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天上班之前,我帮你系领带。
由于顾晓曼崴脚,行程耽搁了两天。直到第四日的清晨,他们一行人动身去了江边,前些夜里刚下过雨,早间萦绕着白色的雾气,山川隐没在其中,一路上都是风景。
午后天色放晴,江水愈加澄明。
夏林希站在浅滩边玩水,凉风吹起新一轮的波浪,不断拍打着岸上沙石,她弯腰去摸水底的石子,脸上忽然被人泼了一捧水。
夏林希立刻抬头,发现陈亦川正在和张怀武打水仗,她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属于被殃及的群众之一。
张怀武挠了挠头说:“夏姐对不起,没看到你……”
趁着他道歉的工夫,陈亦川溅起一片水花,弄湿了张怀武的裤脚,然后快如疾风地跑开,站在岸上以胜利者的姿态笑了。
陈亦川道:“夏林希,捡石头好玩吗?你要是和我打水仗,一局就输了你信不信?”
夏林希没有回答,暗暗记下了这笔账。
次日一早,她有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彼时还不到上午十点,他们在溪畔集结,做好了第一批漂流的准备。
与风光壮阔的江河山水不同,这里溪流潺潺沟壑纵横,河段的落差相对较大,也更加适合激流勇进。而在登上橡皮艇之前,夏林希买了一把水枪,交给了蒋正寒,和他约好同坐一船。
蒋正寒欣然答应。
夏林希道:“待会儿我和他们打水仗,一定会先保护你,不让水溅到你的身上。”
蒋正寒笑了一声,似乎不怎么相信这句话,但是心里仍然很高兴。
今日阳光明媚,天高云阔,近旁鸟雀啼叫,流风激起波浪。在所有乘客坐好之后,第一个闸口被打开了,橡皮艇接连不断地冲出闸口,滑下高达十三米的人工坡。
失重和水流的双重压力之下,爆发出了男女混杂的尖叫声。
夏林希无动于衷,既没有发出尖叫声,也没有表情夸张,不是她不害怕,而是因为她被吓蒙了。
橡皮艇顺流而下,两边的扶手沾水打滑,她没有心思考虑水仗,觉得自己快掉下去了。
不得已之下,她扑进了蒋正寒的怀里。
蒋正寒一手把她抱住,旁边还有人吹口哨,激荡的浪花扑面而来,夏林希顿感浑身湿透。她来不及抓住扶手,因此拽紧了蒋正寒的衣服,憋了半晌才说出一句:“我不会游泳……”
“我会,”蒋正寒道,“你掉下去也没关系。”
夏林希并不认同,贴在他的肩头上,继续和他讲道理:“可是水流这么急,会增加很多阻力,假如我真的掉下去了,你跳下来也捞不到我。”
蒋正寒点了点头,随后又安抚道:“你穿着救生衣。”
对啊,她还穿着救生衣。
考虑到这一个现状,夏林希放松不少。
蒋正寒抱紧了她,接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看到了告示牌,上面写着落差十三米,”夏林希道,“按照高度和重力加速度,我算了一下落地的时间。”
蒋正寒有些想笑,但他硬生生忍住了,诚心诚意地夸赞道:“这不是很好嘛,活学活用。”
“一点也不好,”夏林希小声道,“前面还有闸口。”
“还有十三米吗?”
“没有了,最多七米。”
蒋正寒略感失望。
他没有夏林希的心算能力,也不清楚掉下来花了多久,好像没过多长时间,也并不是非常刺激。唯独夏林希扑向他的那一刻,让他萌生了不虚此行的感觉。
当前的水流依然湍急,皮艇恰如一片树叶,又好比迷途的羔羊,在波浪的连番冲刷之下,只能漂游着四处乱窜。
不少旅客适应了漂行,纷纷掏出自己的相机,然后对准山水景色,或者是周围的队友,按下快门拍了几张照片。
陈亦川和顾晓曼坐在一艘皮艇上,顾晓曼倒是安安静静遵守规则,但是陈亦川到处泼水,树立了许多敌人,一时间群起而攻之,让他们两个都浑身湿透了。
夏林希瞧见这一幕,非但没有帮助陈亦川,还从蒋正寒的口袋里摸出水枪,灌满水囊之后落井下石。
陈亦川隔船大喊:“夏林希,你做人不厚道!”
夏林希没有喷到顾晓曼,只弄湿了陈亦川,她说道:“你不是想打水仗吗?我们一战决胜负。”
陈亦川马上弄出水花:“有本事别让男朋友帮你,就我们两个单独较量。”
有本事别让男朋友帮你。
夏林希听见这话,当即反问了一句:“我是那种依靠男朋友的人吗?”
话音未落,一旁的钱辰不假思索道:“刚才经过第一个闸口,你不是抱紧了正哥吗?”
夏林希哑然失声,感到无法反驳。
是的没错,她抱紧了蒋正寒,像是一只扒不开的树懒。
第二个闸口近在眼前,夏林希仍然在反思自己。她静坐于橡皮艇上,弯腰按住了扶手,下一秒皮艇滑落,全体失重,夏林希心跳加快,但她坚决不认怂。
这一次的坠落猝不及防,蒋正寒仍然平静得很,也没有被皮艇甩出去,好像不是在河水中激流勇进,而是坐在四平八稳的马车里。
夏林希忍不住问:“你不害怕吗?”
蒋正寒道:“害怕也不能让你发现。”
夏林希便以为他是真的害怕,只不过没有表现到脸上。
于是她前倾了一点,伸手再次抱住他:“不要怕,全程才四公里,按照我们的时速,很快就漂完了。”
诚如夏林希所说,漂流花费的时间并不长。河岸两旁树木成荫,遥望远方层峦叠嶂,水流载着他们奔向前方,一路上刺激与兴奋并存,很少有人关注身上的衣服。
然而到达终点之后,几位游客脱下救生衣,看到浑身湿透的自己,多少觉得有一点尴尬。
夏林希正是处于这种状态。
10月的气温不算低,灿烂的阳光照耀大地,仍然晒不****的衣服。她披着一条刚买不久的浴巾,在人群之中乱窜,好不容易找对了地方,踌躇半晌才走进更衣室。
蒋正寒跟在她身后,出声问了一句:“要我陪着你吗?”
夏林希扭过头,诧然将他望着:“你的意思是,你要陪我换衣服吗?”言罢,她用浴巾擦他的身上,“你也湿了不少,忙你自己的事情,不要管我。”
此刻,陈亦川已经整理完毕。他一身干爽地站在旁边,手中还拿着一颗沙果,眼见蒋正寒和夏林希磨磨蹭蹭,他忍不住开口催促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快一点,少讲一句话能掉一块肉么?”
夏林希并未回答,她没有时间理会陈亦川,目光睃巡在蒋正寒身上。她本意是给他擦水,但是隔着一条浴巾,她的手从上到下挪动……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夏林希一本正经地感叹:“你怎么弄了这么多水?”话中夹杂着抱怨的意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其实她不应该发出这样的感叹,毕竟她全身上下比蒋正寒湿得多。
蒋正寒却很配合,笑了一声说:“水浪太大了,我没有坐稳。”
夏林希闻言点头,好像信以为真。她努力擦了十几秒钟,以为自己会流鼻血,但是鼻血没有流下来,反倒是打了一个喷嚏。
蒋正寒后退一步道:“快去换衣服吧。”
夏林希乖巧又听话地回了一声好。
与往常相同的是,两个人说话声音都不大,但因陈亦川站得很近,所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捧着果子啃了一阵,又在心中积攒了一些问题。
待到天近傍晚之时,他们一行人共同返程。“十一”黄金周游客暴增,旅游大巴上坐满了人,最后一排坐着队伍中的五个人,唯独一个张怀武待在大巴的前排。
漂流不仅消耗了体力,也降低了他们的注意力。夏林希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渐渐感到又困又累,她把脑袋靠向玻璃窗,随着山路上的巴士颠簸,一声不吭地闭目养神。
蒋正寒侧过脸看她,抬起左手将她搂过来。
夏林希打了一个哈欠,仍然想着要注意影响。她偏头靠上他的肩膀,接着说了一句:“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能太亲密。”
蒋正寒低声回答:“前排的几个人,比我们更亲密。”
夏林希并未证实这一点,她很相信蒋正寒说的话。
她握着他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这一举动堪称毫无意识,她不知道这么做的缘由,或许是因为手里有点空,她想找一个东西捧在手中。
但她今天换了一条裤子,而在她坐下来以后,裤子的边沿落在膝盖之上。蒋正寒手指一顿,就摸到了她的腿。
夏林希没有出声制止,她整个人半梦半醒,不声不响伏在他的肩头,似乎百分之百地信任他。
蒋正寒背靠座椅,侧目看向窗外风景,恰如柳下惠一般,就这么坐怀不乱。
他心里其实很想摸,但是原则上不允许。
陈亦川坐在蒋正寒的右边,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困意。他跷着二郎腿,独自玩了一会儿手机,约莫半晌之后,他突然问道:“蒋正寒,怎么才能让女生听话?”
蒋正寒压低声音道:“什么意思?”
“就是假如我有了女朋友,我说东她不敢往西,”陈亦川一手托着下巴,脚尖点地开始抖腿,“我和她聊天的时候,她也不会反驳我的意见……我让她看什么书,她就去翻什么书,看完了再和我交流探讨。”
蒋正寒沉默片刻,像是在仔细思考。陈亦川等了又等,却等来这样的回答:“你听说过人工智能吗?”
“那不是废话吗,”陈亦川道,“谁不知道人工智能?”
蒋正寒点了点头,对他的承认感到满意。
大巴略微颠簸一瞬,夏林希蹭了蒋正寒一下,他不由得伸手将她抱紧,似乎身旁有一个珍贵的易碎物品。
山光水色都在窗外,迎着当空下落的夕阳,那些景象飞快地后退,消逝到不为人知的地方。大巴车仍然在前行,蒋正寒心里算计着时间,继续和陈亦川说道:“人工智能可以给你一个听话的女朋友,你事先设置好规则和程序,让她往东绝不会往西,让她看什么书,她就看什么书。”
陈亦川“嘘”了一声,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别和我开玩笑,”陈亦川抖着腿道,“夏林希什么性格,都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你要是把我当兄弟,就告诉我几句实话……”
他问:“到底要怎么和女生相处?”
蒋正寒回答:“我也不知道。”
陈亦川当然不信,以为蒋正寒故意不说。
然而片刻过后,蒋正寒又坦诚道:“对她好一点。”
这五个字,算是他的全部秘籍。如今毫无保留地转告陈亦川,他盼着对方能够早日领悟。
可惜陈亦川没有这一份领悟能力,接下来共同游玩的几天里,他们陆续去了其他著名的景点。直到坐上返回北京的列车,陈亦川仍然表现得和从前一样。
列车疾速行驶,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旅途的疲惫尚未缓解,又要为归程而劳累奔波,队伍中的顾晓曼和张怀武陆续趴倒,剩下四个人还保持着清醒,车厢上没有吵闹的声音,超过半数的人都在补眠。
为了消磨时间,夏林希一手撑腮,接着轻声问道:“这一趟玩得开心吗?”
钱辰率先回答:“我是挺开心的,我喜欢出来旅游,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不喜欢一个人闷在家里。”
话音未落,陈亦川嗤笑一句:“你不是蒋正寒的同学吗?你们计算机专业,就应该闷在家里,一个人面对电脑屏幕,白天夜里不停地钻研……”
陈亦川尚未说完,便被钱辰打断了:“我对计算机没有感觉,父母想让我选这个专业,所以我莫名其妙地选了。没想到真的被录取了,不过还好,寝室里有一个正哥,编程作业难不倒我们。”
蒋正寒问道:“你以前想学什么专业?”
“销售啊,”钱辰笑着说,“我爸妈都是干这一行的,接待客户不是一件好活,他们觉得太苦太累了。”
夏林希听了他的话,低头沉思没有应声。
这一趟出来玩,几位队友都买了纪念品。他们和当地人打交道的时候,钱辰从中脱颖而出,他不会说一句广西话,但是嘴甜又机灵,买东西从未挨宰,反而能帮助他们讨价还价。
因为四周一片安静,钱辰轻声笑道:“假如我干不了技术的活,将来应该也能混一口饭吃。”
夏林希心想,他说得没错,技能并不局限于某一项专长,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优点。
抱着这种心态,她觉得陈亦川也有很多长处,顾晓曼和张怀武亦然。无论是在性格或者能力上,总能发现一个人的强项。
如今国庆假期到了尾声,各类竞赛和实习工作又要开始了,她希望蒋正寒在进入那一家数据公司之后,也能充分展现出他的强项。
实习的日期,定在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
当日上午的课表满了,直到下午才有空闲,好在天气十分晴朗,也能让人的心情闲适几分。
秋季落叶成堆,阳光普照大地,悠悠白云随风飘浮,像是一块又一块悬挂在苍穹上的幕布。
公司总部坐落在海淀区,距离他们的学校不远,徐智礼提前半小时开车到达,蒋正寒一个人去坐地铁。他们约好在同一处地方见面,两人其实都没做什么准备。
从地铁站出发,步行到公司约莫五分钟。此时刚好是下午的高峰期,路上还有不少年轻人,蒋正寒独自走了一会儿,听见旁边另一位男人道:“刚毕业的大学生,想在北京安家落户,一个月挣个千把块钱,你说够吗?”
与他同行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那人操着一口京片子,不怎么耐烦地回答道:“小郑,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好好工作,比什么都强。”
小郑回答道:“我工作再努力,公司不给我……”
“得,您别说了,”中年男子打断道,“皇城底下的老百姓,谁比谁容易?北京城里机会多啊,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咱这里跑,一年倒下的创业公司,少说也有千儿八百,公司有您一口饭吃,您不能好好回报吗?”
蒋正寒加快脚步,从他们的身侧路过。
他看见巨大的英文标识,横立在一方写字楼上,徐智礼停车站在门口,低头看表似乎在等他。
“蒋正寒,我们提前了五分钟,”徐智礼冲他招手道,“我爸安排了一个人,把我们带进项目组。”
蒋正寒走近几步,接着问道:“数据分析的项目组吗?”
“可不是嘛,”徐智礼转身,手上挂着车钥匙,“要不是我爸爸的缘故,他们根本不会招收大一的学生。”
蒋正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一声同他道谢。