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还没问出口,蒋正寒再次拿起一瓶白酒,给自己倒了半杯,算是秦越刚才的酒量。
蒋正寒这一次是真喝,喝完以后他也咳嗽了两声,说话时带着满身的酒气,仍然保持了口齿清晰,他问了一句:“你还喝吗?”
话音落后,举座皆惊。
江明一中体制严格,教出了很多谨守准则的学生,他们虽然年满十八岁,但是不曾大量酗酒,也没有见识过豪饮的景象。
陈亦川再次怂恿:“秦越,你算什么理科状元,一杯酒都喝不完,人家都喝一杯半了,是男人你就一口闷!”
常言道输人不输阵,秦越为了不丢面子,单手抓起白酒瓶,仰头对着瓶口狂灌。他当然觉得很难受,但是根本停不下来,这就是所谓的好胜心作怪之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直到时莹跑向他,一把抢过他的酒瓶。
秦越弯腰,“哇”的一声吐了满地。
吐出来就好,夏林希心想,不然再喝下去,可能会闹出人命。
蒋正寒就这么旁观,他自己其实也想吐,但觉得就算是吐,也不能当着夏林希的面。因此他说了一声:“我去一趟洗手间。”
然后转身走出了包厢。
他今晚不太冷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毫无疑问,他在争风吃醋的时候,更像一个容易冲动的年轻人。
夏林希偏过头,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秦越面上涨红一片,吐完就不断咳嗽。有人跑去找服务员,但是没人陪在他身边,除了心细如尘的时莹。
夏林希很久没见到时莹,几乎要忘记这位同班女同学。时莹和从前没什么区别,跪在地上扶着秦越,分外热心道:“我给你倒一杯温水,你坐在旁边休息一下。”
陈亦川也走过来,站在他们旁边道:“不至于吧,喝了一点白酒,狼狈成这样?”
他说:“时莹,你别管秦越了,男人需要历练,懂吗?”
时莹道:“我们都是同学啊,虽然不在一所大学,但是大家都是校友,校友之间有困难,我帮忙也是应该的。”
楚秋妍听完这句话,挨近夏林希问道:“这个时莹,也是你的高中同班同学吗?”
夏林希点头道:“是啊,她很受欢迎。”
楚秋妍笑而不语。
二十分钟之后,服务员收拾完残局,蒋正寒也回来了,他没有重新落座,而是站在夏林希身边,手上还拿了一盒绿箭口香糖。
楚秋妍笑道:“饭都吃完了,什么时候可以走呢?”
对面的顾晓曼回答:“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们一起出门吧。”
楚秋妍又说:“这次大家吃饭,我觉得均摊比较好,应该把钱转给谁?”
夏林希站起来,望向挂在桌旁的账单,即刻回应了一句:“每个人一百二十八块,我用支付宝转给班长。”
班长还没来得及反驳,就收到了夏林希的转账。
众人总喜欢随大流,因此没过多久,班长就收到了一笔巨款。
张怀武敲着桌子开口道:“这次吃饭很开心,我们几个先走了,大家以后有空再聚,等我将来发达了,我也请大家吃一顿饭!”
陈亦川正好也要走,拎起自己的书包,单肩背在身上,第一个走出了正门。
他们几人刚好顺路,便一同走下了楼梯。
夏林希心心念念国庆出游,一层的楼梯还没下完,她已经出声提议道:“所以我们最后选定了去桂林吗?”
她扭头看着蒋正寒:“你同意了?”
蒋正寒道:“我很赞成。”
他说话没有酒气,只有薄荷糖的味道。
夏林希靠近他,接着问了一句:“我们两个,加上张怀武,一共三个人吗?”
顾晓曼听见他们的对话,当即表示不高兴:“还有我呢,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张怀武乐不可支:“那当然好了!我们高中的时候,一直是四个人啊,座位都不分开!”
楚秋妍笑着听他们说话,没有凑热闹说她也要去。
倒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因为徐智礼早已定好,他们两个国庆期间,要共赴法国巴黎。
一个月前他们办了申根签证,准备去巴黎春天买东西,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散步,泛舟于水波荡漾的塞纳河,观赏岸上巴黎圣母院……这是徐智礼的计划,他没有问过楚秋妍的意思,就已经买好了机票。
楼梯间内灯光昏暗,陈亦川走在最前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插了一句道:“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这简直不像陈亦川说出来的话。
但他确实这么说了,并且面无难色,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
顾晓曼感到吃惊。她站在第一级台阶上,裙摆被流风吹出弧度,像是一个立在灯下的剪影。
陈亦川见状,眯眼笑看她:“用得着这么惊讶?”
他道:“我没想和你们一起玩,我准备去桂林,正好和你们顺路,你们可不要想多了。”
蒋正寒道:“你一个人也能顺路?”
张怀武笑了笑,附和蒋正寒道:“是啊,川哥,我们太聒噪了,路上会影响你。”
陈亦川拎着书包,好像不在乎被他们影响,单腿一伸,坐上了一旁的扶手:“你们一行两个男生,两个女生,人不够多吧?出门在外,人多就是力量,你们懂吗?”
顾晓曼停顿片刻,像是有所动摇:“多一个人也方便一点,还能买团体票,可以省钱。”
自从步入大学以来,夏林希从未想过省钱,她没有省钱的概念,因此这个理由,其实无法打动她。
陈亦川揪着不放:“你们别这么幼稚,高中我们有过节,还不是睡一觉就忘了?哪来那么多深仇大恨,既然能顺路,还能买团体票,带我一个不好吗?”
顾晓曼道:“是啊,我觉得挺好的。”
张怀武看了看顾晓曼,又瞄了一眼陈亦川,踌躇了很长时间,才收去了面上笑容,最终回答了一句:“那我们就一起吧。”
蒋正寒酒劲未过,此时并不清醒,他心中没有同意,但是应了一声——就仿佛答应了一样。
夏林希诧然地望着他。
她可以反对张怀武,但不会驳斥蒋正寒,所以只好说:“你和我们出去玩,路上不能和我们吵架,不能和男生打架……”
夏林希尚未说完,陈亦川已经打断道:“我知道了,你别这么啰唆行吗?”
“你更啰唆,”蒋正寒笑道,“吵个不停。”
他握着自己的绿箭口香糖,另一只手牵着夏林希,没办法扶着栏杆,所以略微靠了上去,又因为衣领敞开了几分,看起来比平常多了一点痞气。
陈亦川看不惯他这样,有点想和蒋正寒吵架。
但是想到夏林希刚才的话,陈亦川不好当场翻脸。他看了一眼顾晓曼,见她脸颊比平日更红,好像北京的秋天熟透的苹果,便心情很好地笑了:“好啊,我不说话了,我们‘十一’桂林见。”
“十一”桂林见。
这短短五个字,让顾晓曼心生期待。
她高三曾和他一刀两断,如今却又死灰复燃,或许她的暗恋从未结束,只是向来深植于心底,如今又被挑起了苗头,生根发芽,急求破土而出。
夏林希道:“那我负责定酒店,行程和路线我们一起商量。”
蒋正寒没问行程和路线,反而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俯身凑近她耳边,低声问道:“房间怎么分配?”
他提议道:“双人间,我们一起住吗?”
夏林希“嘶”了一声,她不知道蒋正寒是喝多了才这样,还是没喝多也会这样。她一本正经地申明:“我和顾晓曼住。”
蒋正寒有些失望。
然而顾晓曼非常高兴,立刻应了一声:“好啊,我和夏林希一个房间,我还没有和你住过。”
桂林有不少著名的景点,国庆长假一共七天,顾晓曼至少能和夏林希住五天,五天之内两人单间……
蒋正寒想不下去了。
他很少羡慕别人,但是在这一刻,羡慕像一堆野火,顷刻之间烧遍了心原。为了缓解这种感觉,他拿出几粒薄荷糖,低头把它们全吃了——果然,他整个人通透了很多。
夏林希见状,轻声问他:“你喜欢吃这种糖吗?”
蒋正寒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一般不会说话,所以他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摸了摸夏林希的脑袋。
夏林希暗暗记住了。
她心想要买很多薄荷糖,再找一个机会送给他。
可惜对蒋正寒而言,薄荷糖没有醒酒的作用。他依然觉得神志不清,像是走在一片云雾里,云雾中的灯光不甚明晰,他握紧了夏林希的手腕,二十级的楼梯走得很慢。
“我送你回寝室,”夏林希道,“你一定是喝醉了。”
陈亦川听见这话,转身倒着下楼梯。他一手拎着书包,抬头看向蒋正寒:“哎,蒋正寒,你也喝醉了?我还以为你比秦越强。”
张怀武打断道:“川哥,你知道那是多少度的白酒吗?五十二度!别说让我喝一杯,我闻一下就醉了。”
陈亦川道:“醉了也比吐了好,那个秦越吐了一地,面子丢得一干二净。”
蒋正寒心想,他其实也吐了,吐得一塌糊涂,并不比秦越好。与秦越的不同之处在于,蒋正寒是在洗手间吐的,而秦越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看上去似乎更严重。
拼酒这种事,总归弊大于利,无论输赢如何,伤的都是自己。
顾晓曼接着发问:“前面那个人是秦越吗?”
他们一行人站在楼梯口,面朝着停车场的方向,此刻正是晚上十点半,夜幕笼罩着城市的上空,长街被一排路灯点亮,却没有月色和星光。
而在不远处的地方,秦越被人抬上一辆路虎,留下了一个萧索的背影。他生平第一次喝这么多酒,每过几秒就要大声嚷嚷,似乎酒后失去了好修养。
时莹拎着包站在一旁,根本没有理会秦越,只顾着和驾驶座上的司机说话,最终获得了司机的“恩准”,得以踏入车内。
车灯一霎明亮,又扬长而去。
张怀武心直口快道:“为了傍大款,时莹这么拼……”
话音落后,四周一片安静。
张怀武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补了一句鸡汤:“比我优秀的人,还比我努力,看来我必须好好奋斗了。”
楚秋妍笑着说:“比努力奋斗更重要的,是选择一条正确的路。”
张怀武忍不住鼓掌:“不愧是清华的妹子,懂的就是多!”
前方的气氛一片融洽,蒋正寒却没有注意他们。他不知道张怀武说了什么。他一手搂着夏林希的肩膀,低头就要亲吻她的脸,好像一个拈花惹草的流氓。
“你不要这样,”夏林希红透了脸,还要努力扶住他,“前面都是同学……”
蒋正寒放低了声音,带着酒味和薄荷味说:“别怕,他们看不见。”言罢,他真的弯腰亲了她,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搂着她的手也不再老实,从肩膀下移到了胸前。
夏林希屏住呼吸,差点和蒋正寒翻脸。
忍字头上一把刀,她顶着这一把刀,被他揉了一分钟,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夜幕暗如潮水,吞噬了一切光明,近旁坏了几盏路灯,人影都照不出来。楚秋妍回头看向夏林希,只见蒋正寒站得笔直,恰如他身后的电线杆。他一手牵着夏林希,另一只手揣进裤子口袋里,并不像喝多了的样子,眼中的流光也很清明。
可惜这只是表象。
楚秋妍被表象所蒙蔽,认为蒋正寒十分清醒,于是抬手拦下出租车,开口说了一句:“我们和陈亦川一起,先回五道口吧。”
张怀武和顾晓曼顺路,两人已经坐上了出租车,陈亦川从前方走回来,似乎很愿意与他们同行。
出租车停下之后,陈亦川率先进门,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后排,偏过头看向蒋正寒:“你不是醉酒了吗?坐副驾驶吧,那里视野开阔,通风也不错。”
假如坐了副驾驶,怎么碰得到夏林希。考虑到这一点,蒋正寒就很排斥。
于是他一手拉开车门,紧跟着陈亦川入内,因为腿长的缘故,坐下来也有点挤。但他依然坐得端正,保持了优雅的坐相,然后拍了拍空余的位置,等待夏林希的到来。
然而夏林希没有出现,车门就被楚秋妍关上了。
“你们两个的身高,都超过了一米八,”楚秋妍站在窗外说,“我们四个人坐一辆车,实在是太挤了,我和夏林希坐另一辆,跟在你们后面。”
她说完这句话,出租车就启动了。
陈亦川笑了一声,扭头向后望去:“她们也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们肯定比她们先到。”
蒋正寒在心中盘算,假如他让司机停车,后面的车却没有停,那么夏林希就会飞快路过他,他还是无法和她坐到一起。
因此他只好屈服于现实,继续坐在原位。但是因为酒精上头,他很快放弃了坐相,看向了后面的出租车。
陈亦川侧过脸瞧他,忍不住调侃道:“我说蒋正寒,你至于吗,几分钟看不见她,也要转身望着她?”
蒋正寒今晚脾气不太好,反问道:“我不看夏林希,难道要看你吗?”说完这话,他又低笑一声道,“你的裤子拉链崩开了。”
陈亦川大惊失色。
就连出租车司机也笑了一声。
陈亦川抱起书包,挡住自己的裤子,察觉拉链真的开了。好不容易合上拉链,他撸起一边的袖子,开门见山地问:“蒋正寒,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看见的。”蒋正寒道。
陈亦川冷笑道:“好,我信你一次。”
话虽这么说,但是陈亦川在心里想,假如拉链开了很久,还被其他人瞧见了,那他今晚的丢脸程度,可能不逊色于酒后呕吐的秦越。
陈亦川心烦意乱,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到达了蒋正寒的学校。校门正对着小吃一条街,此时虽然将近十一点,但是街上分外热闹,到处都是吃夜宵的同学。
蒋正寒第一个下车,然后目送夏林希远去,等到出租车完全消失,他才缓步走回了寝室。
寝室内,飘散着一股烟味。
钱辰拉开了窗帘,又打开了电风扇,然后拿着一个作业本,对着自己扇风道:“段哥,咱们聊一聊吧,我知道你烟瘾大,憋着也不舒服。”
段宁仍然在抽烟,一边抽一边说:“老子是在锻炼你们,哪个男人不抽烟?”
蒋正寒闻言,说了一个字:“我。”
他带着满身的酒气,也不吃薄荷糖了,径直走向段宁。段宁闻到了一股酒味,心知他今晚喝多了,状态一点也不正常,所以马上站起来问:“蒋正寒,你要干什么?”
蒋正寒却绕过段宁,看向了段宁的电脑屏幕。
“把烟熄了,”他说,“你的电脑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