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像练习题,没有人告诉她正确的解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自己摸索。
张怀武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他同时也觉得,有必要帮哥们洗刷冤屈。
于是他走到时莹身边,开门见山道:“夏大学霸在后头和蒋正寒聊学习呢,我正打算加入他们,你们要不要一起?”
乍听“夏大学霸”四个字,时莹还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她明白了他指的是夏林希。
时莹抬起头,冲他一笑道:“我作业还没写完。”
此话一出,张怀武心头一紧,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作业也没写完。
补习班偶尔会布置作业,而且分量不小,每次上课之前,老师都会在全班绕一圈,检查每个人是否做完了试卷。假如没有做完,就要站着上课。
半个小时以后,这一幕如期上演了。
老师在前方徘徊,神情并不和蔼,他一声不吭地四处打量,发现一个没有写完作业的学生,就把人家从座位上拽起来。
夏林希摊开自己的试卷,接着问了一句:“你写完了吗?”
蒋正寒很诚实地回答:“只写了名字。”
夏林希侧过脸看他,把自己的试卷摆在了他的桌子上:“你站着敲键盘不方便,我代替你罚站。”
话音未落,蒋正寒拉开她的手,把试卷放回了原位。
“没写作业的是我,”他道,“该罚站的也是我。”
话说得正经,手却没放开。
教室里有很多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不是因为身在倒数第一排,想必已经被发现了。
前方老师越走越近,夏林希心跳加快,试着挣了一下,然而挣脱不开。直到老师近在眼前,就要来到他们身边,蒋正寒才收了笔记本电脑,从他的位置上站起来。
老师见状,点头表扬了一句:“不错,这位同学很自觉,不用我检查,自己就知道站出来。”
和其他没写作业的同学一样,蒋正寒站了整整一节课。
夏林希埋头记笔记,其间也没有和他说话,蒋正寒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直接在聊天窗口敲代码,甚至不需要编译器。
一堂课上完,他的工作也结束了。
夏林希停笔,忽然问道:“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她说:“我想请你看电影。”
蒋正寒还没说什么,夏林希就合上笔记本,欲盖弥彰道:“我刚好有两张电影票,放着不用会很可惜。”
下课铃刚打响不久,老师也才刚走出教室,同学们大多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鲜少有谁站起来,除了那些被罚站的学生。
蒋正寒是其中之一。他低头看着夏林希,也不知道为什么,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或许是因为他站着,她坐着,他心中很想这么做,手上就付诸行动了。
被摸头的夏林希为之一惊。
好一个摸头杀。
她觉得自己的血槽空了。
今天没有扎头发,发丝被她拨到了耳后,她侧过脸趴在书桌上,长发浓密且微卷,像是安徒生童话里年纪轻轻却为情所困的小美人鱼。
小美人鱼这样问她的王子:“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蒋正寒回答:“几点,在哪里?”
他接着又问:“你家附近有电影院吗?”
夏林希记不清方位,蒋正寒已经用电脑查了出来,互相对比一番后,他总结道:“最近上映的几部电影,好评率都比较低。”
没有好评又怎么样,我看的不是电影啊。夏林希心想道。
但她还是说:“我们可以在快要下映的电影里,找一部最好看的。”
蒋正寒开始敲键盘:“动作片、悬疑片、惊悚片……你喜欢什么类型?”
夏林希凑近了一点问:“有没有科幻或者技术方面的电影?”
前排的陈亦川刚刚睡醒,伸了个懒腰。
他也没写作业,但他来得很迟,又是从后门进的,所以并未引起老师的注意,也因此躲过了一劫。
他跷起二郎腿,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手机是诺基亚的,游戏只有贪吃蛇,其实一点也不好玩,不过他别无选择。
没玩多久,陈亦川隐约听见,夏林希在说什么电影的事情。
在陈亦川看来,夏林希是个不折不扣的做题机器,从高二分班那天开始,就摆出了一大摞练习册。然而题海战术是一种不动脑子的战术,单靠刷题就想一飞冲天,他觉得这很可笑。
但是考试的结果,和他的预料并不相同,他心中很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
再看如今,夏林希说了什么电影,他忍不住转过身,笑着调侃了一句:“你再这么放松下去,月考肯定会退步。”
陈亦川偏过脸,看了一眼蒋正寒,旁敲侧击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想体会一下当倒数的感觉吗?”
夏林希答道:“我想体会当第二的感觉,多年来一直没有机会。”
顾晓曼从旁边路过,正准备出门吹风,听到他们的对话,脚步也是一停。
陈亦川的视线与她交会,她脸颊一红,快步走出了教室。
陈亦川的心情变好,没继续和夏林希计较,还有闲心望向窗外,瞧一瞧城市的风景。
秋季的白昼变短,夜晚却变得更长,待到夕阳西下时,暮色浸染了天空,但仍能看见云朵的流动。
傍晚六点半,夏林希谎称要去健身房,带上钥匙就出了门。
夜色浓重,刚好为她掩饰,她一路跑出小区,拎着一个不起眼的手包,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边缘往上翻了翻,将她的脸遮了一半。
她特意穿得很漂亮,头发梳了十几遍,出门前照镜子,照了至少半个小时。
夏林希从没想过,她也会有这么浮夸的一天,如此在意自己的外表,在意自己的着装。
从小区走到后街拐角,这一段路上只有她一个人,路灯照出模糊的影子,不断向前方拓展延伸。她心中有一些忐忑,仿佛不是去看电影,而是要和谁私奔。
长街拐角处,她转了个弯,恰好看见蒋正寒。
道旁立着一盏路灯,他站在灯下,朝她伸手。
夏林希环顾四周,并未发现熟人,于是快步跑过去,将他的手拉住。
这应该算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蒋正寒拿着两张电影票,没给夏林希付钱的机会。她拎着自己的手提包,想到装在包里的现金,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他们路过食品架时,夏林希抓住机会,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喜欢吃什么东西,喝什么饮料?”
蒋正寒反问道:“你喜欢什么?”
夏林希没有刨根问底。她掏出钱夹,买了零食和饮料,全部放进了塑料袋里,然后拎着它们进了放映室。
电影名叫《技术流》,改编自同名小说,上映于本月3号,市场反响十分火爆,但由于近期快要下线,观影人次不算多,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身旁也没有别的人。
夏林希坐下不久,她妈妈来了一个电话,她琢磨半晌,挂机后回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正在跑步,跑完以后再回电话。
这场“跑步”至少要两个小时才能结束,夏林希抬头盯着屏幕,小声问道:“你看过《技术流》这本小说吗?”
“看了一半,”蒋正寒道,“内容记不清了。”
“我记得一点,”夏林希绞尽脑汁地回忆,“加拿大多伦多有一个黑帮,帮主潜伏在电脑高手身边,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
蒋正寒笑着问:“你是在剧透吗?”
夏林希道:“是在对比小说和电影的差别。”
蒋正寒也是第一次和女生看电影,并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合适,于是非常安静地望向屏幕,表现得很有观影风范。
也许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一声不吭地看完电影,作为一次共有的美好回忆。
座位往前三排,坐着另外一对情侣,男女双方大概二十岁,看起来都很年轻。他们互相咬耳朵说着悄悄话,笑声很小也很开心,与电影营造的紧张氛围不同,那一块地方甜得发腻。
荧幕上光影闪烁,剧情走向步步紧逼,在这样的快节奏下,男方搂住了女方的脖子,偶尔低头亲一亲她的脸。
蒋正寒感觉自己学到了一点东西。
他看了一眼夏林希,却见她凝视屏幕,可能并不希望被打扰。
他们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再往后没有任何人,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思及此,他低头靠近她的侧脸。
电影中的女主角进入实验室,和男主角一起焊电板,那一块电板焊得很好,蒋正寒这里却不太顺利。
夏林希端起瓶子喝水,直到她放下水瓶,蒋正寒才道:“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她抬头看他,接着问:“什么事?”
蒋正寒沉默片刻,像是在仔细斟酌,没过多久,他忽然俯身靠近她,亲了她的脸颊,然后道:“这样的事。”
影院里灯光昏暗,充斥着爆米花的甜味,夏林希脸颊发烫,只觉得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于是她的耳根也软了。
为了掩饰这种紧张,她轻声道:“你说了要和我商量,结果没有征求我的同意。”
像是亡羊补牢一般,蒋正寒开口问:“我现在征求可以吗?”
前排的情侣也是这样,男生低着头,靠在女生耳边说话,蒋正寒有样学样,就差没有抱住她。
夏林希道:“我说不可以,你也亲了我啊。”
她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在蒋正寒看来,似乎有些生气了。他没料想到这种结果,但也没有一丁点后悔,假如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为了让夏林希消气,蒋正寒思忖一会儿,打了一个腹稿,准备态度良好地和她认错。
趁着蒋正寒还在旁边,夏林希偏过头,迟疑了两秒钟,她心里仍然很紧张,但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于是挨近半寸的距离,也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瞬夏林希心想,她真的完蛋了。
据说早恋是一个大坑,碰上就别想爬出来,她一只脚踏入其中,连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便被坑中的藤蔓越缠越紧,缠得她迟早深陷其中。
可她甘之如饴。
电影结束以后,时钟指向了八点半,观众从前门有序退场,夏林希低头看手机,她妈妈没有回她的短信,她按键打了一个电话。
刚一拨通,妈妈就问:“你去哪里跑步了,怎么还不回来?”
“我……”夏林希撒谎道,“我去门口的书店了,书店九点关门,我过来转了一圈。”
她妈妈公事繁忙,没时间细问,于是催促道:“那你赶紧回来,都这么晚了。”
夏林希满口答应。
出了电影院,她和蒋正寒就要分开了,那一大包的零食,都被她送给了他。她并不知道他的饮食习惯,所以想出一种说法:“这些东西你尝尝看,喜欢什么再告诉我。”
蒋正寒拎着袋子,竟然觉得零食沉甸甸的。
他想送她回家,但被她拒绝了。
夏林希解释道:“假如爸爸下楼找我,可能会看到我们。”
事实证明,夏林希所言不假,当她独自返回小区时,爸爸就站在大门外等她。
她飞快地跑过去,好像刚从书店回来,爸爸也没问她什么,几乎是完全相信她,让她多少有一些愧疚。
回想整个9月,就像一艘远航的游轮,平静地行驶在时间的海洋上,未曾遇到大风大浪。
学校的生活一如既往,每当夏林希学有闲暇,她都会思考一些问题,或者搜索几个段子,然后转述给蒋正寒。
蒋正寒听得很认真,他们每天说很多的话,从代数和微分的拓扑,谈到离散数学的图论,以至于张怀武全天蒙神。
9月底的月考结束之后,全班同学满血复活,虽然作业多到让人哭泣,但他们还是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国庆假期。
国庆假期一共七天,而且不允许学校补课,为了颂扬这个英明的决定,班长在群里提议全班聚会,顺便促进一下大家的感情。
陈亦川在群里说:“讲那么多废话,不就是想约大家一起出来玩吗?”
班长立刻回复:“语文课代表一针见血,我就是想约大家出来玩。”
班长这副坦荡的样子,吸引了无数跟风的人。
时莹也说:“暑假补课,几乎补了一个月,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张怀武接了一句:“现在开始报名!”
消息提示音响个不停,夏林希嫌吵,干脆屏蔽了班级群。
她穿着睡衣坐在床上,一盏壁灯开得很亮,手中捧着错题本,正在做今晚的复习。由于刚刚洗了澡,头发还没晾干,她准备过一会儿再睡觉。
卧室里灯光柔和,夜晚很安静,她背靠着床头翻书,忽然听见来电铃声。
电话的那一头,班长问道:“嘿,夏林希,夏女神,晚上好啊,明天咱们班同学聚会,请问你要参加吗?”
夏林希道:“你打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个?”
“你每次都不参加聚会嘛,”班长笑嘻嘻道,“这不大家都有意见了,就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说来惭愧,班长虽然身为班长,却没有全班同学的联系方式,就连夏林希的手机号码,还是他从张怀武那里要来的。
他的这一通电话,其实也打得不情不愿。众所周知,夏林希一心扑在学习上,从来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班上的同学聚会,她几乎从没露过面。
因此班长根本不抱希望。
然而夏林希却问:“都有哪些人参加?”
仿佛有戏的样子。
班长觉得,他今天要不负所托了,于是兴致勃勃地介绍:“有时莹、孟之行、顾晓曼、张怀武,还有他的同桌蒋正寒……”
蒋正寒三个字一说出来,夏林希立刻答应了。
“好嘞,夏女神,”班长回道,“我们明天等你来。”
他们的聚会地点选在了市中心,一家涵盖饮食和KTV的高级会所,包场一天价格不菲,但是有人付过钱了。
上午十点整,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夏林希站在门口观望了一阵,最终提着挎包进了正门。
两位服务员引路,把她带进了包厢。
包厢里坐了二十几个同学,大多玩得不亦乐乎,还有几个人围在一起,拼桌做一种益智游戏,班长笑容可掬地站在一旁,为他们端茶倒水,表现得无比殷勤。
夏林希转过头,瞧见了角落里的蒋正寒。
蒋正寒今日穿了一件黑色外套,半张脸藏在墙角的阴影里,并不惹人注意。
张怀武坐在他身旁,一手勾住他的肩膀道:“正哥,我强行把你拉过来,你是不是生气了?可是玩这些不要钱啊,中午还能蹭一顿好吃的,多好啊你说。”
蒋正寒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一边敲击键盘一边回答他的话:“我中午还有事,要提前走。”
张怀武当然不乐意,别人都和同桌成双成对的,他的同桌却总是抛弃他,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一些落寞。
但他一扭头,就看见了夏林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