身往楼梯间走,过了片刻,她出于好奇问道:“为什么是两点到四点,你要上什么补习班吗?”
恰在此时,上课铃响了。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了教室,这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夏林希从他面前经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一点紧张,完全忘了蒋正寒还没回答她的话。
班主任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两手背到了身后:“很重要的一件事,和夏林希同学有关,班上应该有人已经知道了。”
夏林希心头一颤,脸上仍然保持着镇定。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开一沓错题本,一道一道往下看,听见班主任接着说:“这次三校联考,夏林希是综合排名第一,获得了五千元的奖学金,大家给她鼓掌!”
班上有人起哄,接着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坐在后排的张怀武问:“正哥,五千块钱,你有没有心动?”
他拍着蒋正寒的肩膀,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编程能挣一点钱,但是你看,好好学习挣的钱更多啊,你说是吧?”
夏林希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隐约察觉到,关于蒋正寒同学,她其实了解得很少。
也许是为了促进交流,本周日的补习班,夏林希特意来得很早,教室里没什么声音,前排坐了几个女生,最后一排只有蒋正寒一个人。
他穿了一件灰色外套,袖口往上提了一点,左手戴着一块电子表,依然和从前一样,对着键盘敲敲打打。
月考在即,学业负担更重,作业如山般压了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然而别人的桌上都是试卷和练习册,蒋正寒的桌上却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夏林希径直走向后方。
她抱着书包坐在他旁边,侧过脸盯着他的屏幕,屏幕上同时开了几个编译器,当然她一个也不认识。
那些代码和字符,在她看来,都是天书。
“你来得好早啊。”夏林希道。
蒋正寒刚要扣上笔记本,就被夏林希拦住了。
“等一下,暂时别关电脑,”夏林希凑近了一点,一副勤学好问的模样,“让我看看你都在写什么。”
蒋正寒原本要说“你不一定看得懂”,但这句话显然不好听,所以他换了一种说法:“我写得太乱,不方便给你看。”
早晨七点十分,教室里空荡荡的,窗帘随风飘动,半遮半掩了阳光。
他们两个坐在后排,面对着同一台笔记本,以及编译器上忽闪的光标。
右下角的消息栏闪烁,桌面弹出若干个窗口。
其中一个灰色的头像这样问道:这都快月底了,我们的代码什么时候能改好,你是不是忘记GitHub的密码了?如果29号以前调试不出来,尾款我们就不给了!
还有人直截了当地问:我从论坛上找过来的,请问你可以代写文档和API吗?
而在另一个红色的对话框里,有一个急不可待的问题:紧急求助!我们遇到了麻烦,要怎么在多维立体空间中,分布一群均匀划分的参考点?
消息窗口一个一个地闪现,叠加在深蓝色的桌面上,这并不是Windows操作系统,还有一个未知的远程终端。
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夏林希陷入了沉默。
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和所有普通学生一样,默默无闻地上着高三,但是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好像发现了一些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确实不方便看,”夏林希道,“因为一点也不明白。”
蒋正寒按下快捷键,直接关机了。
他说:“那就不看了。”
教室里来了几个男生,渐渐积聚了人气,张怀武背着书包,和两个男生打闹。他站在墙角的位置,一边和人说说笑笑,一边听到不远处的时莹问道:“夏林希怎么不坐前排了?每次补习课,她都是坐在第一排啊。”
另一个女生接话:“你不是生病了嘛,有好几个礼拜没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夏林希更喜欢坐后面。”
时莹轻笑一声问:“后面有谁?”
那女生回头看了一眼,如实答道:“蒋……蒋正寒。”
“是他吗?”时莹打开试卷,语调轻快道,“夏林希学有余力,肯定是在帮忙辅导。”
她旁边的女生想了想,不太肯定道:“那也不用每次补习课都帮忙辅导吧,而且夏林希也不是很热心的性格。”
张怀武放下书包,一个人走向了后排。
和教室前方的热闹不同,这里的交谈声音比较小,蒋正寒嗓音低沉,夏林希刻意小声,于是等到张怀武走近,他只听见了这样的对话。
先是夏林希问:“所以要怎么在多维立体空间中,分布一群均匀的参考点?这是我唯一能看懂的问题。”
“如果不考虑时间消耗,可以用一种递归算法,”蒋正寒抽了一张草稿纸,画出一个三维坐标,“比方说四个划分的三维坐标轴,从底部往上,依次遍历递减……”
夏林希问:“类似于一种分段处理吗?”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分段函数,”蒋正寒划出一条线,在其上标出几个点,“不过对于每一次递归,函数的作用域不同……”
张怀武听得头都大了。
他再回头,看向前排的女生,心中就有一股怒气,觉得她们刚才那番含沙射影的话,冤枉了两个毫无暧昧一心向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